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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殊怜惜地道:“傻孩子,你也是一个苦命的孩子,受了那些人的蒙骗,告诉程伯伯,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薛小姐茫然道:“程伯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从前我是凤仪门的弟子,家世又是不错,所以追求我的男子不知有多少,可是我心中只有一个裴云,不是因为他是我的未婚夫,而是我喜欢他这个人,他到少林学武,我总想配得上他,我不想他只当我是一个平常女子,我希望他能够以我为荣,所以我才拜在凤仪门中,如今我勉强也可称得上文武双全,相貌也是称得上绝色,我原以为他会视我如珍宝,可是他却对我越来越冷淡,最后竟然娶了别人,爹爹原本劝我不要纠缠下去,可是我不甘心,我这般辛苦都是为了他,他却把我视若破履,所以几个姐妹一怂恿我就强行嫁给了他。可是没有用,他对我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晚上却从来都在那个女人身边,我好恨,好恨,可是我不愿意示弱,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在一起,后来那个孩子出生了,我从没看见过他那样欢喜,还有公公婆婆,也都只顾着那对母子,这些我都忍了,只求他能看我一眼,可是他来了,却是和我商量仳离之事,我终于忍不住,想要杀了那破坏我幸福的孩子,可是却失败了,他是绝对不会原谅我了。”
看着痛哭出声的薛小姐,程殊心知若非她如今已经崩溃,是绝对不会将自己的心事说给自己这个外人,他心中又是怜悯又是惋惜,不由道:“孩子,别怪伯伯说你,你千错万错不该去凤仪门,凤仪门教出来的弟子确实是高贵典雅,就是作皇后妃嫔也够格,可是裴云只是一个平常人,就像伯伯,当年伯伯和你伯母成婚不到三个月,就去从军,你伯母独自一个人侍奉二老整整十二年,还是我当了将军之后才将他们接到长安,那时候我的儿子已经是个半大小子了,可是伯伯才第一次见到他,后来我又跟着陛下东征西讨,哪里还顾得上父母儿女,都是你伯母辛苦持家,所以人家笑话我老程惧内,可是谁知道我是内疚于心,这一生我亏待她太多,换了你,若是裴云出征,只怕你会跟了去,虽然凭着你的武功才智,至少不会成为累赘,可是裴云要得却是一个能替他在家孝顺双亲,抚养子女的妻子,孩子,你太出色了,所以裴云才不肯娶你。”
薛小姐愣了半天,道:“他不是因为师门的缘故么?”
程殊苦笑道:“你若这么想,我也不怪你,可是裴云不是这种人,这不也是你喜欢他的地方么?”
薛小姐苦涩地道:“如今说什么都迟了,侄女已经无脸见人,还请伯伯不要阻我。”
程殊冷笑道:“你这孩子怎么糊涂了,天大的事情也有个解决的法子,你若是肯重新开始,凭着你的才貌,哪里还找不到归宿,这天下这么大,你若是听了伯伯的话,到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去,改名换姓,不是胜过寻死么?”
薛小姐痴痴的望着窗外,神情迷离,程殊见她如此,知道正是紧要关头,自己却不可相劝,这时候最好有一个知心人劝劝她,可是这个人却难找得很。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歉疚的叹息,薛小姐神色一动,扑上前拉开窗子,却是一个黑衣男子,相貌英俊,周身上下洋溢着淡淡的杀气,只是神情黯淡,剑眉深蹙。
薛小姐啊了一声,泪水滚滚而下,程殊微微摇头,转身走出了房间,那个黑衣男子跃进了窗子。薛小姐狠狠地道:“你来做什么,是来看我笑话的么,如今人人直到我薛秋雪残忍狠毒,都说你应该休了我,你得意了吧。”
那人正是裴云,他沉声道:“秋雪,我从未想这样伤害你,可是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我也没有料到,我原想你若肯退了亲事,一定能找个如意郎君,没想到会有今日。”
薛秋雪想起从前往事,不由悲从心起,道:“你真的只想找一个平凡女子为妻,也不愿意娶我么?”
裴云黯然道:“秋雪,你真的很出色,文武两途都有不小的成就,我曾见你谈论诗文,很多都是我没有听过的,还有你对朝政军务都有涉猎,若是娶了你我会多一个贤内助,可是秋雪,我真的对这些不感兴趣,从军报国是我的夙愿,可是我并不想和人钩心斗角,在外面已经是如此,回到家里我只想平平淡淡的过日子,我希望我的妻子会做几道家常小菜,可以缝几件衣服给我,可以跟我说些家中琐事,这样就够了,我并不需要一个满腹心机的妻子。可是秋雪,你如此耀眼,是我配不上你。”
薛秋雪苦涩地道:“你说得对,原本是你配不上我,配不上我…”一连说了几遍,说到后来已是声嘶力竭。裴云上前一步,却又停住了脚步,他终究不肯冒犯这个从前的未婚妻,他是真的希望这个女子能有一个好的将来,若要如此,就要让她对自己死心,此刻的温柔对她来说已经太迟了。
薛秋雪良久终于冷静下来道:“谢谢你,告诉我实情,不是我不好,只是你不需要我这样的妻子。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长安这个伤心地我不会待下去的。”
裴云默认,片刻之后道:“我有一位师弟在南海行商,他和我乃是生死之交,你若肯前去,他必然会好好照顾你。”
薛秋雪默然,就在裴云以为她不会接受的时候,薛秋雪淡淡道:“谢谢你,我听说南海风光奇特,还有夷人往来,很早就想去看看了。”
裴云的事情就这样大事化小了,虽然多名御史和很多朝臣纷纷上表弹劾,但是薛小姐的谢罪书一呈上来,这些弹劾就没有了力量,而薛小姐也消失了,虽然薛家对外声称薛小姐已经削发出家,可是却没有知道她在何处落发。这个可悲可怜的女子就这样消失在人们的视线当中,没有人知道薛小姐早已在程国公的家将护送下离开了长安,离开了这令她心伤万分的苦痛之地。
可是事情的结果也不像我想像的那样如意,裴云还是受到牵连,虽然没有降职罚俸,可是皇上指派了夏侯沅峰兼任禁军北营的副统领,这样一来,本来铁板一块的北营还是被硬生生的插入了一个钉子。偏偏夏侯沅峰风度翩翩,长袖善舞,又是皇上宠臣,所以很快就站住了脚,幸好裴云素来深得军心,还不至于被架空,总算夏侯沅峰也不敢过于急进,局面陷入了僵持阶段。
坐在凉亭之中,享受着习习的晚风,淡淡的草木清香扑鼻而来,我口中含着一片刚刚摘下来的竹叶,专心的吹着一首简单的曲子,那没有什么技巧,却是委婉动听的乐声随着夜风流淌在寒园之中,一曲终了,小顺子的身影出现在远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当我心情烦闷或者忧虑的时候,我就抛却一切,坐在这里吹着竹叶笛,这总是能让我心情平静下来,我从没忘记桑先生的诊断,既然不能远离尘嚣,那么只好用这种方式洗涤自己的心灵了。事实上,寒园中的侍卫都知道在我吹叶笛的时候是绝对不能打扰我的,就连小顺子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打扰我。曾经有一个本来颇受我看重的侍卫只因犯了这条规矩,被我逐出了寒园,自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敢触犯我的逆鳞了。
接着小顺子递过来的香茗,我笑道:“裴将军虽然受到些挫折,但总算不至于影响他今后的前途,其实我们也不算失败,反正我们看重的是裴云这个人而非那一营禁军,明天下帖子邀请裴将军来寒园做客,邀请殿下也来作陪。”
小顺子淡淡道:“殿下已经邀了裴将军明日来府上,既然公子也想见他,我去告诉殿下将宴席开在寒园吧。”
我摇头道:“既然殿下已经相邀了,我就不去了,有些事情还是让殿下自己去处理吧,对了,少林怎么样?”
小顺子皱眉道:“名门大派果然沉得住气,现在还没有动静。”
我微微一笑道:“若不是这般谦抑隐忍,你以为少林凭什么经久不衰,百多年来,多少帮派昙花一现,就是少了这份气度,有时候世事就是如此,仰而求怎如俯而就,若非俗事牵绊,我焉能在红尘久住,小顺子,你的武功本来是极好的,只是我见你出手太过狠辣,少了几分隐忍,总觉得不妥,所谓刚不可久,柔不可守,奇不能胜正,用兵打仗不能一味用奇,我想武功也是如此,你好好想想。”
小顺子若有所思,正在这时,一个平和的声音说道:“江檀越果然是灵性天成,这个道理老衲乃是四十岁之后方才明白的。”
我心中一震,这个声音柔和清远,仿佛近在耳边,可是我自认六识过人,分明百丈之内绝无这样一个人,我看向小顺子,小顺子却是想得入神,显然早已忘记了保护我。我转念一想,突然笑了,道:“慈真长老莅临寒园,真是蓬荜生辉,请恕哲不便远迎,请大师到园中相见。”
眼前仿佛一花,一个穿着灰色僧衣的中年僧人出现在园门口,缓缓走来,我极目望去,只见这个中年僧人相貌清秀,面如满月,眉心一点胭脂红痔嫣然如同丹朱,怎么瞧去也觉得这位僧人只是一个寻常和尚,可是我却隐隐觉得这位大师缓缓行走的步伐,一举一动浑然天成,好像和这天地乃是一体一般。小顺子这是也抬头看去,眼中神光闪烁,他虽然知道这人身份,但是天下之人在他看来都是可有可无之人,所以他反而起了杀意,这样一个人若是要伤害公子,自己可得有能力阻止才行。
他杀意一起,只觉得四周强大的压力向他逼来,他心中一惊,看向公子,却发觉江哲神色没有变化,便知道这种压力只针对自己,便全力抵抗,但是那种压力越来越强,他只觉得隐隐似有人在自己耳边念诵佛经,要自己忍受屈服,可是他心志本是十分坚定,反而死撑着不肯后退,那种压力越来越强,小顺子只觉的周身上下几乎动弹不得,突然他心中一动,收了一些抗力,果然那种压力减弱了一些,他冷冷一笑,突然周身上下杀气冲天,那种杀气冰寒刺骨迅速蔓延在寒园之内,奇异的景象出现了,明明是夏日黄昏,可是寒园从园心凉亭到园门之间,一半是秋风萧杀,一边是春意融融,两种气势相争,那萧杀之气虽然越来越弱,可是那种誓死无归的气魄却是越来越强,就连那种融融的气息也渐渐带了些肃杀之气。
我虽然身在亭中,没有亲身感觉到那种水火不容的气氛,可是只见百丈方圆之内树叶无风自落,然后狂乱的旋转飘荡的样子便知道有异。后来更是见到小顺子脸色越来越不好,想也知道谁落在下风,眼珠一转,随手拿起一只茶杯用力向地上摔去,果然如同我想的一样,这小小的惊吓,让正在较劲的两人颇有默契的开始收功,不过片刻,就已经恢复正常。那个僧人也不见怎么迈步,百丈距离仿佛一步之遥,一抬腿就走到了亭边,他微笑道:“李施主的武功另辟蹊径,走得乃是‘无情’的路子,老衲原本想以梵音点化,不料李施主已经是心如金石之坚,不受外力所动,若是李施主潜心苦修,达到‘忘情’的境界,必然是一代宗师的身份了。”
小顺子上前施礼道:“大师过誉了,小人并没有成为宗师的野心,只要能够保护我家公子一生平安也就够了。”
慈真若有所思的看了小顺子一眼,只见他双目之中神光凛然,那是一种坚定而不可动摇的决心,他心中不由慨叹上天安排巧妙,这人若是毫无拘束,只怕是为所欲为,纵横天下,到后来不免造下滔天杀孽,为害之深,胜过魔宗百倍,可是上天有好生之德,竟安排了一个人可以约束他,指正他,他看向方才掷杯示警,令自己两人罢手言和的江哲,这个青年虽然双目神光黯淡,可是那双眼睛却带着透彻世情的觉悟。他向江哲轻施一礼道:“老衲慈真,见过江先生。”
我有些慌了手脚,连忙还礼道:“大师乃是宗师身份,哲焉敢受此大礼,还请不要如此,大师请坐。”
慈真微微一笑道:“日后檀越自然知道老衲这一礼您是当得的。”
我恭恭敬敬地道:“大师此来,哲受宠若惊,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指教。”
慈真淡淡道:“老衲此来原本是想见见雍王殿下,可是久闻檀越才智惊人,故而先来拜望。今日一见,小檀越心脉暗伤,只怕长久滞留红尘,有伤寿元,小檀越既是精通医理,为何不为自己考虑。”
我微微一笑道:“哲也是凡夫俗子,雍王殿下待哲恩重如山,殿下的宽宏大量,也让哲感佩于心,若是哲此刻抛却凡尘,实在是内疚神明,故而不敢为之,还请大师不要告诉殿下此事,免得他心中忧虑。”
慈真微微一叹,道:“江檀越此心天人共鉴,老衲自然守口如瓶,檀越对我少林敬重,老衲虽不会仿效世人斤斤计较恩怨,但是也有投桃报李之心,老衲有几句内功心法,也没有什么别的作用,只是能够强身健体,调养心脉,檀越虽然没有练过武功,但是这几句心法只是呼吸吐纳的法子,想必不会费力,希望能够对江檀越有所帮助。”
我喜道:“多谢大师厚赐,桑先生曾说天下武功,只有少林寺的心法最是清净无为,涵养身心,哲若是能够多活几年,都是大师所赐。”
慈真微笑道:“江檀越辅佐贤王,功在社稷百姓,这几句心法算得什么。”说着将几句心法说了出来,又仔细的解释给我。小顺子在一旁,面有喜色,他原本最担忧我的身体,如今见有了转机,自然是大喜过望,看向慈真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柔和。
过了一会儿,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正是雍王李贽带着管休、苟廉、长孙冀、荆迟、司马雄等人匆匆赶来,众人到了亭前,都是恭恭敬敬的行礼如仪。慈真虽然是宗师身份,却丝毫没有倨傲的表现,也是微笑还礼。
李贽上前神色激动地道:“自此上次拜见大师之后,已经有数年时光,大师容颜依旧,倒是李贽,苦于政争,苍老了许多。”
慈真沉静地道:“殿下,老衲此来,乃是转达敝寺上下的心意,若是殿下有所命令,敝寺上下无不从命。”
李贽一愣,神色间反而有了犹疑,他原本只希望少林寺有限度的支持,就可以了,想不到竟然得到了少林寺的全力支持,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