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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叶不曾想过有一天她会卷入舆论的漩涡里,当她走在宿舍楼道里,有其他老师指着她窃窃私语的时候,她才觉得事情大概不简单。她没当回事的事,也不知是怎么的,就发展成了一件大事。
加尔文打电话来,说他也听到了流言蜚语,说会出面解释清楚,并且在三表示他绝对没有那样的心思。
苏叶说:“没有关系的,不用在意这些,慢慢就过去了。”
解释?最无法解释清楚的就是似是而非的流言,跟谁解释?流言不知所起,不能追根溯源,难不成要一个个解释去?对待流言最好的方式就是冷处理,久而久之自然没人再关注,人们总要发掘新的东西来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可周五的时候,姜蓉把她叫去,这是苏叶始料未及的。
姜蓉多么了解苏叶,当然知道师生恋这样的事子虚乌有,但人言可畏,有不少老师状告到她这来,上头因为加尔文身份特殊,也来给她施压,她若不管不顾,只怕也落人口实。
“你也不是正式聘用的编制老师,院里的意思是让你暂时停课,我觉得事情没有严重到那个地步,但是你最近不是在rc上班么,事情也多,你就当是休息了,等事情过去了,课程就恢复了。”
苏叶默默听着,默默点了头。
她知道姜姨一定在里头做了不少工作了,拉各斯大学官僚气息重,作风老派,对师生恋的态度更是果决得令人不解,并且不问缘由,只管影响。在此之前,就有别的学院的老师,因此被解聘。苏叶这件事在一周之内闹得全校皆知,着实是不可思议。
这大概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就当是放假了,苏叶想。下午本来有课,现在空下来,她也不愿去公司,就找了车子去巴布贾小学。
见她来,校长很是惊讶,他是知道她的课程安排的。
苏叶说:“最近停课了,会有更多时间可以过来陪孩子们。”
校长当即就感觉不对劲,苏叶面上没什么表情,但是两手摩挲的小动作,泄露了她的心情并不是很愉快。
“发生了什么事?”他拍拍她的肩,示意她坐下来说话。
苏叶看着校长和蔼的脸,突然就有了倾诉的*。
这件事到现在她都没想明白。她在学校不参与评选,没有对任何人构成威胁,平日里她也很少与黑人老师接触,别说大恩怨,就连小过节都没有。
这件事能短时间内被扩散至全校皆知,定是有人在背后推着的,否则没有多少人愿意关注一个小小选修课老师的私生活。
校长安安静静地听她讲完经过和她的分析,突然问:“来自剑桥大学的交换生?”
苏叶点头,“是,叫加尔文。”
校长眉头蹙起,叹了口气,又舒展,微笑说:“你放心吧,下周他们就会叫你回去上课的。”
苏叶疑惑。
他说:“上帝会帮助你。”
苏叶笑了,由衷地感谢他的安慰:“谢谢。”
她在学校里遛了一圈,孩子们都在上课,她无处可去,闲着在村子里晃。巴布贾村原本风景不错,村舍错落有致,大片青草地上有稀疏的树木,若是干净的绿色,一定很美。
rc在附近开矿之后,村子就成了中转站,大型货车碾过,道路尘土飞扬,连带着青树绿草,都蒙着一层灰。
她刚来那会儿,挨家挨户做过家访,当地人几乎都认识她,碰见她都会热情地打招呼。她这下子远远地就看见了学生sagawa的父亲,走近了她刚要打招呼,他却步履匆匆与她擦肩而过,神色慌张。
苏叶注意到,他脸上有乌青。
没一会儿,后头传来几声呼呵,“停下!别跑!”中国人,穿着rc工作服。
sagawa的父亲回头看了一眼,拔腿就跑,但跑得不快,左摆右颠的,看着像是腿脚不便。很快他就在拐角被逮住了。
追来的人下手很不客气,拳打脚踢,甚至挥拳招呼在他脸上。
苏叶赶紧喊,“住手!”
听到是普通话,那几人果然抬起头,对视几眼,“中国妹子?”然后好整以暇的等着苏叶跑过来。
为首的长得很高,也很瘦,皮肤晒成了古铜色,穿着当地流行的胶皮凉鞋,苏叶想,看着像是国内过来的工头。她缓了会儿,问:“你们为什么要打他?”
“你是谁?”后头的小弟问。
她指着sagawa的父亲,“我是他家孩子的老师。”
为首的大手一挥,“又是志愿者,你管什么闲事?”说着吩咐人,“把他带走!”
这四个字似曾相识,当初周浦深也说过,类似的场景,换了个人,完全不同的视觉效果。苏叶说:“等会儿!你们是rc的人,附近矿井的工头?”
几人愣了一下,狐疑地看着她,“是,小姑娘你好好当你的老师,要不是看你是同胞,都懒得跟你废话了,他犯了事,得长长记性。”
“他犯了什么事?”再怎么都不能把人打成这样。
她语气有些冷,几人又看着她。
苏叶很不喜欢他们由上而下打量她的眼神,“我是rc行政部副经理卡罗琳,中文名苏叶,这个人你们是否可以交给我?”
为首的眼神果然微变,他朝苏叶走过来,“姑娘,怎么证明?”
她向来不带名片,这个时候就棘手了,见她不作声,男人瞥她一眼,“得了妹子,知道你心善,但这是我们公司的事,你就别管了,他死不了。”
说罢扣住人就要带走,苏叶再次叫住了他,无奈问:“凌数的声音你能分辨么,或者说,你有他电话么?”
几人果然顿步了,凌总的大名,也不是谁都敢叫的,为首的蹙眉看着苏叶,“你当真认识凌总?”
苏叶拨了号码,开免提。
那边很快接起,“苏小姐?”
几人都怔住了,凌数的态度,非常恭敬。
苏叶说:“凌总,我这边有些事情可能要麻烦您。”
“您说。”
苏叶眼神示意,让那工头说话,他凑上去,畏颤颤地说:“凌总,我是阿瘦啊,啊,是,就那个卡车师傅黑大脚,他又偷公司的柴油去卖了,这都第三次了您说还怎么饶他,钱不是大事,这回差点让兄弟们没法开工啊!”
凌数大概明白了,他记得苏叶支教的小学在巴布贾,她大概是认得黑大脚。凌数说:“你交给苏小姐处理,以后遇到苏小姐,客气点。”
“啊,是,知道了。”
快挂断的时候,那头突然传来沉沉的声音,离得远,在问,“苏叶怎么了?”
凌数也没挂断,就在那头回复周浦深,“先生,一点小麻烦,已经解决了。”
手机似乎被转移了,很快周浦深的声音清晰地传来,“怎么不找我,嗯?”
苏叶赶紧关了免提,她看到工头的脸都吓青了。
她凑到耳边听,他浅浅的呼吸声都很清晰,好似空气分子都是柔和的,她抿了抿嘴,迟疑说:“嗯......下次吧。”
周浦深似乎是一愣,随即答复:“好。”
一个字,带着他声线里独有的沉厚的质感,像电磁般,勾着她。
隔着电话,苏叶都能感觉到他语气里的愉悦。两厢沉默了一会儿,她想起他拿着凌数的手机,凌数此刻一定是满头黑线,她就匆忙挂断了。
那声清清浅浅的“好——”就在她耳边荡啊荡。
她转过头的时候,那几人看她的眼神像是看到了神明,工头低眉胁肩站着,指着sagawa的父亲问她:“苏小姐,那,他......”
苏叶拜托他们开车把sagawa的父亲送到了医院。
他身上都是皮肉伤,上了药就没事了。倒是他的脚,着实让苏叶吓了一跳。那是苏叶见过的最厚最壮的脚,指甲盖里全是黑泥,污渍浸入肌理里头,已经成了肌肤的一部分,黑乎乎的,凹凸不平。最骇人的,是他脚板底下,长了茧样的东西,里头挖出了虫子……
由于他长期在矿井下赤脚劳作,脚板划破了也没条件及时医治,就等着结痂、长茧,又划破,再长,久而久之,深层的伤口化脓、长虫,又被新茧覆盖。
工头走后,他终于肯和苏叶坦白,他偷柴油去卖,是想攒钱给sagawa把腿治好,一箱柴油值不少钱。
sagawa的腿苏叶知道一些,先天性畸形,没办法长时间走路或站立。如此,黑大脚每天都背着sagawa走半个小时路送她上学。在非洲,小学就辍学再正常不过,尼日利亚有义务教育制度,但执行不到位,形同虚设。邻里没几个人能送孩子上完小学的,他家条件最差,他却能坚持。
这样的男人,苏叶觉得他不会是个鸡鸣狗盗之辈。但事实让她有些许失望,失望之余,又觉得心口堵得慌。贫穷至极致,再加上亲情的夹持,再有骨气的男人,都支撑不住。
他的脚动了手术,暂时不能工作了,苏叶给了他一些钱,他低头,闭着眼,收下了。她给他打了车,付了车费,让师傅送他到村口。临走时他才说了谢谢,承诺以后不再盗取公司的财物。
苏叶几不可闻地吐了口气,点点头。
回学校的路上,苏叶想,明天周末,可以抽空去看看sagawa,带上她出来检查检查。
到学校已经很晚,学校又停了电,苏叶无奈极,手机电量也已经不足以支撑她打开照明功能,只好摸黑走。
学校主干道倒是宽敞,绕到教室寝室楼后头,路就窄了,堪堪能走辆小轿车,还是泥路,边上是小腿肚那么高的杂草,看起来有些荒芜。
苏叶听到草丛里传来的悉悉索索的声音时,身子一激灵,一边拿起手机拨电话,一边拔腿走得更快了些。
但似乎来不及了,按下通话键的那一刻,腿肚上尖锐的痛感传来,苏叶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微弱的灯光下,那条灰绿色的东西飞速消失在草丛里。她的腿肚冒着两滴乌黑的血。
手机那头熟悉的声音在喊她,“宝贝?”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跌在地上那声音听着就疼,苏叶却没有疼痛感,她身子发麻,没有了知觉。
意识渐渐模糊之际,她还在判断,那条玩意儿,究竟是不是黑曼巴。学校里,怎么会有黑曼巴?
她会不会就这样死在非洲了?如此,有个人要生气了,因为他永远不能知道,她到底会不会在那张航线申请单上填上日期,她到底会不会去找他,要那个答案。
她才不能死,她想念他,她得告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