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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浩去年体重总是在上下十斤里来回胖瘦。许明旭觉得这是他不吃正餐, 管着零食当饭吃的结果。
所以这次出门,专门做点心的田三是不能带了。在当家许夫人的安排下,除了以前日常负责一日三餐的厨子之外,还另外带了一个精通食补的厨子。
但是总体来说, 现在对于食补还没有研究到怎么高深的程度。眼前这个厨子,其实是刘医生的一个学生半路出家的。此人的医术还算是不错, 但大概是以前对苦日子的记忆过于深刻, 对吃更是充满了执着和研究精神。
当先生的刘医生也是无奈,给他介绍了屠家大厨房的大厨当个二先生, 竟然没过久就把医药和食物放到了一起, 做出来的菜肴开始自成一派。
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被屠浩一打岔, 许鸿渲反倒没了被压制的感觉,下意识喘了一口气,见几个下人手脚利索地到甲板上来摆放各种用具。
一座三联的刺绣矮屏摆上,挡住风口。中间先铺上一层竹席,再铺上花样富丽的地毯。然后才有矮几和柔软的坐垫。
这种席地而坐的家具款式,在数年前还盛行。其实直到现在, 在大汉的大部分地区, 也还是以这样的家具为主。
然而伴随着江丹木器作坊的各种新式家具的出现,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崇尚那些能够让腿解放压力, 或者有着舒服的靠背的椅子的式样。
尤其对上了年纪和年纪幼小的人来说, 跽坐的姿势并不友好。床铺也是一样。床脚过矮,老人每天躺下和起身的时候都比较费力。
现在许鸿渲看到屠浩摆出这么一套,倒是觉得有些复古的意思, 当下笑了笑:“船上这么用着,倒是有几分意思。”说着,他就伸手把一个坐垫要拉到自己身边,却被另外一只手给拉住。
他愣了一下,顺着那只手的方向看过去,屠浩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屠浩再怎么弱鸡,那也算得上是自幼习武(广播体操),体力和一个常年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中年纨绔来比,还是要强一些的。又占了一点出其不意的意思,他很顺利地把坐垫抢到了自己身边,语调平和地对许鸿渲说道:“河上风大,大伯年纪大了,不妨回舱房?”
许鸿渲活了四十岁,第一次被人这么赶。他本来就不是什么脾气多好的人,也从来没控制过自己的脾气,当下就要发作,然而到底在外面要顾念几分脸面,并不能口出恶言,只是说道:“你身为一个小辈,怎么能这么对待长辈?”
屠浩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客船总共就那么点大,许明旭很快就会回来,他不想许鸿渲影响到自家美人媳妇儿的心情,说话也不再客气:“七郎长这么大,你对他付出过什么,也敢自称长辈?你也配?”
在边上布置的下人们寂静无声,像是没有听到任何声音,依旧有条不紊地完善着各种细节。
许鸿渲整个人都愣住了。
屠浩的名声,他肯定是知道的。
屠浩的作为,他也算得上是知之甚详。
哪怕在和自己的一群狐朋狗友们谈起来的时候,他也对屠浩赞誉有加。他也颇为自得,自己有一个不弱于屠浩的儿子。
他当然清楚屠浩绝对没有他平时表现出来的那样绵软,不然屠家也就算了,整个叶家的小辈都隐隐把他当老大看。但是他从来没想到,屠浩板起脸来的样子,会比他亲儿子刚才笑的样子还让人发憷。
有点像是见到了亲爹,生气的亲爹。
对屠浩的话,他很想说“凭许明旭是他儿子”,但是对上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他整个人都入坠冰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的舱房,从浑浑噩噩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月上中天。
他错过了一顿晚饭,这会儿已经非常饿,然而一点都不想吃东西。他随意披了一件衣服走上甲板,给他守夜的小厮听到动静,过来劝了劝,见没劝动,转而说道:“那小人去让人给爷做点吃的?”
许鸿渲无可无不可地点了个头。
饶水沿岸被曾十七他们清理过一遍水匪,然而在沿岸经济没有发展上来之前,水匪就和韭菜一样,割了一茬长一茬。哪怕没有水匪,出门在外,晚上也是有人守夜的。
哪怕现在已经很晚了,船上倒是不难吃到热食。
小厮很快端了一碗南瓜粥上来,边上还摆着一碟肉松,一碟腐乳。
许鸿渲很快吃完,也没觉出什么滋味儿,对着小厮摆摆手:“你收拾了就去睡吧,我再坐一会儿。”
许鸿渲这个主人确实不是那么讲规矩的人,但是再给小厮一个胆子,他也不敢在主人明显有问题的时候,自己就跑去睡觉。万一他这一转身,主人就跳江了呢?
这可说不准啊。这群有钱又无所事事的老少爷们,脑子可不正常了,天知道他们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他收拾完东西,又赶紧过来,还拿了特制的可以在船上用的小茶炉来,给许鸿渲煮八宝茶:“爷,您坐着冷,喝口热茶暖暖。小人就在边上,不说话。”
许鸿渲接过热茶,也不喝,就抱在怀里,等到茶水凉了,他才喝了一口,怔怔然问道:“你的爹是什么样的?”
他把儿子生出来不就行了,谁规定的当爹的一定要给儿子做些什么的?他还给他儿子一个好出身呢。
他想得理直气壮,过了一会儿却又莫名觉得有些心虚。
小厮被问得一愣,但是既然主人家问起,就顺口回答道:“小人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就进了府。爹是什么样,小人已经有些记不得了。”
“哦。”许鸿渲觉得自己问错了人。这小厮怎么能和他们家的七郎比?他们家七郎不会被卖掉去做人奴仆,自小美食华服,还能去国子监念书。
小厮不知道许鸿渲心里头的想法。他岁数小,并没有经历过许家前几年的争斗。在被调到许鸿渲身边当小厮的时候,府里面已经是这么一个格局了。若是换做许府的随便一个老人,面对这样的问题都要多想想。
然而小厮却十分耿直,继续说道:“不过小人记得,爹爹下地会带着我,他做活,我在边上玩耍,教我编虾笼……有村里的小孩儿欺负我,爹爹会教我打回去……家里有好吃的,爹爹都留给我吃。”他对小时候的记忆不是很清晰连贯,记得的都是一些零星片段,说得难免断断续续。
许鸿渲倒是没有不耐烦,听着小厮的话,倒是有几分模模糊糊的触动:“你爹对你很好。”又问道,“那你后来怎么被卖进府里来的?”
小厮说道:“后来小人的爹爹生病去了,小人一家就被大伯卖掉了。”
许鸿渲觉得不可思议:“那你们娘呢?你爷爷奶奶呢?你大伯怎么可以把你们一家都卖掉呢?”
小厮被问得一愣。他被卖掉的时候还小,大部分事情根本记不清楚,很多事情大人也不会把来龙去脉都告诉他。他只知道这么一个大概,听到许明旭的问题,还愣愣地问了一句:“不可以卖的吗?”
许鸿渲只是大概知道不行,但他要是能讲得出个所以然来,那他就不是个纨绔了。然而他怎么也不至于让自己在小厮面前掉面子,立刻坐起来说道:“回舱房,去把书都给找出来。”
许鸿渲作为许明旭的亲爹,对这一次乡村支教活动知道的信息未必比别人多,但是在准备上面有人专门打点,倒是比别人都要充分。除了必要的课本之外,其它书籍带的也不少。这些东西大部分都是现成的,只是他以前读书的时候没怎么翻过,这一次全都收拾了进来。
从这天晚上起,他就坐在舱房里研读各种律法和案例,除了吃饭的时候,基本就看不到他人。
这若是放在许老爷子面前,恐怕老先生一大把年纪也要感动到热泪盈眶。自己儿子说不上是读书的料,但也不是蠢人,只是一直以来心思都放不到这上面。
如果许鸿渲早有这份勤学苦读的态度,哪怕再怎么没有做官的本事,按照许老爷子的运作,也能给他弄个五六品的清贵京官的虚衔挂着,走出去可不比当个纨绔要好得多?
然而,没有如果。
许明旭和屠浩都懒得搭理许鸿渲,一直到到了预定的安长县附近,才按着原先的程序把人给放下。相比于其他纨绔子,许鸿渲的待遇就是少了一顿打。
安长县是许明旭曾经治理过的地方。因为白云社区的存在,几乎等同于老章家在西部的一只眼睛,选择的地方官也经过慎重考量,比起这附近的其他地区,安长县要繁华不知道多少。
譬如许十六所在的地方一马难求,在安长县甚至设有日常的马市。除了最寒冷的四个月,其余时候每个月都有一次马市。
当然,安长县若是比起京城来,自然是远远不足。
许鸿渲一路上见过了不少贫瘠的地方,倒也有些能够体会到安长县如今这样简陋的繁华是多么的不容易。
小厮颇有一点骄傲地说道:“老爷,听说七郎在这儿也建了个江丹社区呢!咱们一会儿去看看不?”
“那不叫江丹社区,说是叫白云社区。”许鸿渲一边纠正,一边有些五味杂陈地说道,“七郎那点本身,还不是跟浩哥儿学的?照猫画虎,能有个三分像就不错了。不过既然来了,那就去看看吧。”
向导是当地人,也算是能言善道,听到主仆两人的话,笑呵呵地说道:“不知老爷和许大人如何称呼?许大人可是咱们安长县的父母官啊。”
安长县原来说不得太差,甚至因为安长羊的存在,和周边地区一比,还称得上富裕。然而伴随着白云社区的建立,这些年来的高速发展,他们才知道当年的生活是多么贫穷,现在的生活是多么好。
他今天再次见到许明旭,若不是碍于场合,都有心跪下来磕头。这是真的父母官,不是那些官员们随随便便的自以为是。
安长县有许多交易市场。大汉西部最大的马市、最大的皮毛市场、最大的药材市场,都在安长县。白云社区也早就不是当初许明旭离开时候的样子,已经扩张了好几倍。
牛车行进中,他们已经能够听到市场内的人声鼎沸。
许鸿渲有些怔然,张了张嘴却拐了个弯:“七郎是我大侄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