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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莘顿时好像吃了苍蝇一样,觉得浑身不适。第三天的时候,裘江庭在家中设宴款待,唐莘看着他那副嘴脸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她坐了裘江庭左手第二席,流云照例在她身后站了。左手第一位却是空的。不知沈檀人能不能来,裘家依旧发了帖子留了位。
整个宴席上,裘家人又是连番说着客套话。为了庆贺裘家少帮主有惊无险,安然无恙,裘家亲友沾边不沾边的来了一堆不说,江南一带的达官贵人,江湖上小鱼小虾都来了不少。
唐莘乃是大家闺秀,场面见得多,席间落落大方,有不相干的人过来称赞几句,她也应答得彬彬有礼。
本以为盐帮乃江湖帮派,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谁知道人与人之间那副虚与委蛇的嘴脸还不如长安官场。明明是为了裘家那小贤儿,可那小童被许氏抱在怀里,除了时不时的有人过来逗弄,那些大部分时间都在跟裘家管事儿的人寒暄。
不过人在江湖,自有江湖的守则规矩。所谓看不惯,只是玩不转。
这点唐清儒还算教女有方,他自己一辈子靠着满腹才华混了个翰林编纂,便再也升不上去。“你别看那右仆射林如晦脑满肠肥,好似个草包。他想得到的,你爹想不到;他舍得下的,你爹舍不下。”
当年她去了林家举办的曲水流觞,回来就跟她娘抱怨,那林小姐一副花枝招展不学无术的样子,那林大人也不像有什么墨水的人。
恰好被她爹唐清儒听到,给她讲了这几句话。谁知道她入宫后,竟然和那林小姐相处得甚是融洽,便知她爹爹说话果然是有道理的。
裘江庭两个女儿女婿也在席上,倒是一副手足和睦的样子。他那大女婿竟然是一表人才,听说是扬州太守的侄子。那二女婿据说是盐帮某个分堂的堂主,入赘了他裘家,看起来到像是个武艺高强之人。不过有了慕白和流云的先例,唐莘倒不大敢相信自己的眼力了。
“流云,那裘家二女婿武功怎样?”唐莘扭过头,遮着嘴小声问流云。
“不错。”流云在她席后站的笔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比你怎么样?”
“不能比。”
这少年一副惜墨如金的样子,看来对那盐帮堂主的武学修为十分不屑。唐莘想自己竟然也能跟流云过几招,那今后在江湖上行走,该是绰绰有余了。她又想到流云对沈檀满腹敬仰,简直奉若神明,那沈檀大概是鲜有对手了。
酒过三巡,几个舞姬在堂中翩翩起舞。那裘江庭的大女婿坐在对面席上,忽然对着唐莘举杯敬酒。唐莘只好举杯回敬他,谁知那大女婿却眯着眼对唐莘自以为邪魅地一笑,害得唐莘差点呛着。
“他对你抛媚眼儿。”流云小声嘀咕。
“你懂得还真多,老色狼啊,抛媚眼儿啊。不知道哪儿学的。”唐莘轻笑。
“公子带我逛过平康坊。”
这平康坊是长安一处风流之地,勾栏教坊林立,莺声燕语,香飘十里。
没想到慕白把这孩子往那种地方带,真是道德败坏。唐莘正要揶揄流云两句,又想起慕白已经不在,再看那流云,眼眶子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红通通的。
罪恶感从来都是惩罚有良知的人。而江湖上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除掉的只是数字而已。唐莘忽然不想再杀掉流云。慕白死了,让流云健全地活下去,才是对他真正的报复。
“流云,飞花是谁?”唐莘摩挲着手上的酒杯,若有所思地问到。
那流云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说出什么。厅中忽然歌舞声止,裘江庭的二女婿走到厅中,手执一把红缨枪,欲舞枪助兴。
他那夫人竟然也随他离了席,走到大厅下方,将一对鼓棰拿在手中。那里放着一面红漆大鼓,裘二小姐原来是要为她夫君击鼓。
裘家二小姐裘柿儿,出嫁方一年。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出嫁前其实对她夫君廖承擎并无多大了解,连长什么样也不大清楚。倒是这廖堂主反而对二小姐仰慕已久。
这裘柿儿把袖子往胳膊上一撸,用红色绸带系了,露出白藕一般的手臂。有节奏的鼓声随着她手臂的起落,自那大鼓中发出。那廖承擎在厅中跟着鼓点的节奏,把一支红缨枪舞得如行云流水,显然十分娴熟。那红缨上下翻飞,好似一团火焰。
唐莘忽然想起那一身绛袍的沈檀,心念一动,就觉得那股清雅的檀香味儿好像又浮在了她身边。
大小姐裘榛儿见妹夫显了身手,也不甘人后,把自己夫君也推了出来。那二小姐将鼓棰向着姐姐递了过去,这裘榛儿却不接,反而拿了一把焦尾琴坐在一旁轻抚。
唐莘看的想笑,这两个大小姐轮番献艺,倒是真有意思。
这裘榛儿琴艺不过如此,唐莘自问并不擅长,却也比她好一点儿。但她夫君于敬堂却是另一番光景。他虽然不算什么武道行家,可这剑舞得可算得上是稳健。裘榛儿有时落了节奏,他便能加入几招,又或者放缓节奏,而又丝毫不损剑中之意。
裘榛儿奏的是阳春白雪,自然是清雅高洁,但是琴调总免不了几丝凄凉。他舞了十余招,渐渐转至唐莘身旁。唐莘连连拍手叫好。这时琴调忽然转急,于敬堂一跃踏上厅中柱子,顺势在上面踏了一步,身子在半空一转,剑直直向下刺去,身姿煞是好看。
他剑尖正指唐莘的方向,可是唐莘跟他并不相熟,无冤无仇,并不觉得他会拿自己怎样。她还在举着酒杯,一边欣赏一边小酌,谁知道那剑尖已经离她只有几寸之遥,剑意依然不见收势。
流云心知情况不妙,已从唐莘身后跃出。
那剑尖却已经欺至唐莘的头顶,流云眼睛一闭,心道不好。可再一睁眼却看见那长剑自唐莘头顶掠过挑了不知什么东西下来,又收了回去。
唐莘伸手在头顶上一摸,她来赴宴之前插在头上的珠簪好像是不见了。
那于敬堂若无其事地继续舞将下去,好像刚刚挑下唐莘珠簪的人并不是他。
一曲终了,满厅掌声四起。唐莘随便找了个借口溜出大厅。她不知道那于敬堂是什么意思,但觉得他总不会只是故弄玄虚。她算准那人出来找自己,就靠在回廊上守株待兔。
果然不一会儿,那于敬堂大步流星地朝她走了过来。他把手伸到唐莘跟前,将那拳头打开,掌心躺的正是唐莘的珠簪。
“唐姑娘,这可是你的东西?”
唐莘明知道二人都心知肚明,是他从自己头上挑的,口中却道了谢,便伸手要把那珠簪拿回来。
那于敬堂却把手一收,阴阳怪气地说:“我以为翰林家的千金,不会带这些不值钱的东西。”
这簪子本也不是唐莘的,她随身之物早就在马车里,随着慕白坠了崖。却不知能不能便宜了哪个不惧绝境的采山者。
唐莘刚想解释,忽然浑身一震,“他说翰林家的千金?于敬堂也认识我?”
“于公子认错人了吧?小女出身草莽,几时成了翰林家的千金,你也太抬举我了。”唐莘讪笑,却没什么底气,心中不由得后悔年少轻狂,混迹于长安名媛圈。
那于敬堂微微一笑,突然将那珠簪放到唐莘手心儿,柔声道:“唐姑娘莫怕。我当年流连长安,偶然间见到姑娘纵马于朱雀大街,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当下就心向往之。本还动过向唐翰林求亲的念头。然而人生际遇,阴差阳错,再见竟然沧海桑田。唐姑娘离开长安的事儿,我是万万不会说的。”
这纵马朱雀大街,却是唐莘的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那还是她尚未及笄的时候,和长安城中几个闺中好友,隔三差五便在长安几条大街上赛马。一不小心就把路边摊贩搞个人仰马翻。长安百姓怨声载道。更有人好事者,去京兆府报案。
那京兆府尹竟然还在新登基的皇上面前参了唐清儒一本。可怜唐翰林谨慎一辈子,没想到自己女儿竟然闯了大祸,居然被罚了一年俸禄。因为这事儿,唐莘还被送到了慈恩寺小住,美其名曰净化心灵。心灵净化不净化不知道,她倒跟一个带发修行的麻脸小和尚打得火热。不过,后来她再去慈恩寺想找那小和尚,却再也找不到了。
唐莘不知他是何用意,不敢承认。毕竟,这要是发现了,可是诛九族的罪过啊,她难道还想把自家亲人害惨吗?
“唐姑娘,我于敬堂不会认错人的。我知道你就是唐莘。”
唐莘不想跟他继续纠缠,转身就要走。那于敬堂却忽然伸手拦住她去路:“唐姑娘,我也算对你朝思暮想。你就不想回报一下?”
他原来竟是个道貌岸然,心术不正的人,唐莘一掌劈向他的手臂:“第一,我不是什么翰林的女儿;第二你是有家室的人。这样子成何体统?!”
“姑娘就不怕我将你的身世公之于众?”那于敬堂不依不饶。
唐莘百般无奈,正要动手。忽然一阵檀香味儿随风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