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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芳宫,郦贵妃惊慌失措:“你说什么?太子被关入了宗人府,就因为司马瑞那老儿去告了建康城的皇宫内,此时酒水流觞,笙歌妙舞,管弦悠扬。宋少帝刘义符袒露着胸膛,正在追赶着娇笑连连的姬妾们。追到一美妾后,他举起酒爵就往人的嘴中灌去,嘴中不可抑止地发出了狂笑声。
一会儿,他又命人替他缠上眼罩,在殿堂中东奔西突,随手逮着了两个姬妾,他便命人把她俩绑在了殿中的柱子上,用美酒从头到脚淋了一遍,他便伸出舌头一一舔舐,引得众人浪笑不止。
他又跑去了奏乐的乐伎中,抢过一把笙,吹了几下,又觉得不过瘾,指挥着乐伎们拿来酒桌上的锅碗瓢盆,合着节奏吹打起来。
直到玉兔西坠,旭日初升,宋少帝终于扛不住酒意和睡意轰然倒下,太监们七手八脚地,才把他送入了寝宫。
朝堂上大臣们面面相觑,他们每日丑时起就出发,寅时起站在冰冷的宫门外等候上朝,按正常的程序,这个点应该是站在相对还暖和的金銮大殿上向皇帝启奏国事,皇帝处理朝政。可是,自从宋少帝上位后,他们吃闭门羹,坐冷板凳的情况几乎是日复一日。难道,今日情况又是如此。
宋少帝身边的近侍面色尴尬地出来宣了旨,道皇帝身体不适今日就不临朝了,诸位大人若没啥急事就回去吧。有本要奏就留中,等待皇帝阅后再处理。可是大臣们心中有数,皇帝几乎很少会看奏折,如有批复也多是太后或郦国舅处理下来的结果。
谢晦走在御道上,面色极其地难看。他也是受先帝所托的顾命大臣之一,只不过他出身名门士族,素来不和寒族官员走得太近。
御史刘玉走近他,拱手施礼:“中书令大人。下官见你愁眉不展,似乎有心事。”
“哦,天太冷了,老夫有些不自在。”他勉强一笑。
“是啊。”刘玉叹道,“现在北有强敌环伺,国内偏又天灾不断,今年这个冬季,怕是比往常更难熬些。”
听到这儿,谢晦面色更难看了几分。
“对了,下官有本要奏,这陛下老是不召见,下官想谢大人也是先皇亲授的顾命大臣之一,是否下官能通过大人转达给皇上?”
谢晦笑容愈加地尴尬,想要拒绝,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出口,老实说,他虽是顾命大臣,却只在先皇丧典和新皇登基典礼上见过宋少帝,其余时间连人影都没摸到。
“哦,下官听朝中的公公曾说起,陛下最近一段时间常在宫中的御花园华林园出没,大人是顾命大臣,想必可以出行自由,不妨去那一带找找看。”刘玉把奏折交到谢晦的手里,道,“如此,多谢了!”便迅速走了开去。
谢晦看着匆忙间掉在地上的奏折,望着刘玉离去的身影,无奈地摇了摇头,他伸手拾起奏折,拂去尘土,好奇心使他看了几眼已经打开的奏章,这一看,却把他气得七窍生烟。
他卷起奏折,当场往上书房的方向走去。那儿,他知道不会有皇上,但是,他要请动一个人。一路上,他叫住几位还未散去的大臣,说有要事奏请陛下,请一起前去助阵。其余大臣们也正气恼皇帝的避而不见,便随着谢晦一道前行。
郦太后正坐在上书房批阅着奏折,宋少帝现在几乎万事不管,她做母亲的只能代他行使职权。此刻,她正在揉着太阳穴,奏折已经堆起有小山一般高了,她一个女子,也确实有心无力强撑着。
门外有人禀告,中书令谢晦等大臣说有急事求见。
她皱了皱眉,命侍从们卷起一道珠帘,接见了谢大人。
谢大人一进来就跪在了地上,说今日无论如何要见到皇上,否则绝不起来。
她颇有些不悦,直到谢晦递上折子,花容遽然失色,也不再避讳就从珠帘后走了出来,问道:“折子上说的都是真的?”
“是,太后,今年气候异常太后也应该感同身受,偏偏又遇到灾年,早已是民不聊生,饿殍遍野。但屋漏偏逢连夜雨,淮河以北今年连遭雪灾,百姓们用以避体的茅草屋纷纷倒塌,真是户户皆有冻死骨。官道上过去,一路卖儿卖女的数不胜数,甚至因为不好找口粮,还有人互相交换了孩儿用以烹食活命。可是下臣听说报告这些事情的奏折报上来了数次,却不知道哪个关口上被卡住了,至今没有听到回音。赈灾银两没有下发,官府又不管,长此以往,这不是逼老百姓造反又是什么?听说济南府因为官府不但不善待百姓还欺压这些流民,结果群情激奋打死了数名官吏。虽然事情最终被镇压下去,但是太后,事情往往由微而起,以小见大。所以臣恳请陛下做主,即刻下发赈灾银两,并派出巡抚专门前往处理此事。”
太后走到了堆砌着小山一般高的折子的书案边,往下寻找,遍寻不得那些奏报灾情的折子。她怒道:“把刘忠叫来。”
刘忠过来后,太后发怒:“你是伺候皇帝的身边人,你看见过那些折子的去向,还不速速交代。”
刘忠支支吾吾地,还是道:“请太后去皇上的寝宫看一下。”
皇上并没有在寝宫,但是在寝殿的一角,众人找到了奏折。刘忠赶紧把奏折拾捡起来捧了上去,太后粗粗翻阅一下,果然当中有灾情的呈报折。
她的脸色略微好看了些,道:“皇上是拿去批阅了吧。”
刘忠欲言又止的模样,谢晦道:“刘公公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刘忠跪了下来道:“老奴不敢说。”
因着众人都在,太后只能说道:“不要吞吞吐吐的模样,把话讲痛快些。”
“前段时间陛下召集宫中的乐伎演奏,用作乐器的是锅碗瓢盆,用以敲击的就是这些奏折。”众人一看,果然锅碗盆在后殿的一角地上摊开了一列。
空旷的殿宇间一片鸦雀无声,大臣们面面相觑,过儿一会,谢晦领头,率众臣跪了下来,“太后,国情紧急,还请太后今日务必找到陛下,臣有要情当面汇报。”
太后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但当着众人的面,她也不好反驳,只能摆出一副严肃的面容,问刘忠道:“皇帝现在哪里?”
刘忠脸色变了又变,跪下道:“老奴不知。”
太后声线陡然升高,“你是跟随皇帝的,怎么会不知?”
刘忠匍匐着爬到了太后的面前,压低声线道:“事关天家颜面,还请太后一定顾及。”又兀地拔高嗓音道,“老奴有错,老奴刚刚被叫到上书房,又到了这里,老奴现在确实不知皇帝的去向。”
太后的眼珠转了一圈,转向谢晦时,添了几分和颜悦色:“今日有些晚了,众位大人空着肚子还没吃饭,也该饿了。哀家这就叫宫中的侍卫驾着车辕护送各位大臣先回去。至于奏折上的事,哀家已经知晓了,皇上也会很快知情,若有什么问题,哀家会着皇上尽快处理。有不妥当之处再请各位大臣提意见。”
谢晦还想再说话,有大臣在他身后扯了扯他的衣袖。
这时太后已经吩咐刘忠处理接下来的事,便迫不及待地带着随从撤了出去。
刘忠走到他的面前:“谢大人,请吧。”
出去的路上,谢晦一脸气鼓鼓的。刘忠送他到了城门口,道:“谢大人,老奴就送到这儿了,请一路好走。对了,谢大人是顾命大臣,若有什么不明白的,不如找其他的顾命大臣一同商量,事情就会好办多了。”
他兀地抬头,刘忠已经转身离去,微微佝偻的背影在深邃的甬道间拖成了长长的影子。
谢晦一路上都在琢磨刘忠最后的那句话。等回到府中,也不叫侍从传饭,马上书了一封信。信毕,叫来手下立即发出去。手下随意看了一眼,信封上几个大字“檀将军亲启”。
这封信很快躺在了檀玄则面前的书案上。他拆开信封,信中寥寥几句,除了问候之外,最主要的是请檀道济能早日回建康共商国是。
流川站在边上,疑惑地问道:“阁主,那位谢大人是要把檀大人哄回京城,进行诱捕吗?”
“不像。谢晦这个人向来公事公办,立场中正。他做的任何事情都是以国事大局为根本,对刘宋国和先帝忠心耿耿,才会受先帝顾命之重。所以不可能是太后一党。我们让刘玉引他入局,也只是为了激发他对宋少帝的失望的情绪。
而对宋少帝失望越大,宜都王的希望才会越大。我们现任陛下在国丧时即居丧无礼,又好为游狎之事。说他青春少年也罢,童心未泯也罢,但只知玩耍嬉戏,什么父丧,什么军国大事,更不放在心上。群臣谏言,一概不听。早已引起了公愤。
要知道谢晦、傅亮、徐羡之等大人和我的父亲皆是跟随先皇东征西战,深知艰难创业之不易,但当今陛下的所作所为显然是让他们失望了。我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让谢晦等人深恐有负先帝托付之恩,而对宋少帝的不满日益加深,转而另寻明君。”
他站了起来,踱了几步,对流川下达命令:
“今后谢晦发给我父亲的信都会经转我手里,我将第一时间知道谢晦的行动,我再以父亲的口吻回信给他。另外派出鸿雁阁的人在京城和父亲的驻地及时联通,把这里的详细情况报告给父亲。
从谢晦的这封信来看,他已经对宋少帝有了动摇,我们应该抓住这个有利时机。我相信很快,我们的机会就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