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是我做的【二更】

岩城太瘦生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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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家清贵, 柳老学官的门生遍布天下。

    极盛之时,求学学子可以排到柳府门前的街口。

    大齐的读书人,多以受过柳老学官的教导为荣,在外也多互称师兄弟。

    但是能入得柳老学官的眼, 真正收作学生, 与老学官长孙柳停, 互为师兄弟的人,却极少。

    胡乱喊的不算, 韩悯是柳停正经承认的唯一一个师弟。

    此时柳府小厮, 一边喊着“韩二公子来了”, 一边往院子里跑。

    坐在厅子里的老人家虽然鬓发斑白,但是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手里拿着一串桐木念珠, 时不时拨弄一颗, 声音清脆。

    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卷先师画像。

    那小童一路跑到他面前,弯腰行礼,喘着气道:“太爷, 韩二公子到了。”

    “知道了。”

    柳老学官将念珠放在身边桌上, 语气寻常,胡子却抖了一下,大约是笑了。

    桌上还有一只纸折的小青蛙, 他伸手按了一下, 那只小青蛙便蹦得老高。

    不多时,他便望见屏风那边影影绰绰的几个人影。

    柳老学官眯了眯眼睛,倘若他们还小, 还能借着身形辨认一二,现在都长大了,都认不出来了。

    柳停牵着韩悯,江涣与楚钰跟在后边。

    在厅中站定,柳停松开牵着韩悯的手,扶着他的腰,把他往前推了推。

    许久未见,韩悯心底竟有些生怯。

    他抿了抿唇角,一开口就哑了嗓子:“老师。”

    柳老学官的手在桌面上撑了一下,便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

    担心老师站不稳,韩悯快步上前,扶住他的手臂。

    然后一脑袋靠在老师肩上,先撒个娇。

    再开口就更难受了:“老师。”

    柳老学官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还和从前一模一样,这么多人看着呢。”

    这时小童拿来下跪用的软垫,柳老学官瞥了一眼,拉着韩悯就往回走:“没什么好跪的,过来挨着老师坐。”

    榻上铺得软和,小童端来茶盏与一早就预备好的点心。

    柳停与江涣行了礼,自寻位置坐下,楚钰上前作揖。

    柳老学官没见过他,转头去问韩悯:“这位小哥儿是?”

    “去年的探花郎,楚钰楚琢石,楚大人。”

    柳老学官点点头,看向楚钰:“老夫不常出门,失敬失敬。”

    楚钰亦是拱手:“久闻柳老学官盛名。”

    柳老学官笑眯眯地看向韩悯:“老师让停儿喊了你好几次,你怎么现在才过来?又跟圣上打架,惹恼了圣上,圣上不肯放你?”

    “没有。”韩悯放下茶盏,面子上有些挂不住,“圣上与我君臣和谐,真的。”

    “那你自己一个人过来?圣上没派人跟着你?”

    “杨公公他们跟着我来了。”他望了望四周,小声道,“现在不知道哪儿去了,杨公公不会不认得路啊。”

    柳老学官表情一滞:“他也来了?”

    “是啊,杨公公早先就向圣上讨了旨意,要出宫来,然后……”

    不等他说完,柳老学官蹭地站起来,蹬蹬地往外走,健步如飞。

    “老师?”

    果然,那个面上无须的老太监就在廊下。

    廊下挂着十来个鸟笼子,笼子里青雀鹦鹉都有。

    隔着笼子,杨公公正在逗鸟:“嘬嘬,老柳头怎么把你们养得这么瘦?嘬嘬?”

    柳老学官挡在鸟笼前,抱怨道:“叫谁‘嘬嘬’呢?你喊猫啊狗啊的,全是‘嘬嘬’。”

    韩悯探出脑袋:“猫是‘咪咪’,狗才是‘嘬嘬’。”

    柳老学官朝他笑了笑:“悯哥儿,去你师兄院子里玩儿,让厨房给你煮甜酒汤圆,”

    他一回头,就看见杨公公提着一只巨大的笼子,也要往檐下挂。

    是萝卜头的笼子。

    鸟雀闻见苍鹰的味道,被吓得叽喳乱叫。

    他惊呼道:“老杨,这不能挂,这是猛禽,要出‘命案’的!”

    韩悯上前,把萝卜头和鸟笼都接过来:“还是我拿着吧。”

    他站在两个老人家中间,往边上躲开:“我还是去找师兄吧。”

    柳老学官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对杨公公道:“瘦了许多。”

    杨公公道:“才来的时候更瘦,这已经被我养好了不少了。”

    “你这回来,什么时候回宫?”

    “不回去了。”杨公公走到他身边,“早先就向圣上请了旨,现在算是退下来了。”

    柳老学官调笑道:“啊,挺好的。别人做太监总管,都攒了不少钱,还有十来个干儿子,你怎么还来我这儿住?”

    “老朋友嘛,你留我一阵怎么了?我过一阵子还去老梁头那儿住呢。等悯哥儿安顿下来,我就去韩家住,你们几个老头都不好,还是老韩头对我好,我跟着他,把几十年前没认识的字都认识了。”

    柳老学官笑了一声:“我教你认字。”

    杨公公撇了撇嘴:“当我没见过你教学生似的,你太凶,我不学。”

    柳停房里,韩悯抱着半旧的靠枕,还靠着一个枕头,歪歪斜斜地倚在榻上。

    坐在一边的柳停,见他闭着眼睛昏昏欲睡,朝江涣与楚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去花厅坐吧,让他睡一会儿。”

    他说着就要上前,帮韩悯把睡觉的姿势摆好一些,省得他起来压得身上疼。

    楚钰却摆了摆手,凑到韩悯身边,一扯他的发带,用气声道:“韩悯,来编小辫子啊。”

    韩悯惊醒,一把推开他,慌里慌张地坐起来:“傅询?走开!”

    楚钰大笑,捋了一把他的头发:“你好没意思,我们都在这儿坐着,你竟然还能睡着。”

    这下韩悯也不困了,楚钰把他拉过来:“来吧来吧,咱们下棋玩儿,输的人要受罚。”

    在榻上摆起小案与棋盘,韩悯与楚钰坐在一边,柳停同江涣在一处。

    不过江涣似乎对这种事情并不上心,兴致缺缺地靠在一边看他们玩儿。

    韩悯与楚钰一块儿下棋,大约是没办法达成共识,嘀嘀咕咕地讨论。

    柳停也不催他们,撑着头,温温和和地笑。

    黑白棋子缠斗,后来柳停落下一子,棋盘上乾坤逆转,他还是那样地笑。

    将输的两人对视一眼,韩悯软软地唤了一声:“师兄。”

    柳停无奈地笑了笑:“不行。”

    “美人师兄,大美人师兄。”

    再喊了几声,柳停有些动摇,摆了摆手:“罢了罢了。”

    话音未落,江涣便一把把他拽到后边去:“不行,就这么下。”

    柳停想过去,被江涣拦住,最后也没有办法,无可奈何地看了韩悯一眼:“跟江师兄下吧。”

    换了铁面无私的江涣上场,韩悯也不敢再撒娇,硬着头皮往棋盘上摆棋子,连和楚钰小声说话也不敢了。

    江涣棋风凌厉,将先前柳停温温吞吞地布下的局一处一处都收回来。

    这场棋局很快就结束了。

    江涣一边收起棋子,一边问:“不是说输的人受罚吗?”

    楚钰抢道:“我有一个主意,就是不知道韩悯肯不肯。”

    韩悯道:“你说。”

    “我一直想认识一下温辨章温大人,只是这阵子他受了伤,我与他不太熟悉,也不方便上门叨扰,如果韩悯肯带我过去看看他。”

    “这算什么受罚?再说了,你恐怕找错人了。”江涣抬了抬眼,“他与温辨章一直不太对付。”

    韩悯驳道:“哪有?我和他很熟的,我们前些日子就和好了。前几日我看他那儿有一副字帖,明天我就带琢石去一趟,借来给你们看看。”

    江涣分明不信,轻笑一声:“明日系舟与我休沐,不如也带我们去看看,你们是怎么和好的,好成什么模样了。”

    韩悯自是应了:“好啊,要是我与温辨章感情好,江师兄审完恭王,把审讯的卷宗借我看看可好?”

    江涣转头去看柳停:“系舟,你师弟就这样?”

    柳停温笑着:“他想看,你就给他看看吧。你不给他,他就要向圣上开口,你让他怎么说?”

    韩悯向他作揖:“多谢师兄帮我说话。”

    用过晚饭,楚钰套好车回了府。

    恭王府那边有人来请,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江涣也赶过去了。

    韩悯坐在位置上写话本,小剂子正整理行李。

    他提起一件衣裳,问了一声:“公子,这是哪里来的衣裳?我怎么没见过?”

    韩悯回头,他也没见过这身衣裳,好像也没有穿过:“你从哪里翻出来的?”

    “从一个包裹里。”

    他上前,看了看那包裹的布料,思索了一会儿,这才想起。

    “噢,是师兄第一回在宫门前看我,给我的包裹。”

    “好像没见公子穿过?”

    “是啊,好像是没穿过,为什么呢?”

    韩悯摸着下巴。

    对了,是他把包裹拿回福宁宫的时候,被傅询看见了。

    傅询说,这衣裳可能是柳停十五岁的妹妹柳毓做的,他为了避嫌,就没有穿,还想着什么时候把东西还回去。

    放着放着就忘记了。

    “我去还给师兄。”

    他将衣裳叠起来,抱着包裹推开房门。

    他就住在柳停的院子里,往来十分方便。

    柳停房里亮着灯,窗纸上的剪影正伏案写字。

    韩悯敲门,得了许可就推门进去。

    将包袱放在案上:“师兄,这个还你。”

    柳停抬眼,才一眼就认出这东西,问道:“怎么了?穿着不合身?”

    “不是,我没穿。我是说……这衣裳是谁做的?”

    柳停了然笑道:“你以为是谁做的?”

    “二妹妹做的?”

    “我又不是不知礼数,怎么会把她做的衣裳给你?再说了,那时候太后下诏,请各家女眷在建国寺为先帝祈福,我祖母、娘亲与二妹妹并不在家里,如今尚未归来。况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她哪里会做什么针线?”

    搞错了,韩悯有些不自在:“那是……”

    柳停叹气摇头,眉间一点朱砂在烛光下愈发红艳:“是我做的。”

    韩悯一愣,然后迅速把衣裳抱进怀里,理直气壮:“那不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