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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元秋退出上房, 王妃让人摆好棋盘后, 将伺候的人也都打发了出去,士衡扶着王妃在炕上坐了。
母子两个谁也没言语,只是你一子我一子的下棋, 待一盘终了,士衡“数子”的时候, 王妃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地开口道:“我知道你同世子妃是少年夫妻, 感情比旁人好, 但万事有个度,你也不能太纵容她了。”
士衡心里一凛,面上却状若无事般, 嘴里笑道:“母亲此话从何说起, 世子妃处事进退有度,虽然儿子喜欢她、太妃和母亲疼她, 也不见她因此恃宠而骄。儿子就是想纵容她, 她也做不出破格的事来。”
王妃瞟了士衡一眼,意味深长地笑道:“看来你媳妇把你管的很好。”士衡垂眼笑道:“母亲说笑了,世子妃每日只在我吃住上用心,其他的从不多问。”
王妃见士衡心不在焉地回着话,眼睛还不忘数棋子, 当下有些发怒,一挥手将棋子打乱,喝道:“既然你媳妇如此贤惠, 这次打发这么多丫头是为何?若是一般的也就算了,偏偏还是你身边一二等的丫头,连冰云、冰琴两个也在上头。冰云、冰琴可是太妃赏的人,在你身边伺候十来年了,她嫁进来不到半年就要把人打发出去,难道是想把你身边得力的人都撵走,好换上自己的人,以后更方便拿捏你?”
士衡忙起身站在一边解释道:“母亲误会了,打发冰云、冰琴是儿子的主意。”王妃讥笑道:“那你给我说说是为何打发她俩出去?难不成是为了像你媳妇表忠心?”
士衡道:“冰云这丫头近日越发不安份,往日就明里暗里往我身边凑,我去书房忙公务,她也要跟在身边絮絮叨叨,我被她闹的烦不胜烦。我只当她是尽她本分,又觉得她伺候了我那么多年的份上,也不大说她,谁知她越发能耐,连世子妃也敢抱怨起来。后来世子妃也不大使唤她,屋里有事只叫织梦几个去做。”
王妃皱着眉头道:“世子妃惯用自己人,她以往是大丫头,如今被别人占先,心里不舒服也是有的。”
士衡道:“若只是这个倒也罢了,世子妃也不在意这些。可是昨日她故意倒在我怀里,还主动亲我。我没防备被她亲了个正着,不但世子妃瞧见了,连丫鬟婆子也都瞧见了。我是不敢要这么不要脸的丫头,若是传出去我们王府的丫头都这个德行,我们的脸可往哪搁。”
王妃闻言勃然大怒:“好个不知廉耻的小蹄子,竟存了这么个见不得人的心思,居然打起勾引主子的主意来了,往日竟是我错看了她。既然如此,当时就该打她出去,怎么拖了这么久。”
士衡道:“当时我就想打她出去的,世子妃死命拦着,说闹大了会折了太妃的面子,只叫我先压下来,再想个主意打发了她去就是了。”
王妃闻言舒展了眉头,点了点头道:“还是这丫头考虑的细致。那我问你,冰云犯了这样的错,打发了就是了,那打发冰琴是何缘故?”
士衡冷笑道:“若是冰云心思不正,冰琴就是心机颇深了。冰云那丫头您是从小看大的,她有多少心眼您不是不知道,她从小就信任冰琴,她自己又是藏不住话的,我不信她盘算这事的时候没告诉过冰琴。更何况,她昨天还故意打扮了一番,早上伺候我梳洗的时候见她还是梳的是桃花髻,等我回来就变成了金玉梅花样式的,她的头发向来都是冰琴帮着梳的,又是换衣服又是打扮又是换发型的难道冰琴会不问一句?纵是冰琴不问,以她的聪明会猜不到冰云打的什么主意?偏偏在冰云搞鬼的时候,冰琴亲自您这来把世子妃请了回去,让世子妃目睹了冰云‘投怀送抱’这一幕。”
王妃听了略一思索,半晌说道:“昨日确实是冰琴把世子妃请回去的,匆匆忙忙的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我还疑惑是什么事呢,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可她到底也是为了你们夫妻好,倒是个忠心的。”
士衡冷笑道:“冰琴和冰云从小一起被买进来,两人在一起也十来年了,冰云比冰琴大上一些,从小就照看她,小时候冰琴淘气,每次犯了错误,都是冰云替她顶罪。这么十来年在一起,就是铁打的心也能融化了。可是冰琴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明面上不劝冰云,反而背地里把她出卖了。对照顾了她十来年的人她都如此,我们这些主子将来指不定就被她卖了。”
王妃听了脸色沉了下来,眼睛却打量着士衡:“许是她不知?别平白无故冤枉了她,看太妃怪罪。”
士衡道:“若是只有这一件,儿子还真不敢确定,还有一件事:前阵子儿子在书房办公,那日是冰云跟着伺候,儿子嫌她拢蚍7蕉咳ゴ糇牛莆吮碇倚模堑谜驹诿趴谒藕颍蠖盏谋欢沉艘桓鱿挛纭u频剖狈郑腋彰ν旯瘢吞馔繁倮戳耍扑狄ハ戳炒虬缫环肭蟊傧忍嫠19牛僮焐嫌Φ暮煤玫模谱咴读司颓胛一卦鹤映苑梗垢坏缺苹乩础r蛭夷羌溉昭岱潮起の遥虼瞬19唤掖┧!
王妃冷哼道:“这种人最让人厌恶,人前装好人背后就咬你一口,照我看,冰琴连冰云还不如。”
士衡连忙附和道:“儿子每日在外头要和人应承,回家里来还要提防丫头们算计,因此儿子才打定主意,将冰云、冰琴还有那些动了歪心思的丫头一并打发出去。”
王妃翻了翻名册,瞅了眼士衡说道:“你可知这些丫头为何有那心思?”王妃见士衡不语,端起茶盏慢慢地拨了拨茶,才缓缓开口道:“世子妃有孕,而你身边并没有个屋里人,这些丫头才动了心思。”
士衡道:“主子未发话,下人擅自动了心思本就是大错,更何况我早就说过不娶侧妃、不纳妾氏、不收通房,这些话太妃、王妃也是准了的。而这些丫头明显把这些话当耳旁风,岂不是不把太妃、王妃同我放在眼里?把太妃、王妃同我当成言而无信之人?”
王妃闻言一窒,她这几日被人撺唆的不是没动给士衡放个屋里人的心思,因此今日此举也有试探的意思。士衡何尝不明白母亲想法,因此不待王妃说话,就故作哀伤地道:“更何况儿子见父王广纳姬妾,不但母亲为此神伤连太妃也为其忧心。小时候,父王宠爱许夫人的儿子,连我都放到了一边,若不是那时我已经被册封为世子,那世子之位指不定能落在谁头上呢?”
王妃闻言拍案而起:“胡说,你是正儿八经的嫡长子,身份高贵,岂是那种山野村妇生的儿子所能比的?太荒唐了。”
士衡叹道:“儿子还记得那年母亲怀了身孕,我每日心心念念希望母亲能给我添一个弟弟,结果生生被父亲的姬妾气到流产,六个月大的男婴因此没了。那些日子母亲心灰意冷,每日只能抱着我流泪。”
王妃怔怔地听着,眼角滚出大滴的泪水:“你说这些做什么?”
士衡一撩袍子,跪在王妃面前:“儿子不想再让我将来的嫡子受这些苦,更不想因妻妾争斗而失去我将来的孩子,儿子只想和和美美平平静静的生活,一生只有正妻嫡子便足矣。”
王妃叹了口气,弯腰将士衡扶起,摩挲着他脸道:“我儿放心,母亲不会为难你。若是旁人说,有母亲替你分辨。”
士衡行礼道:“谢母亲。”王妃含泪笑道:“傻孩子,你都是因为心疼母亲才会明白这些,母亲很欣慰。那些丫头的事情你回去先别声张,冰云、冰琴两个嫁人还是要回太妃一声的,明日我去廉王府去回下太妃。”
士衡连忙应了,王妃也觉得累了,靠在垫子上挥手叫士衡退下。王妃身边丫鬟菊香见世子走了,悄悄进屋来瞧,见王妃似乎睡着了,连忙上前轻声道:“奴婢服侍王妃梳洗?”
王妃睁开眼道:“菊香,去焚香。”菊香估摸着王妃要弹琴,连忙将琴置好,取了烧透的炭放在香炉中,用香灰埋起来,又取了几片银叶子放在上头,才将香丸放在上头,最后拿雕花绣叶镂空罩罩好,方才退到一边。
王妃轻轻拨动琴弦,先想起新婚时的快乐,又想起自己小产时王爷不闻不问终日不见身影的情形,心里不禁幽怨起来,一曲《玉阶怨》从手下滑出。
南平郡王站在门口,透过珠帘见王妃双眉紧蹙、眼中含泪,弹的又是那样一首曲子,不禁心里一叹,一曲终了,王爷上前撩起珠帘站在王妃面前:“你终于承认你是怨我的。既然如此,当初为何你逼我纳霜凌为侧妃?”
王妃抬起泪眼,瞪着南平郡王,一字一顿道:“你将她揽入怀中,你将她带到我面前问我是否肯容她?怎么又说是我逼你的?难道我愿意将丈夫推给别的女人?”
王爷冷笑道:“若不是你纵她,她能一次又一次那么容易的就接近到我?若不是你默许,她能时不时当着你的面和我献殷勤?我一直想看你如何处理此事,你却一味的表示不在意,我忍无可忍将人带到你跟前的时候,你都能笑着点头说多一个姐妹多一份热闹。既然你如此大度,那我不多纳些姬妾岂不是对不起你?”
王妃闻言仰头大笑,似乎疯了一般,待她笑够了才看着王爷道:“当日你将她救回,我本是真心待她,替她寻找家人亲戚,可她却告到你那,说我是想赶她走,而你却不分青红皂白当着她的面喝了我一顿。此后但凡她的事,你总是有些偏见,以为我嫌人家白吃白住厌烦她。我好歹也是王妃,难道怕养一个闲人?人人都知道她的心思,偏生你不知道,还以为我心胸狭窄。对于她的举动,难道我没有说过,你想想你自己怎么回我的?我以为你已经有了决定,只得对她过分的举动不闻不问,还要佯装大度,维持王妃的脸面。”
南平郡王蹙起眉头退了一步,思索了半晌才说:“当初是我错了吗?”王妃冷笑道:“当日我同你也一心一意,只因为她来了,你就偏了心思,后来更是将她宠上天去,如今又来质问我说是我逼你娶她为侧妃?你也不想想,就她的身份也够资格当侧妃?还不是因为你骄纵惯了,硬要娶她做侧妃,皇上拿你没辙,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准了她侧妃的位置。”
南平郡王愣了半晌才支吾说道:“我是气你不在意我,才故意非要娶她做侧妃,当日你只要说个‘不’字,我就不会娶她。我还记得那些日子故意带她在你眼前晃,就是为了让你生气,为了让你开口说‘不准’,可是你只是微笑,你知道当时我对你多么的失望,我甚至怀疑自己在你心中有没有分量。”
王妃冷笑道:“难道我不是如此?当日也和我海誓山盟的,可刚过了几年转头就和别人甜甜蜜蜜,后来更是一个又一个的女人接进府来,搞的全天下都知道你南平郡王的花名。”
南平郡王颓废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缓缓地道:“开始是为了气你,后来就麻木了,一个一个的接进来,可是哪个都找不到当初和你的感觉。当初许氏进府的时候,天真烂漫,和你刚嫁给我的时候多像,我拼命地把她当作你,可终究她不是,后来她变的庸俗,还渐渐地不把你放在眼里。你以为我当初把她送走真是因为喜欢你那个远房表妹?其实只不过是因为她诅咒你的时候被我听见了而已。”
王妃冷哼了声:“既然这么说,你心里只有我一个,其余那些不过是为了气我不重视你才接进府的?”南平郡王缓缓地点了点头。王妃狠狠地拍了下玉案,起身喝道:“当年我小产的时候你在哪里?你有进来看我一眼吗?整整一个月都不见你的踪影,还不是和女人鬼混去了。你宠爱许氏的儿子,甚至将士衡都放在次要位置,堂堂世子,在你心里不如一个庶出的儿子。”
南平郡王将脸埋在手掌里,轻声说:“我那阵子一直住在书房里,我想见你,可是我不敢见你,我看你看到我会伤心会生气。而许氏的孩子,我刚在她屋里歇了起来,就有人来报说你小产,许氏后来传出喜讯,我才想起那孩子是你小产那日怀上的。我总觉得许氏坏的孩子是当日你没的那个孩子,因为我对加倍宠他,也是因为存在了想补偿的念头。可是后来我发现你厌恶这个孩子,我才清醒过来,无论怎样,他都不可能是当日没的那个孩子。因此我把他交给你表妹抚养,又命人给他下了药。”
王妃闻言惊住了:“那孩子夭折是因为你?你可以当初这孩子夭折我背负了多少骂名?连太妃都对我有了想法。你知道为了证明那孩子不是我害的,我费了多少力气吗?”
南平郡王点头道:“那孩子过于骄纵,被惯的没个样子,日后定会给士衡惹麻烦。况且看到他,你就因为想起失去的孩子而郁郁不乐。我那时候想挽回你,可是不知道怎么挽回,我怕你恨我。”
王妃冷笑道:“你以为现在我就不恨你了吗?既然你给不了我一生的快乐,为何当初给我那样的许诺。”
“我以为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了,直到那日我听到你弹琴,我才知道,是我错了,其实你一直在等我回头。”从南平郡王捂着脸的指缝里流出的泪水一滴一滴滴在地上,王妃愣住了,半晌,南平郡王抬起头,走到王妃面前,轻声道:“雪菲,对不起。”
雪菲,是王妃的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