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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杀了你?”芸生愣愣的抬头,她忽然笑了,那极为刺耳的声音叫人不快。
“杀了你,那我要喜欢谁去?”
她抬头,恶狠狠的目光却带着认真的味道,芸生将那银剑夺过,猛的摔在地上,金属发出的颤音响了六秒才肯停息。
可它停了,四周便安静了,安静到有些死气沉沉。
芸生突然坐在了石桌上,她翘起二郎腿,将左边的刘海忽的撩起,自顾自的问着:
“是不是因为我的左脸毁了,你就不喜欢我了?”
“是不是因为这张脸,所以爹爹才会对我那么好?他愧疚吧?那把火是他放的啊!”
“你知道吗?他是要烧死土番的,因为他没银子了,就因为他没银子了!在那个小小的茅草屋里,住着的可是成天喊我叫‘阿姊’的弟弟啊!”
芸生狠狠瞪着右眼,有几根发丝从她指缝间泄出,打在左脸上显得微不足道。那被烧伤的左脸已经失去了眼睛,只有那只义眼在一动不动的盯着前头的俩人。
而同近旁雪白的肌肤相比,那被灼伤的地方像生了锈的铁块一般难看。
芸生就以这样的姿态,告诉了他们,那左脸毁容的真相……
五年前,漠北损失惨重,林国来犯,而宁国四面楚歌,为了大局,宁国太后同漠北签下协议,太后还为表歉意献上了白银万两,歌女无数,漠北可汗深知继续折腾会危及种族的存活,便在协议上摁下了手印。
与漠北的协议在第二天对外公布,林国见此撤退了大军,宣称自己是想来劝和的。
而为了生计,芸良带着两个还不到十岁的孩子来到了“敌国”,宁国,那时候有一政策,漠北的子民来到此便能享受优厚的待遇,于是身无分文的芸良因为在损失重大的漠北找不到活干,便义无反顾的离开了那块生他养他的土地。
前几个月他还能养活这两孩子,但至从遇到了一个女人,他便开始常去青楼,沾上了赌瘾,输光了所有的银子,还将过世的妻子的遗物当给了当铺。
一旦有了资本,他就跑去钱庄赌,而那个女人正是钱庄的庄主,叫什么芸生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天芸良已经身无分文,带着她和土番去了寺庙讨了斋饭吃。
方丈心肠极好,收留了他们,可芸良死性不改,每犯了赌瘾,便偷寺里的祭拜的东西去换钱,方丈看在眼里,却为了两孩子装作不知道,但时间久了,和尚们也忍不住了。
他们查出原来是芸良搞鬼,于是在毒打他过后将他们三人统统驱逐了出去。
没有家,没有银子,芸良在山头用茅草搭了间小屋子,刮风下雨的可不好受,他们三人就这样住在这间狭窄的茅草屋里,没过多久,芸良开始向钱庄的庄主借钱,一次比一次借得狠,他终于走投无路。
拿起火把,说要把土番烧了,他说这孩子跟着他太苦,再跟下去,怕要对不起他爹了,想来想去,还是让他去见他爹得嘞,好帮他道个歉,他养不起这两娃子……
芸生知道了这事,当土番正在茅草屋里睡得迷糊时,大火烧了起来,里面将死去的,是整天喊她“阿姊”的弟弟啊!她不能失去他,否则在日后,还有谁会一个劲的黏着她,阿姊阿姊的叫呢?
所以她扑了进去,那好看的脸蛋,就这样毁了……
芸生从此留了长长的刘海,就是为了遮住那半边被灼伤的脸。
在那之后,芸良变了,他不再吃喝嫖赌,反而为两个孩子着想,芸生知道的,他愧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愧疚,所以他要赎罪,从那一刻起,这个被她叫做爹爹的人,她再也不看好了。
尽管他努力的在镖局干活,甚至为了还清债务还受了伤,但芸生一点也不心疼,她冷眼旁观,觉着一切都是他自找的。
可她也发现,土番离自己的爹爹越来越近。虽然依旧叫她阿姊,却明显生疏了许多。
喂,到底是谁救的他?
到底是谁要烧死他?
为什么被自己拼命救到的弟弟,会离开自己,走向那个凶手的怀抱呢?
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成一个人了,变成了孤独的一个人了。
爹爹的讨好,土番的疏远,为什么他们都不把她当亲人看呢?
在芸良面前她是他赎罪的对象,在土番面前,她是一个已经毁容,嫁不出去的阿姊。
可此阿姊,却非彼阿姊了……
她已经记不得当时是如何来的这里,反正不管怎样,她都是麻木的跟随着,接受着爹爹的讨好,和土番时而远时而近的笑脸。
因为作为一个孩子,她别无选择,甚至连反抗都是多余的,离开那里,她还能剩下什么?
至少在血缘上,她和爹爹是亲人,这一点能叫她安慰。
“在这里呆了四年,什么也没变。”
芸生放下刘海,然后望着穆河,雪白的肌肤上绽放着好看的笑容:“小哥哥,我喜欢你,我比那女人勇敢,她有说过喜欢你吗?”
她有说过喜欢你吗?
骆西禾不由一怔,确实,她没有说过,不论经历了怎样的事情,她也从未说过,毕竟喜欢这个词,对于她来说太单纯了,一点也不适合那晦暗的人生。
对哪,喜欢,她拿什么来说喜欢?
说到底,她对穆河的感情,是寂寞吧!一个女人在乱世中的寂寞。那可不是喜欢就能解释清楚的感情了……
“小哥哥,就连你也要让芸生孤独吗?”芸生见穆河没有回话,便收回了笑,她皱着眉头,水灵的眼睛似乎在企图让他心软。
一旁的骆西禾却笑了,孤独,真是多么矫情的一个词,真正孤独的人,怎会说自己孤独呢?
说到底,那终归是寂寞吧。
可她那自嘲的表情却不被任何人望见,她笑自己的愚昧无知,她笑自己在皇上面前做戏,王爷面前听话,在穆河面前哭泣……这一切的一切,归结到最后,也只有“寂寞”两个字而已吗?
那么她如此不择手段的想要得到权势呢?
“我们都是寂寞的人哪。”骆西禾“哼哼哼”的狞笑起来,她捂住眼睛,靠在门槛上喃喃细语着:“都是无聊的人。”
她刚说完,就听到了菜篮子跌落在地的声音,还未来得及松开眼前的手,就被人一把抱住,她被摁在了怀里,不够紧,也不足以逃脱。
但骆西禾也只是对抱着她的人说:
“我想回到上面去。”
她想回宫。
“这里,已经受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