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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墨脱口道:“我!”说出口之后,原本就狂蹦乱跳的心却偶然平静下来,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带着不安与焦躁。
顾射挑眉,“你每日来?”
暴风雨,心跳狂乱如暴风雨。陶墨难掩脸上喜色,用力地点点头,“来,一定来,准时来。”
顾射垂眸。
陶墨胆战心惊地看着他,就怕此刻的欢喜是一场镜花水月。
半晌,顾射道:“我派人送你回去。”
虽然陶墨有马车,但此时此景,他一点都不想推辞顾射的好意。“我,那我明天来?”
顾射施施然道:“你不是保证过?”
“保证过的保证过的。”陶墨觉得自己犹如飘浮在云里,上上下下地不着力,唯恐掉下去,惊醒美梦。他盯着顾射,咧着嘴巴直笑,连顾小甲进来也未发觉。
顾小甲看他傻乎乎的样子,就觉得头皮发麻。
这个人……怎么可能与公子产生那样的关系?
从昨日与顾射一番莫名其妙的问答之后,他脑海里便时不时地转着些可怕的念头。
“喝茶。”他将茶杯放在较远的茶几上,想借此拉开顾射与陶墨的距离。
陶墨心里头开了花,也不介怀,摇头道:“我不渴。”
顾小甲将茶放在书桌上,目光不断在顾射与陶墨之间来回。是他来晚了,错过了什么吗?为什么气氛与刚才差这么多?
顾射道:“你不是要收拾行李?”
顾小甲一愣,“行李?”他转头看陶墨。
陶墨回神道:“啊,我行李不多,不急。”
顾小甲扬高声音,“你要搬走?”
陶墨挠头道:“我离开县衙这么久……”
“你怎么不早说!”顾小甲立刻换一副嘴脸,眉开眼笑道,“有什么需要帮忙吗?要不要我送你?”
陶墨呆呆道:“好。”
顾小甲喜得脸通红,眼放光,几乎就是在左右两颊贴上了高兴二字,“有空常回来走走。不过陶大人日理万机,可能没那么闲。”
“啊,不是的。放心,我每天都会回来的。”陶墨一再保证。
顾小甲笑容僵住,“回来?每天?”
陶墨不停地点头,“我会回来下棋的。”
“这样来回奔波……”
“县衙与顾府不远。”
“但是县衙事务繁多……”
“我能帮得上忙的也不多。”
“……”顾小甲出杀手锏,“陶大人不是还要照顾旖雨公子?”虽然很讨厌旖雨,但是顾小甲此时却很庆幸有这样一个扎手的人物存在。
陶墨道:“我与他是同乡,他若是有难,力所能及之处自会照拂。不过谈阳县太平得很,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顾小甲技穷。
顾射终于开口道:“我听说厨房漏了。”
顾小甲后背一寒。
顾射道:“今夜你去守着吧。”
……
祸从口出啊。他为什么管不住自己的嘴呢?
顾小甲后悔莫及。
陶墨回县衙。
老陶在门口迎着他,看到他从顾府的马车上下来,微微一愣,道:“郝果子呢?”
陶墨道:“后面。”
果然,郝果子很快驾着马车出现在巷子尽头。
老陶微微皱眉,“莫非少爷的行李很多?”应当不至于啊。当初他们离乡背井,连人带行李也不过一辆马车,怎的只是去顾府暂住就变成两辆马车了。
陶墨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讷讷道:“顾公子的好意。”
老陶看他脸色,隐约猜出前因后果,却越发觉得看不透顾射的心思。他自问阅人无数,唯独对顾射却有种似是而非,似非而是的犹疑。
顾射对陶墨是特别的。若非特别,他绝不会夜半来客栈。但这种特别究竟属于何种特别?是好奇?是疑惑?亦或是……男女之情?
老陶猛然打了个寒战。
尽管陶墨性情温和,但是无论从外表还是言行举止,都很难将他看做女子。顾射……应当不会吧?
陶墨见老陶站在门口神情瞬息万变,不由问道:“怎么了?”
老陶干咳一声,摇头道:“没什么。我们先进去吧。”不管顾射究竟意欲何为,一个巴掌拍不响,他只管看住陶墨便好。
陶墨搬回县衙的消息很快传到旖雨耳里。蓬香果然不再去顾府找他,而是径自来县衙,说旖雨心情依旧不见拨云见日,病情又加重了云云。
陶墨原想去看他,奈何心有余力不足。
一是县衙又出了一桩案子,是一个讼师状告自己的娘子与屠夫通奸。讼师巧舌如簧,兼之深通衙门办案流程,天天上来闹腾,将衙门闹得不得安宁。
二是他每晚遵守约定要去顾府下棋,不知顾射是有心还是无意,一盘棋总是下到近子夜才完,陶墨自然不能半夜去探访旖雨,只好拖延下来。如此忙碌了七八天,金师爷与崔炯终于查出讼师娘子与屠夫通奸乃是子虚乌有之事,陶墨这才松了口气,想起卧病在家的旖雨,便让郝果子备了薄礼去探望。
进了旖雨家的院子,他就闻到一股冲鼻的药味。
郝果子撇嘴道:“逢场作戏。”
陶墨讶异,“逢场作戏是这么用的?”
郝果子道:“别人用这个词或许还分什么环境,但旖雨么……啧啧。”
前面带路的蓬香听了,只是一言不发,直将两人带进屋中,朝床的方向一指道:“是否是逢场作戏,你何必亲自看看?”
陶墨慢慢走近,看清旖雨此时模样才大吃一惊,结巴道:“你,你怎得成了这般模样?”
旖雨原本就瘦,此时双颊更是瘦得凹了进去,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好像木柴似的,任谁看了都觉得只要轻轻一掰就能掰断。
蓬香语带哭音,“自从上次陶大人离开,公子就没怎么吃东西过,找大夫来看,大夫说是郁结攻心,是心病,但连开了几副药方也不见好。大夫说,要是再这样下去,只怕就要准备后事了。”
“真的假的?”郝果子嘀咕道,但见旖雨如此模样,心里也信了几分。
旖雨原本白皙的面容泛着一层黑黄,就好像死气笼罩,极是虚弱。
陶墨叹气道:“你为何看不开?”
旖雨苦笑道:“如何看得开?我好不容易出来了,却还不如不出来。若我还没有出来,心里……心里总还是有着想念的。”
他的目光灼灼,却与顾射坦然的瞩目不同,而是一种深意的凝望。陶墨垂眸,不敢直视。
旖雨道:“你可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见?”
陶墨道:“记得。那是我头一回去群香楼,你穿着翠绿色的纱衣,里头衬着白色的锦缎,头上插着一根碧玉簪子,上面镶着一颗珍珠。”
旖雨静静地听着,忽而露齿笑道:“真好,你还记得。”尽管面色发黄,但他的五官未变,因此笑的时候依稀能看到群香楼中那个颠倒众生的影子。“我不记得了。”他轻声道,“我对你的记忆,是从你偷偷塞了一张银票到手里开始的。”
陶墨羞赧道:“我,我只是不想让章包克扣你的钱。”
旖雨道:“可惜还是被章包发现了。你不知道,等你走后,他就直接找上了我。”他没说的是,章包找上他之后,他直接将那张二十两的银票甩在章包脸上。二十两对于那时候的他来说简直像一个笑话。
陶墨问道:“啊,那,那他拿走了么?”
旖雨眨了眨眼睛,“当然没有。我就说他看错了。”
陶墨轻笑。
旖雨心里头突然一拧。
要是,要是那张二十两还在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