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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莘离开安陵郡时,梅雨季节翩然而至。
漾漾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潮湿的水汽充斥在空气里,润得山中青更碧,翠成葱,泥土清新而芬芳。唐莘给沈檀撑着伞,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边。水珠细密,像雾一样挂在她的发梢。
一行人走到那瀑布前,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
“师父,这次下山陪着师妹,下次出去要带着小鱼。”薛之禹右手拖住沈檀,目光中带着留恋,左手不停地在轮椅上摩挲。
他身有不便,沈檀每次又总是有事在身,本来不便带他出去。但看他委屈的样子,实在心有不忍。沈檀俯身蹲下,伸手摸了摸薛之禹湿漉漉的脑袋,看着他认真地点了点头。
这孩子似乎是得了天大的许诺,眼睛里骤然明亮起来,看着沈檀欢喜地说不出话。沈檀心里一揪,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来。
“走吧。”他看了看流云。
流云此番也和他们一起离开。只不过下了山便分道扬镳,沈檀和唐莘自然是为了去平谷郡,而流云则是要回到江北去会那挟持飞花的人。
小贤儿看到流云跟在沈檀身后,意识到他也要离开,瞬间“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流云咬了咬嘴唇,忍着不去看他,紧随着沈檀和唐莘过了索桥。
“飞花见到我时,我大概跟贤儿年龄仿佛。”在山脚下分别时,流云冷不丁说。他从脖颈中掏出一个金坠,放到沈檀手里:“前辈,若是可以,请把这坠子交给贤儿。”
唐莘看了过去,只见一只细小金锭躺在沈檀手中,那雕工极为粗糙,上边刻着几个不规则的圆环,说不出是什么。
“我年幼时,师父给新来学武艺作侍卫的弟子一人一锭金子。”流云看见唐莘讶异的神情,嗤笑了一声,“不是我师父阔气,这无非是买命钱而已。有爹娘的就交与爹娘。不过有爹娘的孩子,没几个会送他走这条路。多少人连钱都来不及花,就丢了性命。师父精明的很,再把这钱拿回来给新来的。”
流云看着前方的岔路,嘴角不易察觉的微微上翘:“飞花说我年幼身体弱武功不好,与其留着这钱到死,不如由他去慈恩寺中去求个开过光的宝物来护身。”
他努了努嘴,“就是这个东西。飞花说这是一朵云彩,正应了我的名字-流云。”
唐莘早想到那飞花肯定是拿了流云的金锭去,却只挫了这一小块留给他。可是,这少年脸上并无一丝愤懑,而是整个人都变得柔和起来。
“我本来想把这坠子留在身边,好歹跟了我这么多年。但是现在想想,还是留给贤儿的好。我反正是要去见飞花的。”流云对沈檀笑了笑,整个人忽然明亮了起来,又看着唐莘说,“姑娘,你知道吗?我后来问飞花,为何与我交好。他说,‘那是因为你蠢。’”。
一只信鸽飞出沈家的宅子,在微雨中向北去了。慕容白在庭前的木芙蓉旁独自站了半晌,转过头刚要回房,那院子中的池子里突然哗啦一声水响,薛之禹从水中冒出头来,对着慕容白大声叫道:“半个师兄,劳烦你叫人把我房中那副轮椅推来。”
慕容白做出一副惊讶的表情,狞笑着摇了摇头,负手扬长而去,轻飘飘地抛了一句话:“既然没在这边备好轮椅,那就再游回去!”
这信鸽飞到江北时,金鱼草还未凋萎。那探子一大早接了信,连饭也顾不得吃,就将信抄送了几处,又快马加鞭赶到了龑水北岸的望江亭上。终于在第二天一早,发现了流云的踪影。
流云抵达长安数日之后,沈檀和唐莘才刚刚进入平谷郡。平谷乃西域边陲重镇,风情与江南大不相同。不见小桥流水人家,唯见漫天风沙。
唐莘入乡随俗,穿了带帽的袍子,依然是觉得处处新奇处处有趣。她和沈檀在外边走了半日,再一抹脸,全是黄色的灰。然而,就连这也能让唐莘兴奋半天。
她把锦帕塞到怀里,抬头一看,沈檀正看着她笑得莫名其妙。唐莘脸上一热,又把那帕子拿出来看了看,十分为难地说:“师父,这帕子我刚用过。你要是不嫌脏,拿去用用也行。”
沈檀听她一说,笑得更深,却伸手接过帕子,在脸上抹了抹。正午烈日当空,此地日头又毒,沈檀的睫毛在他脸上投出一片阴影。唐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半天,沈檀明明知道,却绷着脸装作没看见。唐莘自己心里倒先七上八下起来,想找个法子掩饰一下。
正巧这时路过一个摊子,摊子上摆着些瓶瓶罐罐。唐莘一眼便知,是胭脂水粉,冷霜凉膏之类。
她灵机一动,指着那摊子对沈檀说:“师父,我盯着你看了半天,发觉你好像晒得有些爆皮,咱们不如买一罐回去?”
沈檀微微一愣,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压低了声音:“买一罐?糖糖,你可知这是什么?”
唐莘见他神色有异,皱起眉头,惴惴不安地轻声试探:“这不是买冷霜的?”
沈檀长吁一口气,刚要说话,那摊主见有人在摊子前停下,已经凑了上来。这摊主留着一对八字胡,身材干瘦矮小,对着沈檀挤眉弄眼地说:“这神油乃西域图伦国的御用圣品。大爷要不要试试?”他扭过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唐莘一眼,又凑到沈檀跟前,诚恳地说:“小娘子一定满意。”
唐莘瞪着一双杏眼,听得雨里雾里。她心里默念了几遍神油,猛然间想起在宫里时,不小心听到丫鬟和林昭仪丫鬟关于王美人如何邀宠的悄悄话。唐莘立刻明白了什么,脸上便如刷了油彩,变得五颜六色。
这人怎么能如此侮辱师父!唐莘抬起拳刚要抡过去,却被沈檀擒住手腕,拖入了一间酒肆。
“师父!”唐莘坐在桌旁,愤愤不平地说,“师父!那摊贩也忒过分。”
沈檀跟小二要了几样小菜,才不疾不徐地说:“他也是讨生计,何必为难人家。是我们在人家摊前驻足在先,他过来搭讪,也是人之常情。何况我们出门在外,还是不要多出事端的好。”
唐莘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心中对沈檀又生出了几分崇敬。她此时倒是撑着下巴,眼角带着笑意,没遮没拦地看着沈檀。
“笑得莫名其妙。”沈檀见唐莘看着自己,笑得不明所以,嘴角却不受控制地微微上翘起来。他端起小二刚刚从来的茶水,挡住脸前,饮了一口,忽然抬起头,蹙着眉问:“糖糖,你知道这神油是干什么用的?”
唐莘手一松,下巴差点掉到桌上,亏得她机灵,面不改色地答道:“书里。。书里看的。”
沈檀按了按太阳穴,自言自语道:“看的还挺多。。。”
平谷郡的饭食其实自有风味,可惜这酒肆开在集市上,不知是不是因为客人大多是往来的商旅,那厨子把饭菜做的十分漫不经心。
别说唐莘,连沈檀这样随遇而安的人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唐莘四下看了看,竟然有人吃的眉飞色舞,实在无法理解。隔壁那一桌,听口音大概是长安人士,不过看样子,那几个人只是喝酒聊天,排解路途烦闷,吃饭倒是次要了。
“长安城最近事儿多啊,咱们皇帝自登基以来,首次选采女啊。”隔壁桌上的一个商贩挤眉弄眼地说。
唐莘闻言,忽得一颤。虽然那宫廷对她来说,真的是上辈子的事情,但是听得别人谈论,却不由自主地凝神去听。
“哎呦,你不知道!我隔壁的闺女胖丫也想嫁皇上呢,真是白日做梦。”
那几个商贩说的原来都是些无聊的事情。唐莘没了兴趣,发觉沈檀也在轻轻摇头,师徒二人无奈地相视而笑,正要起身回客栈。
忽然听见隔壁那桌的人说了一句,“长安城最近出了件事儿,你们听说了没?这唐翰林家的千金入了宫,唐家夫人却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