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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院的屋舍普遍比前院来得大些,宫人们多数三人或四人合居,至于三位领导,住的都是套间,那更不必提了。
李汲攀上屋脊,一边假模假式修缮屋顶,一边游目四顾,居高临下,将后面两个院落的布局、路径,牢牢记在心中。
他本来就不会铺瓦修房,这一忙就忙到了申时,仍未搞定。只见庞掌饎大步流星地过来,呼喝宫人们去前院劳作,同时还叫:“知礼呢,知礼哪里去了?!”
请李汲帮忙修房的宫人赶紧过去解释,庞掌饎抬起头来,望望李汲,面色一沉:“谁叫你上去的,快下来!这般高处,若一脚踩空了如何是好?”随即责备那宫女:“我已向上方通告,请人来修了,如何短短几日也等不及么?竟要知礼做这般险事!”
那宫女苦着脸道:“若是短短几日,自然能等,奈何此前几间屋破,至今也不见有人来修……庞姊啊,你且看看天,乌云四合,今夜说不定便要落雨,这漏了顶的屋子,如何安睡哪?”
庞掌饎朝她一瞪眼:“此事过后再说。”然后又招呼李汲:“怎还不下来,我的话你都不听了么?!”
李汲恰好手忙脚乱,不得要领,闻言正合心意,赶紧攀下房来。庞掌饎的两眼一直盯在他身上,反复叮嘱:“小心,莫要摔着,宁可慢些……”
等到忙过了晚饭,李汲送食回来,天已将黑,果然有些阴侧侧的,说不定半夜真要落雨。跟他一起去送饭的那名宫人折返后院去了,阿措则按惯例,主动跑去厨房里收拾。
就见庞掌饎扭着腰肢蹩将过来,口中抱怨道:“姓吕的又装病,这些天都是我在内外照应,例钱却不肯多给,我又是何苦来哉!”随即关照阿措:“四姑她们的屋瓦损了,怕漏雨,我让她们暂且分散各房去挤一挤,熬几宿。三娘说要与你同睡,已在你屋中了。”
阿措闻言又是一愣,好一会儿才“哦”地答应一声。李汲在旁听了,却不禁心中暗喜。
虽说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必真去接触和甄别杨三娘,只要暗中加以保护即可,但真得着了机会,却也不能轻易放过啊。再者说来,这在宫中假扮宦官的日子实在难熬,若能确定对方并非沈妃,自己便可设法尽快逃出宫去,再也不回来啦!
只是得想个什么办法,先把小丫头阿措支开才好。
于是向庞掌饎一叉手:“若无别事,我便先回房去睡了。”
庞掌饎瞥一眼还在灶上收拾的阿措,眼珠略略一转,便即笑道:“我也去瞧瞧,你这几日可睡得安稳么?屋中还有什么欠缺没有?”
李汲实在不愿意让她跟进自己屋,却也无计阻止,二人便即一前一后地脱去鞋履,踏入房中。耳听庞掌饎道:“这屋子虽小,却还是空,须再给你添些家什……”李汲点亮油灯,一回头,却见她是提着鞋进来的,并且随即便将屋门给掩上了。
李汲心中不由得一惊,忙道:“庞姊且去吧,我要睡了……”
庞掌饎弯腰将自己的鞋履放在门边,随即直起身来,一双凤目牢牢盯在李汲身上,笑容满面,声音却陡然间压低了几分,貌似很关切地问道:“知礼啊,你一个人睡不冷清么?果然不惯与女人同眠,还是单瞧不上阿措哪?”
李汲不自禁地倒退了几步,庞掌饎却如影随形地跟上。可惜屋子太小,李汲躲无可躲,背脊“嘭”地一声撞在了壁上,庞掌饎趁机探出左手来,按住墙壁,就在李汲耳侧……
李汲心说这叫什么事儿,我一大老爷儿们竟然被个中年妇女给“壁咚”了?
只见庞掌饎满脸白粉遮不住面颊绯红,一双凤目掩不尽入骨风骚,左手按着墙,封住了李汲的去路,将他迫在角落里,右手顺势探将上来,竟欲抚摩李汲的面庞,嘴里则软酥酥地说道:
“你才净身不久,不知道阉人也是有快乐可寻的,可要庞姊教你么?”
李汲差点儿脱口而出:“你再这样,我要喊人了!”
匆忙伸手,一把捉住了庞掌饎的右腕,随即本能地便朝下一拧,口道:“庞姊,请自重!”庞掌饎忍不住“哎呦”一声,疼得身子一紧,腰朝下塌,却反将胸脯挺了起来,就此赶紧抽回左手来,敲打李汲的胸部:“痛啊,快撒手!”
李汲急忙松手,趁机一个侧身滑步,躲至一旁。躲闪之际,差点儿触碰到庞掌饎高耸的胸部,惊得他半身的冷汗,同时鼻端隐约嗅到一股淡淡的口臭……
“庞姊,你吃了酒了?”
庞掌饎一边皱着眉头,摩挲着自己的手腕,一边凤目似嗔似怨地在李汲面上一轮,撇嘴道:“吃酒又怎的?别看老家伙只是摆设,那姓吕的虽日日躲懒,却始终盯着我,想挑我的错哪。若不吃些酒,我哪敢来寻你?”随即把嘴一撅:“小冤家,知道你力气大,却怎这般不知轻重,捏得我好痛……”把皓腕朝李汲眼前一伸:“赶紧瞧瞧,可捏青了不曾?”
李汲被迫又再后退一步,苦着脸哀告道:“庞姊不要耍酒疯……万一被人听见,告知吕掌饎……”
庞掌饎眯眼笑道:“前院能有几人,谁会听见?”
“杨三娘和阿措就在隔壁……”
“三娘早睡下了,阿措还在厨下忙碌呢,且阿措是痴的,她懂些什么?不过看知礼你的样子,倒似多少懂些呢,那便最好。”
李汲真是为难啊,打又不能打,叫又不能叫,而且他想在司饎潜伏下去,自也不敢太过得罪庞掌饎……只得鞠躬如也:“庞姊还是回去吧……”随即捏着鼻子正色道:“酒后乱性,非庞姊本意,我也不愿见庞姊如此,且去,咱们来日方长……”
庞掌饎又慢慢地凑将过来:“人生在世,只求一夕欢愉,谁还巴望来日?似你我这等人,还能有什么来日啊?”
李汲作势又要去抓她手腕,庞掌饎这才赶紧收手停步——小家伙不知道轻重,捏起人来实在太疼啦……就听李汲道:“今夜是断然不成的,恳请庞姊,且归去,且归去。”
庞掌饎百般劝说、挑逗,李汲只是不允,无奈之下,估计她酒意也散了些,这才悻悻然登履开门,转身离去。李汲抹了一把额头冷汗,只觉刚才那几分钟惊险万分,导致心力憔悴,简直比跟数条大汉恶斗百十回合还要疲累,只想就此躺倒,沉沉睡去……
但他还是强打精神,在门边目送庞掌饎离去。此时天色已黑,院中昏茫一片,在经过仍有光亮的厨房的时候,庞掌饎还仿佛泄愤一般地敲敲窗棂,斥喝一声:“锅碗都要刷净了,将架上也归置归置,休要躲懒!”但一直要等她步出前院,屋中才传出来一声低低的“哦”。
李汲一口吹灭了油灯,随即踏出门去,也不穿鞋,蹑手蹑脚蹩近厨房,侧着身子,悄悄朝里面打量,只见阿措面无表情地正在刷锅,且身旁还堆着不少碗筷,估计一刻钟内难以收拾停当——自从李汲到来之后,貌似司饎的宫人们更会偷懒了,把不少活计全都推给了李汲,而李汲只抢过大半的力气活儿,剩下的仍须阿措来做。
李汲离开厨房,悄无声息地又蹩至阿措的住屋,伸手一推——果然,门内还是无闩。只听“吱呀”一声,门轴响动,惊得李汲赶紧回头,望望厨房,不见阿措有什么特别的动静,这才略松一口气。
随即门内传来杨三娘的声音:“阿措么?今夜又要与你同眠了。”
李汲迈步进屋,随手半掩上了屋门。
杨三娘却颇为警醒,虽在黑夜之中,估计听得脚步声不对,当即身子朝起一抬,低声问道:“你不是阿措,是谁?!”
李汲终究不敢太过靠近,两脚俱入门内,便即止步,随即低声回答道:“不必问我是谁,但问三娘,有一人壬午年、乙巳月、癸巳日、丁巳时所生,你可认得么?”
他这报的,自然就是李适的生辰八字:壬午年是天宝元年,乙巳月是当年四月,癸巳日是当月十九日,丁巳时是当日上午九到十一点之间。同年同月同日生,贴合前六字的人自然不少,但具体到时柱也相同,理论上不太可能有那么凑巧的事儿,因而他以此来询问杨三娘,不必对方承认,只要观其反应,应该就能得出比较准确的结论了。
只可惜,黑漆漆的看不清脸色,只能通过杨三娘回答的内容,尤其是语气,来做判断了。
你说这宫里怎么这么穷,就连灯都舍不得多点一会儿呢?
然而杨三娘尚未回答,李汲忽听身后传来门轴的“吱呀”一声,随即一股劲风直取脑后!他反应很快,赶紧将身一矮,同时反腿倒踢出去。
这一脚踢了个空,再转过头来的时候,屋门半掩,却不见人影。李汲不自禁地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
是谁?难道我的一举一动,全都在旁人掌握之中不成么?!
正自万般警惕,支棱着耳朵,且游目四顾,不敢懈怠轻动之时,忽然间天上一亮,半秒钟后便是“咔”的一声惊雷震响——雨点果然快要落下来了。而就在那电光一闪之间,屋内稍稍敞亮些,李汲眼角一瞥,只见侧上方的墙壁上,竟然攀着一个人!
那人背贴墙壁,手脚张开,也不知道以何借力,竟然稳稳地吊在半空中,而不下落。随即惊雷响起,雷声才息,便又是李汲的一声轻叱:
“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