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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元节过完,老太君惦记的事情总算有了回复。黄公公亲自来安平侯府,身边没有带小太监。进了侯府后也没有摆排场,行事很是低调。但二老爷傅仲德还是收到了消息,忙慌慌赶到了松鹤堂迎接。
黄公公没有打算待太久,只是传了太后口谕,说那件事不成。老太君追问何故,黄公公说好像是因为皇上那边不肯点头,然后悄悄瞟了一眼老太君膝下的小姑娘。这个傅家三小姐,来时太后交代叫他瞅两眼,他自然也得把这活办了不是。听完黄公公之言,老太君极为失望,但仍旧让方嬷嬷封了一包重重的赏银。二老爷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接过银子,黄公公就要告辞回宫了。二老爷一路恭送,快到门口时悄悄递过去一叠银票,低声打听道:“敢问公公,您可知老太君向太后求的什么事?”
黄公公惋惜地摇了摇头,二老爷的银子比老太君的还多,可惜太后有言在先,他只能看着这银票过过眼瘾。“主子的事情,咱家如何敢打听。”
不接银票,那就是没戏。二老爷对搭不上这根线暗自恼恨,若有了第一次就不愁第二次。不过他不至于那么蠢,仍敬道:“公公大热天跑这一趟,也该得些辛苦钱。我这不过就是让您喝顿茶罢了,”
黄公公将怀中的拂尘从左边换到右边,这个人倒挺识趣。
僵持了片刻,二老爷始终抬着手,黄公公勉为其难接过银票。低声叹道:“哎,傅老爷要喝茶何必舍近求远,您的贤内助不就泡得一手好茶吗?”
点到即止。二老爷深深鞠了一躬,道谢不迭:“多谢公公高义,清远感激不尽。”
黄公公头也不转地离去,徒留二老爷佝偻的身影。办完差事,该拿的不该拿的尽入囊中,回宫的路程都感觉缩短了些。
“怎么样?”太后的面色一如既往的深沉莫测。
黄公公恢复了奴才样,跪下道:“太后娘娘,奴才有罪,接了傅二老爷的银子。奴才不肯要,奈何二老爷非得塞给奴才。但奴才保证,绝对没有透露一星半点。主子的交代奴才不敢忘记。”
太后盯住他半晌,声音听不出喜怒。“起来吧,说说。”
黄公公依旧跪着不动,“冯老太君一脸失望。至于三小姐,看着就是个安静的小丫头,若说什么神童,奴才眼拙看不出来。”
太后端详了黄公公片刻,眉眼散开了些。“下去吧。”
黄公公千恩万谢才告退,这宫里头要说谁最难伺候,非太后莫属。想当初他在先皇身边,从没有这么费过心。皇上皇后也是宽宏的性子,除非犯错,一般不会随便找茬。唯有这个主子,一颦一笑一喜一怒,都得他好好琢磨,不然怎么丢了差事都不知道。
俗话说得好,多思伤脾,他的胃口是大不如前了。
他暗自唏嘘,同时也觉不安。太后明明不曾同皇上提冯老太君请立县主之事,驳回不说还偏偏推到皇上头上去。照他看,傅三小姐这事算赶上了好时机,皇上心底定是愿意傅家主动削爵位的。削爵的口子一打开,皇上就能顺势而上,一下端一锅。
哎呀,他这把老骨头掺和这些事情做什么,还是多攒点银子去朴居吃东西。那里的菜好吃粥好喝什么都好,唯一不好之处,店也是黑店。刚下完长阶,黄公公突然顿住脚步。糟糕,谶女的事情还没说。算了算了,好不容易出来了,再进福寿宫又得好一番折腾。还是赶紧藏好他的棺材本,下次再禀报。
刚进内务府,时公公便朝他走来。“黄公公,您老这些日子可还安乐?”
黄公公想笑却只拽动脸颊一边的肉,“大总管吉祥,不知您今日有何贵干?”
时公公冷颜道,“皇上有请。”
黄公公不知道怎么走到的长平宫,心底叫苦不迭。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皇上能不能忘了他这个年老体衰的老太监啊,不要再给他安排这种高难度的差事了。他只能有一个主子啊,一仆二主哪有好下场的。身不由己,无奈啊。
尽管心头犯怵,黄公公还是只能将事情一一道来。听到冯老太君愿意主动削爵时,皇上眼冒绿光,“真的?”
黄公公如嚼莲子咽则梗喉,苦笑道:“是啊。”他可真够命苦。
“太后怎么回的?”
黄公公恨不得将头低进尘埃里,一脸怕怕,“太后,太后娘娘已经拒了。”
皇上蓦然从雕龙横榻上站起身,将砚台重重拍在书桌上,面色一变再变。母后怎可如此,怎可如此?他才是天子,这国家大事怎能由她越俎代庖。然后绕着黄公公不住转圈。
皇上憋住气不愿发出,只一味转圈圈。黄公公生怕皇上给气得一下背过去,忙胡乱扯了一句:“皇上,您知道如今京城老百姓里都在流传一个谶女的传言吗?”
皇上思绪被打断,心里没那么堵了,又坐回横榻上。“什么谶女,你说给朕听听。”
“卜算子,失十年,谶女现。人多的地方都这么议论,说大国师再不出现,大丰便要换成谶女辅国了。这谶女,应属阴阳家一派,据说能联接阴阳起死回生。”
皇上两条眉毛猝然碰到一起,久久不见分离。如今可真是多事之秋,麻烦事一桩接一桩。一场及时雨解了燃眉之急,潜伏欲发的旱灾算是幸免,但还有各种问题亟待解决。卜算子回朝一拖再拖,削爵之事未竞,云州尚存隐忧,现在又出来个谶女。可恨不念大师仍在闭关,不然也能提示他一二,哪至于如此东走西顾。
一场中元节的大雨,几家欢喜几家愁。曼烟这边不必说了,庄子上的竹子、禾苗、野菜都嗷嗷待哺,还有那些改良后的田地,更需雨水滋润。这场大雨正是喜雨。不过,对邹继来说,却是一场晴天霹雳。
邹继几日未回郊外的农家小院,而是宿在城内的宅子。他将自己关在房中,废寝忘食研究一堆纸上奇怪的画符。他身上,全然不见平国公府书房内的指挥若定,忽而揪住一头乱发,忽而仰天怒吼,形如一只受伤的困兽。他不停喃喃自问,为什么,为什么?
五行门的经书典籍早就刻在他的脑子里,绝对不会被人夺去。莫非他记错了什么地方?从前不管算天气还是测谶书,都未曾失过手。今次两样都落空。谶术乃他安身立命之道,若出了错,他拿什么光复五行门。
想到心底许下的誓愿,邹继前所未有地心急如焚。为什么,为什么下雨了,明明是持续到冬天的干旱,洛京这个秋天百姓该是颗粒无收才对。为什么洛河的谶书不是“水”字,而是“女”字,到底哪里出了错。邹继越想越焦虑,他生平所学就是谶纬之术,若有谶女测未来通阴阳,那他算什么。不可以,这个称呼都不该存在,只有他邹继才是五行门光复的唯一希望。
邹继苦思冥想,始终未能推算出错在何处。但有一点能肯定,绝不会无故生出“谶女”之说,究竟是谁在背后散播流言?他牢牢捏住纸团,一定要找到此人。
邹承在农家院等了一连三日,都没等到邹继归家。他想,,师兄定然遇到难事了,自己能做点什么帮助师兄呢?想了半天也想不出,自己只会种庄稼,对师兄真的没有半分用处。于是,感同身受跟着沮丧了好几日,最后只能到邹夫子庙膜拜,祈求先祖保佑师兄万事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