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飞将之威

赤军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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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羿铁锤心目当中,李汲虽然转了文职,却仍然是那夜追逐叛将,扑击并生擒田乾真的勇士,相信李汲若在这里,也肯定二话不说就先动手啊——关键敌兵泰半还没来得及上马,这个机会实在太过难得——故此不肯静待军令,便即直接杀去。

    等李汲、陈桴等人抵达的时候,已然满地都是吐蕃兵的尸体了,唐军只有两三个带伤,无人牺牲。残余三名蕃骑还在与唐军周旋,眼见对方又有增援,不禁肝胆俱裂,当即拨转马头,便欲逃亡。

    羿铁锤手挺长矛,大呼酣战,杀得满身是血——当然不是他自己的血——瞬间便又将一敌捅下马来;另一名吐蕃哨骑则被三名唐骑包围,突围失败,很快也喋血当场。只剩最后一敌,马力甚劲,顷刻间便已奔出至将近百步之遥。

    李汲越众而出,策马急追,且边驰边抽出弓箭来,瞄得准了,便是狠狠地一箭射去。此刻双方距离已然超过了一百步,普通马弓根本难以企及,但李汲这张弓是临行前从鄯州府库里精挑细选出来的——其实他还嫌软,只可惜仆固怀恩所赠之弓太过长大,不便于马上驰射,定会影响准头——加上膂力甚强,因而箭发如电,其去若练,几乎毫无偏差地便自敌骑后心穿入。

    吐蕃兵的装备普遍比唐军为差——或许那“三尚一论”的本部四万骑会略好一些——披甲率不足三成,即便骑兵,多数也只着件皮坎肩。而唐军的披甲率,即便不把布甲算是甲,也已然达到了惊人的六成,具体到骑兵,几乎人人都有一身起码是皮制的身甲,还有顶金属头盔。

    因此李汲之箭虽在百步以外,其力已衰,也足够把奔逃的吐蕃哨骑射个透心凉啦。那贼当即倒撞下来,坐骑却浑如不觉,继续前奔。

    ——这正是本卷开篇的那一幕。

    随即唐军欢天喜地地割取了敌兵首级——那都是可以计功劳的——李汲则立马在最后那具尸体旁边,手搭凉棚,左右观望了一阵,随即抬腿下马,从囊中取出纸笔来。他琢磨着,回去后应该仿古,请人削一块木板带着,则不必下马便可绘制舆图。

    如今只能把纸卷展开,按在马鞍上,用炭条在上面写写画画。

    正写之间,眼角稍瞥,见陈桴突然间一皱眉头,旋即纵跃下马,趴伏在地上,侧耳倾听。李汲不禁警觉起来,干脆停下手上的动作,侧过头去,紧盯着陈桴的表情。少顷,陈桴翻身爬起,低声对李汲说:“有马蹄声,自北方疾驰而来,且非一二十骑……”

    李汲一边把纸笔重新揣好,一边游目四顾,随即伸手一指:“入林!”

    从北边驰来的,那只可能是吐蕃兵了,本当即刻掉头,逃归鄯城去。但李汲考虑到,方才一场遭遇战,虽然剃了吐蕃人一个光头,终究唐兵也有好几个挂彩的,未必能够轻松逃掉……难道为了自家逃命,把伤兵丢下不管吗?

    再者说了,还不清楚吐蕃方面来了多少援兵,我转头就跑,必定挫伤锐气啊。他跟陈、羿两人是挺熟的,但对于陈桴那一个旅的骑兵,大多数才刚相识不久,之所以方才越众而出,定要箭射逃敌,就是为了展现武勇之姿,尝试收服人心;倘若这便掉头跑了,可能还被迫要抛下伤员,那自己数日来的努力不全都白费了吗?

    此际深入北道,大概也有十里左右了,也就是说,距离宣威军还有二十多里地,就理论上而言,驻兵不可能闻询后倾巢而出——据说宣威军屯扎着上千蕃骑——而在鄯城北面田地已无产出,吐蕃方面在南线还没能拿下绥和守捉的前提下,也应该不会那么凑巧,正赶上他们大举来袭。

    因此李汲才命令唐骑躲进附近一片稀疏的乔木林中。

    有句话叫“逢林莫入”,因为难以判断其中是否有敌军躲藏,以及数量多寡。那队吐蕃哨骑已被唐军屠尽,一个都没能逃回去,则自然不会将唐军虚实禀报即将到来的大部队。李汲估摸着,即将的蕃骑本意必非增援,大概是遇见了逃逸的战马,这才加速驰来——好在畜生不会说话。

    所以只要躲入林中,相信吐蕃人不敢匆促来攻,自己可以得到谋划和准备的片刻时光。退一万步说,有乔木做掩护,悄悄从林后遁走,也相对容易一些吧。

    这边唐军尚未尽数入林,吐蕃军便出现在了视野之内。李汲在林中,手扶一株几乎合抱粗的大树,站立在马鞍之上,远远眺望。耳听羿铁锤道:“约莫四五百骑,倒不算多。”

    李汲心说你视力很好啊,我这儿还没能瞧见敌军的队尾呢……

    陈桴却道:“敌军终究五倍于我,不可莽撞,还是撤退为好啊。”

    李汲坐回鞍桥,斜瞥陈桴一眼,微微笑道:“老陈,你本非怯懦之人,难道是在顾虑我吗?”

    陈桴正色道:“如今节帅麾下,懂得些军阵事务的,只有你李长卫,你又岂能不爱惜自家性命啊?倘若折在此处……”

    李汲打断他的话,问:“老陈,你以为我比李将军如何?”

    陈桴不禁茫然:“哪个李将军?”

    李汲笑道:“自然是前汉的飞将军李广。曩昔李将军亦率百骑出营,射杀匈奴射雕者,未及归还,忽遇数千敌骑。百骑大恐,欲逃,李将军却说:‘我去大军数十里,倘若遁走,匈奴从后追射,我等只有死路一条!不如留下,匈奴必以我等为大军诱饵,不敢出击。’于是不退反进,且距敌二里后,下马解鞍……”

    羿铁锤在旁插嘴问道:“李将军最后如何了?”

    李汲道:“胡骑果然疑惑,不敢出战,李将军觑见有白马敌将出而监军,于是上马,率十余骑射杀敌将,复归解鞍,士卒皆卧……”

    其实他嘴里说着,两眼始终眨也不眨地盯着林外,果然吐蕃兵怕有埋伏,内心疑惑,不敢直接冲杀过来,到距疏林约两箭之地,便开始收部整列了。

    李汲见状,当即加快了语速,说:“取法乎上得其中,我固不如李将军,但岂可不以李将军为榜样啊?诸君,可敢战否?!”

    羿铁锤抢先大叫:“战啊!杀呀!”

    李汲当即从胡禄中抽出一支鸣镝来,搭上弓弦,朝天劲射——“呜”的一声,清越高亢,林外的吐蕃兵都不由得一惊。

    旋即李汲双腿一磕马腹,便当先冲杀了出去。

    他早就瞥见敌阵之中,有一骑铠甲映日生辉,应该是缀了金属片的,而且戴一顶擦得锃亮的金属头盔,想来是名将领;于是才出疏林,便即搭箭开弓,待见距离在百步左右,毫不犹豫地就放松了弓弦。

    “噗”的一声,那将侧身躲闪,羽箭失了准头,楔入对方身前一名骑兵左肩。

    随即李汲就把弓给抛了,从鞍上摘下骑矛来。

    自从那日在睢阳城外遭遇南霁云,几乎被南八一槊捅翻之后,李汲便欲苦练槊技,只可惜一直不得机会。好不容易随军西征,想找陈桴、羿铁锤等人求教吧,偏偏那二位也并不擅长使槊……

    主要是马槊盛行于南北朝时,直至唐初,因为对骑士本人的素质要求过高——李汲本人倒是合乎要求的——故而逐渐被稍稍轻便些的骑矛甚至于骑枪所替代,这年月还能精通马槊的,估计也就南八、仆固怀恩等极少数勇将了。

    所以李汲只好端着一支骑矛,其身比枪为长,约莫一丈四尺——若依汉尺,正好丈八——其刃却比槊短小一些,但对付少有重铠的吐蕃骑兵,已然足够了。

    李汲特意挑了蕃骑多数止步,原本疾驰之势已衰,正在整列,却还没能布置完善的那一瞬间,率兵出林,猛冲过去,骑矛所向,先刺一敌下马。吐蕃兵纷纷马打盘旋,未能及时起步,就仿佛一个个固定靶似的。李汲嫌骑矛轻,干脆单交左手,右手则自腰间抽出横刀来,顺着马势侧向划过,又将一敌劈得血溅当场。

    不过吐蕃方终究人多,左右两翼很快便包夹过来,想要合攻李汲,但陈桴、羿铁锤等神策军骑也已跟上,当即枪刺刀砍,与敌军杀到了一处——主要目的是保障李汲的后背,并且顺着李汲捅开的缺口,力争将敌阵彻底撕裂。

    其实吐蕃方面是骑阵而非步阵,最佳的应对方式就是快速散开,并且提起马速来,然后再尝试兜抄、包夹唐骑。问题是促起不意之间,即便将领有这个想法,也还没来得及颁下命令去啊。

    李汲以“飞将军”李广为榜样,绝不回顾,直取他一直盯着的那员敌将。

    这也在于,他对身后的陈桴和羿铁锤等人足够信任,或者不如说,他选择信任这些同袍。

    战马奔驰之际,两百步距离不过转瞬即过,对面敌将的身影越来越是鲜明。那将自知难避,也急忙端起枪来,欲将李汲迫退。

    可是李汲不但不退,甚至连躲都不躲,瞅准了来枪,抬右手横刀在胸前一撩,堪堪磕开。几乎同时,他手中骑矛也已接近敌将胸膛,敌将本能地将身一偏,同样躲过。

    随即两匹马就直接撞上了。

    李汲是策马疾奔,吐蕃骑将胯下马可还没来得及起步,就此一撞,两马同时长声嘶鸣,李汲的坐骑前突之势稍稍一滞,对面的战马可直接就踉跄后退了,颠得敌将在马背上剧烈一晃,若无马镫借力,几乎倒撞下去。

    李汲顺着惯性,臀部离鞍,将身子朝前一倾,右手横刀当即直劈下去,正中那将颈侧。他察觉到手腕略略一震,刀劈之势受阻,便即一抽腕子,顺势回拉——“吱”的一声,颈血喷起来一尺多高。

    李汲心说妥了,伤了大动脉了,你要还能活着回去,我跟你姓!

    唐人好诗,往往连乡野俗人都能口吟数句——当然啦,只是吟,不会做——李汲才穿越过来的时候,见的人少,导致还曾经一度起过抄诗扬名的妄念呢,如今回想起来,真正愧杀。此前不久,他就曾听羿铁锤口出过四句诗:

    “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李汲当场喝彩,说这诗好,想不到铁锤你还是个文艺青年哪?羿铁锤红着脸笑笑说:“我如何会做诗,听说是个姓杜的官儿所做……”

    所以李汲今天就是“擒贼先擒王”,发挥自己的勇力,利用敌阵未整的机会,直取敌将。他心说古之“万人敌”,所谓“万马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耳”,我即便比不上他们,这数百骑中取一将首级,应该还是有机会的吧。

    关键是他从未真正指挥过作战,倘若等吐蕃兵准备好了,到时候以寡击众,胜算实在渺茫啊。想要取胜,只有一途,那就是——斩首!

    若不是觉得自己有机会施行一场小规模的“斩首行动”,他早就领兵从林子后面跑了。那数息之间,李汲脑海中“刷刷刷”闪过无数英雄形象……哦,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南八。

    只可惜张巡被舆归长安后,隔不数月,又再请命出征,跟从郭子仪屯扎在洛阳,做北渡黄河的准备,南霁云自然追随在侧,李汲返回长安后就没机会跟他重逢叙旧。然而南霁云那猛将英姿,早就在李汲心中烙下了深深的印痕。他说以李广为榜样,其实只是临时起意,随口而言罢了,其实心中是以南霁云做为人生目标的。

    于是一将恃勇,临阵斩酋,万……数百骑辟易,吐蕃兵失了主将,军心大乱,战不多时便即四散而逃——其实早就该跑的,但他们必须得先抢到主将的尸身。

    唐军就此大胜,唯一可惜的是没能逮着俘虏,只砍下了三十多颗首级,并前十余颗,一并血淋淋地挂在马鞍下面。唐军方面也死伤十数人,李汲下令把尸体全都带走,伤员赶紧包扎止血后,也抬上马背,尽快撤离战场。

    谁知道敌人后面还有没有增援啊。

    未末时分,一行返回鄯城,李汲命士卒将蕃贼首级全都挑在矛尖上,高高举起,以鼓舞城内军民。

    同时齐声高呼:“李巡官率我等杀败上千蕃贼而还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