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饺子就酒

赤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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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眨眼间便到了岁末,乾元元年将尽,再过一晚,便是二年了,李汲莫名其妙地穿越而来,即将迈入第三个年头。

    回想起前一世的生活,恍然如梦,令人唏嘘不已。

    终究蕃贼已退,不算战时,因而陇右幕府也按照惯例,早早地便闭锁衙门放了假。李汲返回家中,问青鸾道:“你们除夕时,习惯吃些什么?”

    青鸾回答:“惯吃汤饼——郎君是关东人氏,不知贵乡惯吃什么,妾好提前准备。”

    李汲脱口而出:“当然要吃饺子啦。”

    青鸾诧异地问道:“饺子是何物啊,不知道怎样做法?”

    李汲这才反应过来,笑一笑:“乃是乡下俗谓,其实就是偃月馄饨。”

    想到自己这阵子公务繁忙,都很久没有亲自下厨了——话说不会做饭的老饕绝不是真吃货——自从那天雪中尝试了火锅之后,就一直是青鸾整备膳食。一般认为吧,这做饭就不该是男人干的事儿——职业厨子另论——但家主人而亲庖厨,倒也不是什么丢脸之事,纯属个人爱好。

    因而李汲便挽起袖子来,跟青鸾一起包饺子。这年月饺子还不流行,属于馄饨的一个变种,因为包法与馄饨不尽相同,要两头翘起,弯弯如月,故谓“偃月馄饨”。

    青鸾先和好了面,李汲则剁碎羊肉、韭菜,拌得了馅儿,然后他亲抄着擀面杖,一边擀皮,一边指导青鸾:“我家乡做这种饺子,不是如馄饨般,将面摊成大张,用刀切做小块,而要一张张地擀成圆形,中央略厚些,则水滚不易破……饺子要这么包,打折捏实,其实不似弯月,倒象个耳朵。

    “这是汉末医圣张仲景发明的,当时叫做‘娇耳’,便因其形状似耳。并且据说冬日吃了饺子,天气再如何寒冷,都不会冻伤耳朵。当然啦,传说而已,听听便罢……”

    青鸾学得很快,两人一口气包了一百来个韭菜羊肉的饺子,入沸水中煮得浮起,捞出锅来。李汲命将第一锅饺子送给看门的老军,后面几锅则与青鸾二人入室中对坐而食。青鸾更烫了一壶酒来,李汲一口酒,一个饺子,吃得好不惬意。

    ——正所谓“饺子就酒,越吃越有”嘛。

    一边吃,一边还关照青鸾:“若有剩下的,明日可着些油来煎了,味道更美。”

    青鸾自然没他吃得那么豪放,夹起一个饺子,蘸一点醋后,总是先轻轻咬开一个小口,吮尽了其中鲜美的汁水,才分几口,细细咀嚼,吞咽。她也不禁赞叹:“郎君这羊肉馅儿扮得甚是入味……且我常虑偃月馄饨缺了高汤,滋味有些寡薄,郎君怎么想到蘸醋而食的?真别有一番风味。”

    可是吃着吃着,她却突然间一皱眉头,随即将面孔侧向一旁,以袖遮口。李汲“哈哈”大笑道:“可吃到什么了?”

    青鸾本疑心是碎骨没能剔干净,这是李汲的责任,不便说破,怕郎君没面子,打算自己悄悄吐了,但听李汲所言,貌似……他事先就知道?这才小心翼翼地伸指入口,轻轻掏摸,好大一块硬物。

    掏出来一瞧,呀,竟然是个铜钱。

    李汲拍手道:“你吃到了,你吃到了!”随即解释:“此我乡俗也,暗藏几文钱在饺子里,谁能吃到,来年必定财运亨通。”

    青鸾将铜钱撇在案上,笑道:“我哪来的什么财运?本该郎君吃到,来年节帅必增俸钱。”注目盘中,心说还有哪个饺子里有钱呢?别又让我吃到了,导致郎君不开心……

    李汲笑一笑:“你我同包的饺子,我好不容易塞进去一个,哪里还有机会塞第二个?仅此一文,你吃到了,那便是我家的财运。”说到这里,略微怔愣了一下。

    呀,“我家”,我竟然成了个家了,在此世除李泌外,也算是有了家人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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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旦过后,节度使、支度使府重新开衙办公,新聘幕僚逐步熟悉了陇右的政事,开始上班,无论杨炎还是李汲,肩膀上的担子都轻省了许多。

    李倓大肆变革了幕府制度,仓、兵、骑、胄四曹不再设参军——因为职权大多已经被支度使判官杨炎给侵夺了——而设判官分判四曹事,命之以薛邕;再设判官尽总府事,命之以张著;以杜甫为掌书记,以源休为推官。

    至于那个坚决不肯辞职的仓曹参军杨清,则改易为孔目官。

    若以后世的职责来说明,杨炎是财政、后勤方面的总负责人,薛邕协助节度大使掌握武装力量,张著是办公室主任,杜甫是领导秘书(其实也就负责文书工作),源休分管司法(当然啦,只是军法官,不理民间诉讼),杨清负责档案、文书的整理和归档。

    至于李汲,也从巡官升为了参谋,作为节度大使在军略方面的主要助手。

    根据一段时间的共事、观察,李汲对薛邕等人也多少有了点儿了解,果然是狼狈为奸、蛇鼠一窝……啊,不对,应该说志同道合,他们既然是杨炎的朋友,学识、才能或有高下,却都肯于认真做事,并非夸夸其谈的文学之辈。其中薛邕严明方正,张著敦厚朴实,源休志向高远,貌似都算是一时的俊才、杰士啊。

    唯有杨清,仿佛有意或无意的,总是躲这李汲,估计是此前二人起过龃龉,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才好,故而李汲对他的了解相当有限,看不清那是个怎样的人物。

    最后说杜甫,因为李汲称赞过他的诗作,故而被引为知音,杜子美散衙后无事,常跑来跟李汲一起喝酒,畅谈。而自从读过杜甫那厚厚一卷诗作,李汲也颇为敬慕此人——美玉不可能永久蒙尘啊,说不定将来有一天,这位老兄的才华会被世人认可,俨然而成一代大家呢。只是不清楚,是不是得等杜甫死后,才能荣显……

    所以他对杜甫执礼甚恭,虽然有点儿烦这瘦老头儿三天两头跑来蹭饭,破坏自己跟青鸾的二人世界,也总拉不下脸来逐客。好在杜甫经的事多,走的路更多,见识颇广,每常酒酣耳热之际,说说朝中秘闻、乡野趣谈,或者四方胜景,李汲还是能够从中汲取到不少营养的,不至于话不入耳,有若鸦噪。

    只是吧,李汲总觉得,这位杜先生也就一文学家罢了,实际政务能力,估计不咋样……所以李倓任命他做掌书记,主要帮忙撰写公文、政令——从前就连这些活儿都得杨公南担着——也算是人尽其用了。

    而杜甫本人,对此任命倒是受之不疑,并没有揽权的欲望,李汲觉得,他之所以肯到陇右来,大概齐是冲着那笔聘金来的……

    杜甫也算是世家子弟,祖父杜审言是著名诗人,最高做到膳部员外郎,其父杜闲做过兖州司马,少年时家境优裕,所以才能仗剑遨游,跟着李太白到处去玩儿。那时候的代表作,大概要算《望岳》了,算是李汲在杜甫前期诗作中唯一喜欢的,且尤爱结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少年意气,跃然纸上。

    只可惜他一试不中便无意于宦途,也没有别的收入来源,导致老爹去世后,家庭境况一日不如一日。三十多岁后,他终于坚定了应试做官的志向,就此困顿于长安城中,整整十年……时正李林甫当权,故意不录进士,禀报皇帝说“野无遗贤”,这杜甫又没啥靠山,怎么可能做得了官呢?

    所以说,努力要趁早,勤奋须于少年时,因为谁都不清楚,明年的考试制度是不是就变了……

    其间,杜甫腆着脸颂圣,趁着天宝十年正月将要举行大祭的机会,提前献上《三大礼赋》,这才得到皇帝赏识,命其待制集贤院,等候分配。只可惜,李林甫还在台上,多方阻挠下,杜甫坐了整整四年冷板凳,方始得授河西尉。

    杜甫嫌官小,不愿意当——“不作河西尉,凄凉为折腰”,于是转授右卫率府兵曹参军。其实这官儿也不大,但他终于再也熬不下去了,被迫从命。这一年的十一月,杜甫请假前往奉天省亲,刚进家门便听到哀哭声,原来小儿子竟然活活的饿死了……

    就在同月,安禄山起兵造反,旋即皇帝西狝,长安沦陷。杜甫本打算投奔灵武的,途中却被叛军擒获,押归长安。好在“祸兮,福之所倚”,他因为官儿小,不但未遭囚禁,也没人逼他担任伪职,这才得以在郭子仪兵临城下时逃将出去。李亨嘉其不肯从贼,授予左拾遗之职。

    好官儿当了还没几天,杜甫又因上书为房琯求情,而遭下狱,若非张镐搭救,估计就出不来了,旋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这才干脆辞职,跑陇右幕府里来了。

    望县尉是正九品上,芝麻绿豆的小官儿,而且若非中进士而以此职释褐,估计就再回不去中朝了,所以杜甫不肯当。至于卫率府兵曹参军是从八品下,上州司功参军是从七品下,月俸大概一千五到两千钱,根本养不活他远在故乡的妻儿老小啊。左拾遗虽然也只有从八品上,却是天子近臣,所在清要,灰色收入还是不少的——可惜做不长久。

    故此李倓一开口便以月俸六千招募杜甫,他赶紧颠颠儿地就跑陇右来了——李汲多少有点儿不平衡,原本开给我的月俸,也只有五千嘛……

    所以说杜甫是奔着拿钱来的,不是奔着做事来的,能够安于本职工作不偷懒,就已经很不错啦。

    对此李汲表示完全理解——真若象杨炎、薛邕他们那样,整天累得跟狗似的,哪还有心情做诗啊。只是所谓“诗穷而后工”,这杜先生如今挣的不少,平常又没太多花销,连一日三餐不是吃公家食堂就是吃我李汲,相信再不会有儿子饿死了,生活一优裕,会不会从此写不出好作品来了呢?

    起码写不出《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和《羌村》来了吧。

    不过李汲肩膀上的担子也只稍稍减轻了几日,便又被迫忙活起来,主要原因是——河北官军危矣!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果然不出李汲之虑,官军多半要败在史思明的手下。

    且说郭子仪等十一节度围困相州,筑垒掘堑,引漳水灌城,导致城内水深三尺,无论军民,都被迫搭起木架子来,学有巢氏住在高处。安庆绪无奈之下,这才被迫遣人破围而出,再向史思明求救,表示愿意奉上大宝,禅位给史思明——他自己退位做太上皇。

    史思明终于发兵,直下魏州。

    魏州在相州东面,去岁十一月,崔光远拔之,就此兼任魏州刺史。史思明趁其初至,立足未稳,发兵攻打,崔光远派将军李处崟领兵抵御。李处崟连战不利,被迫退回,叛军追至城下,高呼道:“是处崟召我等来,为何不肯开门?”崔光远竟然信了,腰斩李处崟,导致军心大乱,魏州失陷。

    崔光远独骑逃往汴州去了。

    隔过年来,骁将李嗣业在攻城之时,中流矢而死,官军士气就此大挫。加上史思明占据魏州后,仿佛畏惧官军之势似的,顿足不敢来攻,而城中食尽,据说一只老鼠就要换四千钱——人皆谓不日便克,导致内外松懈,上下大意……

    李光弼慧眼看出了其中的危机,说:“思明得魏州而不进,是欲使我懈怠也,然后可以精锐掩我不备!”建议让他跟郭子仪领兵前指魏州,则史思明胜算不大,必然不肯轻出,只要两军旷日持久地对峙起来,则相州肯定先克陷啊。等到相州一下,安庆绪一死,史思明还敢滞留不退吗?

    李倓还是老规矩,为怕动摇陇右人心,于河北战事,从来报喜不报忧,凡坏消息只跟杨炎、李汲两名亲信说。李汲当即指出:“李司空所言是也,若非如此,官军必败!”

    李倓苦笑道:“奈何,鱼朝恩不肯听从……”

    既罢行军,难道十一镇节度就真的没有主帅吗?也不尽然,但凡大规模的军事行动,还得取得监军鱼朝恩的同意,相当于鱼朝恩就是半个元帅。

    听说鱼朝恩不肯采纳李光弼的正确意见,李汲当场就怒了:“我曩日便应手刃那阉贼!”

    李倓摇摇头:“当日长卫若杀鱼朝恩,则必致圣人雷霆之怒,不但孤不得救,便连长卫自身也难以保全——长源先生都救不下你!”

    李汲抓着颔下的胡子沉思:这官军不至于挫败,战乱早一日止息,跟你齐王殿下的性命,究竟哪个更重呢?不好权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