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浦岩连忙摇头:“自然不是。这张图纸,本是去年兴平县县令请我绘的,我满以为他会大兴土木,修起渠来,可谁知他要这样图,只不过为了应付上司,待得考绩合格,就把这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至今不见动土。我曾趁着年节,去递帖拜访过他,问他这渠何时动工,他却总拿些话出来推诿,想必在他任上,此事是不成了。”
他把兴平县县令都抬了出来,想必此图应是真的,既然这样,孟楚清就更糊涂了:“图是真的,你哄我玩作甚?”
浦岩看着她,像在看一只怪物:“你可知道修一道渠,得耗费多少人力物力?连县令都拖延者不肯实施的工程,你认为凭你一个小小的庄户之女,能够建起来?”
孟楚清听了这话,却毫不退却,高举起那张图纸,伸到他眼前晃了晃,道:“正是不晓得,所以前来请教。”说着,叫梅枝把包袱打开,露出里头最后的几包糖来,道:“这些便是谢礼。”
浦岩大概和梅枝一样,觉得孟楚清这念头,简直是不可思议,因此也不嫌谢礼太薄,先尽数收进了抽屉里,然后才问:“你要问甚么,尽管问罢,看在糖的份上,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孟楚清忍住强烈的想翻白眼的冲动,朝椅子上坐了,道:“我想请教的是,若要修渠,该作何准备,成本几何。”
浦岩听她这般问,似松了口气,但眼神却是鄙夷:“你连这些都不懂,还敢夸口想修渠?我看你就是终日无事,闲得慌了。”
孟楚清一点儿也不生气,慢悠悠地道:“谢礼你都收了,不答疑解惑,可非君子所为。”
“我本来就不是甚么君子。”浦岩嘀咕一句,想了想,道,“材料、人力和成本,我曾帮兴平县县令作过预算,物事都是现成的,你再加一块秋布,我就把它给你。”
“成交!”孟楚清十分干脆地答应了他,又细问那块布,他想要甚么颜色和花式的。
浦岩却称自己不懂这些,让她照着自己的喜好办。
哪有这样挑布料的,孟楚清嘀咕一句,忽然灵光一闪,莫非是浦岩恋上了哪家的小娘子,所以特意让她来挑,好更合那女孩子的心意?她越想越觉得是这样,遂放下了心来,她对自己的欣赏水平,还是很有自信的,一定能让那位尚不知名的小娘子满意。
浦岩走去开了墙边的柜门,取出一本厚厚的簿子,交到孟楚清手里,嘴上却仍是劝道:“修渠工程浩大,非凭一己之力能够完成,五娘你还得三思才是。”
听见这话,孟楚清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究竟是谁,让她生出修渠的念头的?而今她筹谋多时,终于下定决心要付诸行动,他却跑来泼冷水了。
浦岩见她不是片言只语能够劝得动的,也便打消了念头,转而走去窗前,招手叫她去看。原来他这窗外,也建了个花圃,只不过除了花,还有许多瓜果,青青的葡萄爬在藤上,旁边却又还吊着葫芦,瞧着十分新奇有趣。
孟楚清心下赞叹,嘴上却不肯服输,道:“你这到底是花圃,还是菜园?”
浦岩嗤道:“这才叫作农趣哩,你那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
孟楚清反言相讥,浦岩更不肯服输,两人吵作一团,直到浦英来叫吃中饭,方才消停。浦老太果真是欢喜孟楚清的到来,中午桌上,又是炖鸡,又是炖腊肉,十分地丰盛。浦老太犹觉简薄,不住地道:“只怕这菜,连你们家下人吃的都不如。”
孟楚清忍不住苦笑,孟家锦衣玉食,那都是过去的事了,若告诉浦老太,昨日他们晚饭吃的是咸豉和辣瓜儿,她一定是不信的罢。
中饭时,下田的男人们并没有回来,只是让两个女孩子将饭菜送去了事。孟楚清留意到,孟楚溪的那份里,一样也有鸡和肉,看来马氏虽然嘴上厉害,但心其实并不坏。
吃过午饭,又被浦老太强留着吃了一盏茶,孟楚清方才告辞回家。浦家到孟家,是条直线距离,离得并不远,她带着梅枝慢悠悠地走,总算没和去时一般累得直喘气。
一踏进后院,孟楚清就觉得气氛不对,四处静寂无声,连季末的蝉鸣声都听不到一星半点。她不由自主地就放轻了脚步,直到回到东厢,才问戚妈妈:“这是怎么了?”
戚妈妈赶着上来帮她换衣裳,笑道:“无事,新官上任三把火罢了。”
孟楚清一听就笑了,道:“三娘子做甚么了,说来听听。”
戚妈妈笑道:“先是着人把知了、知了壳儿沾了;后是将仓库、厨房换了锁;小娘子们的一日三餐,仍旧送到各房去吃,份例菜照旧,月钱也一如既往。今日中午,家里上上下下都加了菜呢。”
孟楚清闻言一怔,梅枝在旁也瞪大了眼睛,惊讶道:“照三娘子这般用法,十两银子能撑多久?就算厨房里还有前面留下来的米面粮油,也经不住这样呀!”
孟楚清回过神来,稍稍想了一想,道:“她这是巴不得赶紧把银子花光,然后留个烂摊子给太太罢?”
戚妈妈铺好罗汉床,叫她上去躺着歇息,道:“我看也是,毕竟咱们二房,太太才是主母,到时她不想接烂摊子也得接。”
梅枝嘻嘻笑道:“太太和三娘子这般斗来斗去,咱们五娘子就能落个清闲了。”
孟楚清却叹息着摇了摇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她们拿着公中的银子争来斗去,最终败的却是整个孟家,损害也是孟家二房每个人的利益。若说浦氏当家,只是太过节俭,菜色无法下咽;那照孟楚洁这样做,过不了几日,他们就得饿肚子了。
“若非我有更重要的事体要做,定要把这当家的重担接过来。”孟楚清翻着自浦岩处取来的簿子,对戚妈妈和梅枝道。
“五娘子有甚么重要的事要做?”戚妈妈剥了粒葡萄,喂到她嘴里。
“甜。妈妈也尝尝。”孟楚清咽下葡萄,道,“我想要修渠。”
“修渠?”戚妈妈愣了半晌,方才道,“修渠是好事。”
梅枝端了调好的杏仁膏过来,听见戚妈妈这话,嗔道:“妈妈就是这样,五娘子说甚么都是好。这修渠岂是说修就能修的,听二表少爷讲,连兴平县的知县,都对修渠的事打退堂鼓了呢。”
戚妈妈不悦道:“五娘子说要修渠,定有她的道理,你若懂,就帮着,不懂,听着便是,哪来这许多话?教人知道咱们自己人都意见相左,就算想帮五娘子,也不会帮了。”
梅枝垂首听训,羞愧难当,半句也不敢反驳。
孟楚清见戚妈妈三言两句就说服了梅枝,佩服不已,笑道:“妈妈说得是,我正要去寻人帮着成事呢,想就从家里开始,不如妈妈去帮着我游说游说?”
戚妈妈红了脸,道:“嗐,我哪有那本事,五娘子抬举我。”
孟楚清冲她眨眨眼,道:“即便妈妈没本事劝服老爷太太们,劝服那些当事的妈妈们,总是没有问题的。”
这便是要走耳旁风的路线呢,戚妈妈马上明白过来,笑着领了差事。
梅枝才得了戚妈妈的训斥,不敢再发表不同的意见,但心里却又的确担心,于是只得拐弯抹角地问孟楚清:“五娘子,你想要去劝服老爷太太们一起修渠,可怎么说呢?就拿着这本簿子?连县太爷都能难倒的一笔帐,老爷太太们能答应?”
戚妈妈听出她仍是劝阻的意思,就要说她,孟楚清却忽地抚掌笑起来:“梅枝甚有谋略,堪当大任。”
怎么还夸起人来了?梅枝莫名其妙。戚妈妈也是愣住了。
孟楚清因为梅枝的一番话,兴致高涨,当即下了罗汉床,携着簿子去了书房,取出图纸一处一处对照着看,又特意把记录的活儿,交给了梅枝。梅枝劝阻不成,反给自己揽来了差事,哭笑不得,只得磨墨铺纸,随着她胡闹。
浦岩所绘的图纸,渠道纵横交错,一张水网覆盖了整个韩家庄,甚至惠及临近的庄子,孟楚清仔细确认过孟家田产的位置后,从中截取出一段直渠,单独画了出来。这段水渠,预计全长一百里,计上沙石,人力,共需一万五千两白银。
一万五千两!梅枝骇然,提笔时手一抖,雪白的宣纸上滴下了一道墨点子,她连忙把笔画加粗,掩了过去。这下五娘子该知难而退了罢?她惊骇之余,又在心内暗暗庆幸。
孟楚清算完这笔帐,果然罢了手,没再提修渠的事,转而把戚妈妈也叫进来,聊起了理家的事。梅枝见孟楚清转了主意,高兴万分,把自己知道的全拿出来说,比方说家里的人口,比方说每年的开销,再比方说,很有些人在怀疑,其实孟家的钱根本就没花光,而是全进了大太太的私囊,那笔公帐,根本就是假的,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孟楚清一面侧耳倾听,一面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