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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王爷,婢子幼时在家时,闲来无事,便喜欢在膳房里看厨娘做菜,也曾经尝试着做过几样菜。因此进王府之前,有一点底子。”凌汐落不紧不慢地解释,看着萧天淇依旧满含着探究的眼神,微微低了低视线,又补充道,“先父在世时,对婢子这点爱好甚是不满,从来不让婢子进膳房。好在婢子当时暗地里偷偷进膳房学了几招,要不然,也许早已经饿死街头了。”
萧天淇眉心稍展,看着这个女孩,愈发觉得欣赏了起来,再开口的时候,语气都缓和了下来,“如此看来,你在这方面的确很有天赋。今日这菜做得极好,本王甚是喜欢,你再做几日本王瞧瞧,若是还能做得这样好,本王便升你做主厨,给你加月俸。”
凌汐落忙行礼谢恩。萧天淇轻轻摆了摆手,笑得如沐春风,“天色不早了,你下去歇着吧!今日的功本王先给你记上,等本王精神好些了,再重重赏你。”
接下来的两日,凌汐落便变着法子地做菜给萧天淇吃。太医说不能纯补,凌汐落便照着中暑之人该有的餐饮习惯来安排他的膳食,寻常的绿豆、莲子、鸡鸭鱼肉,她总能做出不寻常的味道来,而且顿顿不重样,每道菜都有一个别致的名字。萧天淇吃菜的时候,凌汐落便侍奉在他左右,见他眉头皱一下,就会马上会意过来,笑着给他解释每一道菜的名字、出处和功效。萧天淇觉得哪一道偏咸了、哪一道偏淡了,她都会仔仔细细地记在心里,下次做的菜,总能刚好适合萧天淇的口味。
自从凌汐落开始负责萧天淇的饮食,萧天淇的胃口便好了许多,养了几日,明显的有了些气色。帝君看他依旧难掩病容,下旨免了他一切政务,只叮嘱他在家里好好调养身子。他本也心性散漫,乐得清闲,高高兴兴地领了旨,每日里就卧榻静养,看一看书,临几个字,描几幅画,到了饭点,便听凌汐落给他讲各种菜名,品着各样新奇的菜品,日子过得也算潇洒自在。
那一年,萧天淇十七岁。沉寂了多年的文王府似乎突然间有了生气,他那一颗孤寂的心,也似乎有了些变化。人们都说,他姿容俊雅,举止风流,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实在是颍都最潇洒、最迷人的王爷。这些传言倒也不假,却也都是表象而已。他不知道萧天凌做了帝君之后心境如何,他却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封王之后的孤寂。高处不胜寒,最不胜寒的该是萧天凌才对,可是,他总觉得,在他们众兄弟中,他才是最为不胜寒的那一个。
先帝还在世的时候,他们都住在帝宫里,幼时常承欢在自己母妃的膝下,虽不算得宠,到底还是个有娘亲的孩童。九岁那年,他与几个兄弟各自在帝宫之外漂泊了近一个月,回宫之后,却再也没见过自己的母妃。他们都说,她的母妃患了急症,没过十日便不治而亡了。由于那病症传染,没有人敢接近,母妃死后,尸体便被匆匆焚了,他找遍了整个帝宫,无助地躲在角落里哭得昏天黑地,却连梦里都无法找到母妃的踪迹。从此之后,他成了一个没有娘的孩子。
两年后,钱妃得势,看他孤苦伶仃,特地向先帝请旨,将他养在了身边。钱妃是一个很温柔、很慈祥和蔼的人,对待他和萧天澈从来都一视同仁、不偏不倚,若说偶尔也对他们厚此薄彼过,厚的也是他,薄的是她的亲生儿子萧天澈。萧天淇与萧天澈一起读书,一起练剑下棋,钱妃闲了的时候会亲手给他们绣抹额,细密精致的针脚,一针一线似乎都蕴藏着母爱的光芒,萧天淇戴在额上,只觉得浑身都温暖。
再后来,先帝驾崩,储君萧天凌继了位,立即就把他们几个兄弟封出去做了王爷。钱妃成了钱太妃,身为萧天澈的生母,自然是跟着萧天澈住进了成王府,而他,一个人带着些家丁奴仆,成为了文王府独一无二的主子。王府景致也很好,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一年四季风光旖旎,可独独就是缺了些人气。冷清,真的是冷清,春夏秋冬不同的冷清,百花会凋零,圆月会亏缺,就像他好不容易捡回的母爱,在一朝之内就又全部土崩瓦解。
他日日勤于政务,闲暇时候就去成王府看望钱太妃,偶尔也会去一些风月场所,却也只是听听小曲、跟花魁下盘棋。日子就这样过着,文王府是他的王府,但却不是他的家。而现下,也不知道是病中的人都容易感动,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虽然他也知道婢子奴才们迎合他的心意、服侍他吃饭明明都是分内之职,可他却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了。有了凌汐落日日的精心准备,有了凌汐落日日在他耳边软语温言,他突然觉得,好像文王府也像个家了。
他病里闲着无聊,就常常自己与自己对弈。有一次凌汐落给他布菜的时候,他突然兴致一起,挑眉问道,“你既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想必,琴棋书画应该也都识得一点吧?”
凌汐落的手微微一抖,顷刻间便又恢复了正常,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王爷的话,婢子学识浅薄,只识得些皮毛。”
萧天淇展眉一笑,“既如此,待会儿你便陪着本王对弈一局。”
凌汐落没有骗他,她的棋艺确实不佳。萧天淇心里虽然有那么些许的失落,但也没有太过在意。他本就不该将她看得这样高,她不过是个落魄千金,能独自一人在这云谲波诡的世上活到现在便已是不易,又怎能苛求她像那些娇生惯养的千金一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三局下罢,萧天淇摆了摆手,着人过来收了棋盘,抬眼朝她温和一笑,叹道,“术业有专攻,看来这句话说得确是不错。”
凌汐落的脸顿时便染上了些晕红,她窘迫地站起身来,退了两步站着,微微垂下了头,低声应道,“婢子愚笨粗鄙,有辱王爷抬爱。”
萧天淇看着她微微晕红的脸,再看了看她明明透着股倔强却隐忍难当、低眉顺眼的样子,只当自己的话说得太过随意,平白地让人多心。眼前的这个女孩已经十五岁,与同龄人比起来却似乎要娇小许多,明明自己就个厨子,天天都与各种食物打交道,但却瘦得可怜,皮肤倒是白皙,愈发显得袅袅婷婷、弱柳扶风。想她原本在家中肯定也是被父母呵护在掌心,怕是比自己还要娇贵,若不是因为天降横祸,也不至于到了自己这里为奴为婢,日日看人脸色。萧天淇叹了口气,温言道,“是本王唐突了,你不要多心。只是造化弄人,你也是可怜人。”
凌汐落没有抬头,脸却愈发红了起来。
萧天淇站起身来,看着已经空了的案板,突然笑道,“你若是有心学,本王倒可以教一教你。”
话音刚落,凌汐落便突然将头抬起,本就很大的眼睛此刻更是瞪得极大,水灵灵的眸子里写满了惊讶、喜悦与忐忑,愣了半晌才开口道,“可以吗?王爷……王爷要教婢子?”
萧天淇噙了口茶,眉目间满满的都是笑意,茶水滑过喉管,只觉得四肢通畅、遍体存香。他挑了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凌汐落,笑道,“怎么?你不愿意?”
凌汐落似乎看出了萧天淇的戏谑之意,心绪倒是平静了下来,没有感激涕零,没有欣喜若狂,也没有被唬得跪倒在地,直呼“婢子愿意”。她微微俯了俯身子,再开口的时候,依旧是原来不卑不亢又有些柔柔顺顺、清清淡淡的样子,“婢子谢王爷抬爱。王爷放心,婢子一定好好学,绝不辜负王爷的一番苦心。”
萧天淇朗声一笑,眸色却愈发深沉了起来。凌汐落没有告诉萧天淇自己的家世到底如何,萧天淇也便没有追问。一切都已成为焦土,一昧提及,只会平添她的愁绪。既然知道如此,又何必揭人伤疤,让人难过呢?可是这几日的相处下来,萧天淇却愈发觉得,这个凌汐落,出身一定不简单。得知自己要“屈尊”教她下棋,她没有奴颜婢膝,也没有受宠若惊,这般不卑不亢的样子,萧天淇看得出来,绝对不是在故意做样子给他看。
萧天淇看得出来,她是真的想学。萧天淇也看得出来,她不稀罕这样的施舍。那是一个虽身为奴婢、却丝毫难掩骄傲风骨的大家做派,骨子里的骄傲,不是谁都装得出来。
愈是这样,萧天淇愈是觉得不能亏待了她。同是天涯沦落人,他没有得到命运的垂青,却遇上了钱太妃这个贵人。他知道一无所有、无可奈何的滋味,他比谁都能理解她、比谁都能够与她感同身受。他想,既然老天亏待了她,不如就让他来补偿她。
反正人生如此的孤单,如此的萧索。若是能有一个人让自己去温暖,说不定,自己也会感觉到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