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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再加十根羊肉串!”
烧烤店内袅袅雾气化不开,人满为患。
看着面前红彤彤的肉块,热气腾腾冒了烟,慕宥皱了皱眉头。
他是被谢升强拉着来的,说附近新开了家小店,不要整天窝在宿舍之类的。
谢升也看出了他一脸不情愿的模样,谄笑道:“大吃伤身,小吃怡情,偶尔开开荤还能增强抵抗力呢。更何况我手上有50元现金券,不用掉的话,良心不安啊。”
慕宥淡淡笑了笑,修上的手指摩挲着桌上的餐巾纸,不一会儿一个小青蛙就成型了。
后面坐着三三两两的几个女生,捧着五颜六色的奶茶,互相嬉闹着,偶尔聊到校园趣事,诸如谁和谁谈恋爱了,谁和谁又分手了。
说着说着又讲到哪个女生怀孕了,还有去医院之类的。
谢升轻笑道:“有女人,就有八卦。”
他不知回应什么,随口含糊了句。
八卦的力量他早就见识过。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记得那年南樛出事的时候,他听到母亲和父亲说:“我在菜场买菜的时候,听说那个南樛根本不是他爸亲生的,好像他老婆不能生,是从外面抱来的,后来又生了个儿子,家里人都不疼她……”
这件事后来很多人都在传。
吃到一半,他听到身后有人说:“这个只能偶尔吃吃,容易致癌,还是许多现代病的元凶,对身体危害蛮大的。”
谢升摊了摊手,明显不以为然,反驳道:“原始人还钻木取火,吃生肉呢,也没听说他们有得什么癌症啊。”
慕宥说:“新石器时代人们平均寿命约20岁,吃烧烤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不致癌,只是来不及而已。”
谢升:“……”
慕宥只随意吃了两根羊肉串,就拿出手机把玩着了。
“……你就吃这么点,不饿吗?”谢升问他,面露愧意。
“还好。”他笑答。
大概是怕他无聊,谢升主动挑开话匣子:“后面的女生好像是法学院的,我刚才听到有个在讲《国际刑法学》。”
“哦。”他并没怎么注意听。
“那个南樛真是不要脸啊,我们院的助教名额也要抢,说好的肥水不流外人田呢,张老师说是时老师定了她,可这有不合规矩啊!”
“说不定是她能力强呢……”
“……大一就被定好了,那时就知道她能干啦,明显走后门嘛?”
“……”
谢升慌了起来,他晓得南樛是慕宥的雷区,碰不到,把手中的烤串匆匆收拾好,说:“慕宥,走吧。”
他点点头,起身离开。
“他俩肯定是有一腿的,我家跟那个老师在一个小区,我看到过那女的进去,第二天才出来呢……”
“还有这种事……看来说她‘能干’也不是没有道理……”
“还有啊,那老师原本是有老婆的,但因为某人插足,最后离了……”
“这是……小.三啊……”
“咔哒——”一声,烧烤店的桌子被踢到了。
“你干什么啊你……神经病啊!”面前的女孩不可思议地看着突如其来的一幕。
踢桌的是位个头小小的黑衣男子,脸有点红。
谢升看向慕宥,“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
先前那个女子看着眼前的小个头,底气一下就足了:“你是什么人啊,多管闲事!”
对方叫骂道:“臭婊.子……”
……
老板也跑过来,骂骂咧咧。
老板是个中年男子,身材魁梧,穿着花里胡哨的衬衣,一张方正的脸绷得紧紧的。
大晚上的好生意一下子就被搅合了。
那人应该是喝了点酒,直接甩了老板巴掌,可奈何身子小,力气不够,三两下就被老板打趴下。
“同学……”慕宥急忙打起圆场,拉着他:“不好意思,他今天心情不太好,快道个歉吧……”
“……哼,”那小个子耸耸肩,冷笑道:“我为什么要道歉……南樛根本不是这样……”
“你这样闹大了只会让她更难堪。”慕宥语气冷到极致。
……
折腾了好久,烧烤店的事才解决。
夜色渐深,如浓稠的墨砚,微凉的夜风吹淡方才的焦躁。
“不好意思,让你出了那么多钱,你留个联系方式给我,我再给你吧。”
“不用了。”
过了很久,对方才道:“我叫徐昊,是法务会计11级的学生,今天实在太冲动了……谢谢你的帮忙。”
慕宥问:“……你和南樛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一起修了二专,”徐昊神色恍然,闷着头,道:“以前还在学生会的外联部呆过,不过她只呆了一年就走了。”
外联部,是负责拉赞助的。慕宥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一凛,问:“外联部就是帮忙拉企业资助的吧,这应该要一定的人脉吧。”
徐昊正色道:“这个人脉很多是以前就积攒下来的,不过有时还要靠我们能说会道,吸引公司资助……上次南樛还要我帮忙资助一个公益组织,不过企业早就谈好了,我们部门就是充当一个中介作用。”
“……公益组织?”慕宥心头一凉,问:“是少年文化馆吗?”
“……好像是。”他如实答道,又瞪大了眼睛,诧异道:“你怎么知道的?”
慕宥神色略有些古怪,只随口应了句:“瞎猜的,她有时会去能做服务。”
“……这样啊。”
待徐昊走后,谢升说:“这小子估计又是被南樛迷住了,还真是喜欢招蜂引蝶啊。”
“那可不一定,”慕宥说:“也许只是打抱不平。”
“刚才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啊,”谢升说:“女人凑在一起就爱嚼舌根,就当听听玩笑吧。”
他面不改色:“没事。”
众议成林,无翼而飞,三人成市虎,一里能挠椎。
一旦有了偏见,任何细小的污点都能成为攻击人的利器。
现在的南樛也不会在乎这些,他也不会在意。
他不怕流言蜚语,只怕流言蜚语背后的真相。
##
时惟以回民大上课了。
温雅拉着她坐在了第一排。
其实南樛上课一般不会坐在前排,她喜欢一边听讲,一边看自己的书。
典型的三心二意。
“南樛,”温雅笑着靠近她,“那个保险创意大赛,你是负责人吧。”
“嗯。”她埋头在做精算的练习题。
“南樛,你好厉害啊,”温雅说:“不是专业书也看的这么认真,怪不得老师都看好你……魏年有件事让我和你说,我们系里晋级保险创意比赛的,他让我叫你把我名字加在里面。”
保险系晋级决赛只有一个队伍。
队伍里四个队员,班上只有梁江林在里面,另外三个是大四的。
她记得,魏年和她说过,梁江林在队里主要负责作品核保理赔计算那块。
这很合适,毕竟他数学很好。
南樛:“参赛队伍不是已经确定了吗?”
温雅:“魏年说这个可以改的,他让你把其中一个队员名字改成我,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让我参加答辩……更有优势。”
南樛一怔:“……魏年有说换下谁吗?”
温雅语气放缓,认真道:“他说拿下陈莉……但如果你想换别人也行,他说让你作决定,只要不把组长换下就行,还要再和队员协商,看他给你的权力多大……对你可是相当放心……其实我也不是很想参赛了,魏年说了即便拿了奖,我也只有荣誉,奖金还是要给原来队伍的……”
南樛点了下头:“我懂了。”
离下课还有五分钟,到了例行的自由提问时间。
“时老师,你现在是单身吗?”有女生举手。
底下有人笑了,她肯定是外班来蹭课的,时惟以在第一堂课就明确说过:“私人问题拒绝回答。”
“单身。”他言简意赅。
还真是出乎意料。
底下欢呼了:
“时老师,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时老师,你年纪多大了,看起来好年轻。”
“时老师,你是哪里人?”
……
他笑了笑,云淡风轻,“希望大家多提一些和课程有关的问题。”
又垂头丧气了。
有学生问:“时老师,前不久轰动一时的少女告母杀父案,是杰瑞打的官司吧。”
时惟以点头:“是的。”
学生一时炸开了,讨论起案件来:这个案子最初源于六年前,出租车司机王义栋失踪,其妻夏荷真一年后带女王晶晶改嫁,王镭姐姐王晗还控告过夏荷真,怀疑其雇凶杀人藏尸,可因为没有证据,最终不了了之,王晗还因为精神失常被送进了精神病院,可不久前王晶晶报案,证明夏荷真杀害了父亲。
而夏荷真的辩护律师正是杰瑞这边,不管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
有人纳闷:“时老师,你为什么要替夏荷真那种人打官司啊,她杀害丈夫,陷害王晗,简直丧尽天良。”
时惟以答:“律师就是要维护委托人的合法权益,不管委托人是所谓的好人还是坏人,只要是他的合法权益,律师就要维护。这是律师的职责所在,也是为了使法律能够有效的实施,保护当事人的合法权益。”
“坏人的权利也是需要得到保护的吗?”再次提问。
时惟以答:“刑事诉讼里面有一个原则,未经法院宣判任何人都是无罪的,也就是法院不判决有罪,即使全国人民看着他杀人,在未宣判之前是无罪的。然后,在确定他是否有罪的情况,他对抗的是国家的公权力。是一整套训练有素的数量巨大专业人员。如何让这‘无罪’的人避免在这过程中遭受到不公平的待遇甚至是诬陷呢?就需要律师,所以律师服务的是一个‘无罪’的人,这样一来就不存在所谓的‘坏人’‘好人’一说。”
他如此解释道。
“这样啊。”先前提问的学生点点头,露出理解的表情。
大概知道自己讲的内容有些无趣,他又补充了句:“关于这点,可以借鉴辛普森案。”
他淡淡笑笑,刚接触法律的人果然是满腔热血。
再次提问:“时老师,我听说审判的时候,王晶晶母女的录音对话是关键证据,录音是有效的吗,我记得以前有案子,录音没有用。”
时惟以答:“这个问题在实务中一直有些争论,有的时候法庭就认,有的时候会作为非法证据排除。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民事诉讼证据的若干规定有说明,以侵害他人合法权益或者违反法律禁止性规定的方法取得的证据,不能作为认定案件事实的依据。”
铃声响起,有学生朝他喃喃道:“时老师,再接着讲下去啊。什么情况下录音才能成为有效证据啊。”
温雅瘪嘴,歪着头,道:“这个男生好热情啊,求知欲旺盛,其实这种事可以网上找的。”
南樛看向那个男生,不咸不淡的“嗯”了声。
她认得他,他叫徐昊。
铃声依旧在响。
时惟以镇定自若地继续解释:“一方当事人在另一方不知情的情况下自行收集的视听资料,如不存在以侵害他人合法权益或者违反法律禁止性规定的方法取得的情况,视为合法证据。‘违反法律禁止性规定的方法’,一般是指私用窃听器材、威胁他人、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等。录音取证也需要一些技巧,比如把背景和主题在录音中交代清楚,不要使用威胁的口吻,自身不要有违法的表述,要保留原始录音。”
他顿了顿,轻轻笑了:“如果想用录音作证据,我的建议是把录音证据作为证据链的一环,和其他证据相互印证,而不是唯一的证据,毕竟还是有被法院排除的可能性。”
铃声终了,这是下节课的上课铃声。
时惟以阖上文件夹,喊了声“下课”,又大步走到南樛面前,说:“参赛PPT你督促一下,做好了发给我一份。”
她抬头,咬咬唇,简单“嗯”了一声。
“南樛,”温雅笑吟吟看向她,说:“什么参赛PPT,是保险创意那个吗?”
“嗯。”
温雅说:“你不是没有参赛吗,魏年说本来想让你替的,可你是负责人之一,不方便。”
南樛道:“是另一个学院的,我只是协助一下。”
“这样啊,能者多劳也挺好的,”温雅说:“不过你别让魏年知道了,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要不你也来帮帮我们小组,反正你只是协助,也没有利益纠纷。”
她收拾好课本,稍稍蹙眉,起身离开。
“南樛!”
是刚才那位积极提问的男生,他白皙的手指她身旁的课桌上轻轻扣着。
发出“咚咚”的响声。
心情看起来不错。
徐昊浓眉下眼眸轻轻眨了:“南樛,今天……”
她打住他:“你想说什么,我们去一边聊吧。”
隔了一两秒,温雅抗议:“南樛你刚才居然假装不认识他,真是太不够意思了,你们想说什么悄悄话,我要听!要听!”
她凝眉想想,问:“你是想说今天上课时老师讲的有关录音的事吗?”
“是啊,”他语气有些激动:“上堂课我们坐在一桌,你还问过我,我课后查了下资料,刚才……”
她“哦”了声,扯出微笑:“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