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杀朱刀 (求支持,求推荐、求收藏)

六年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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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负责居中沟通的张夫子和华掌柜谈了将近一个时辰,敲定唐寅和吴嬛嬛碰面的细节。

    深夜,吴嬛嬛搭乘着张夫子家的私人马车,由张夫子和蒋杰陪同,秘密地从后门进了六如居。

    三更后,原车回到康王府时,吴嬛嬛的怀里多了一封唐寅的自白书。

    根据双方商谈的结果,吴嬛嬛承诺绝不会因为玉堂春牵连唐寅,相对地,唐寅保证无论郭延年怎么折腾,他的立场将维持中立,桃花庵主还是超然于物外的隐士,不掺和外界的纷纷扰扰。

    堂堂的皇家向一个半商半儒的臣民妥协,传出去成何体统,唐寅这一封措辞谦卑,对慎宗充满感激和濡慕之意的信,让蒋杰十分满意,只要唐寅遵守约定,蒋杰愿意在官家面前,为这个上道的年轻人多说几句好话。

    在华掌柜偷偷塞给蒋杰一张面额不小的钱引后,蒋杰对唐寅的怨言一扫而空,投桃报李,透露了有人在暗地里陷害唐寅,怎么说,他也收了洪廷甫的明皇幸蜀图,不好直接出卖,唐寅能不能查出是谁,与他无关。

    自白书和吴嬛嬛、蒋杰的奏折放在同个锦盒里,贴上封条,连夜地送交汴京。

    滞留在六如居外的士子们浑然不知,唐寅和帝王家做了一桩交易,忍着风寒坐在草席上,苦等着唐寅出面,带领他们与北方士子一较高下,拿下讨贼救国的第一场胜战。

    小黑子和长顺扛着一大桶的热姜汤到铺子外,由秋香逐一盛满,交到赵延年、王贤、蔡明坚、曹定一手中。

    「天寒露重,各位公子还是回去吧,生了病就不好了。」

    秋香苦心婆心劝着。

    一个时辰前,她送了鸡丝面来,说着同样的话,叫赵延年他们保重身体。

    「伯虎还没答应前,我们绝不回去。」

    作为带头人,赵延年不能退。

    为了鼓舞大家,赵延年连雨都没躲,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幸好是夏天,若是秋冬之际,他早冻坏了。

    王贤倒是想回去睡个觉再来,他和唐寅交情够,不需要待在外头受苦,但被赵延年这么一堵,后院谢绝访客,所有人都被拒于门外,他只能陪赵延年苦守在六如居外。

    「我们家少爷不会答应你们的,少爷早说过,他不会登天子船,也不会上长安眠。你们平常不是最欣赏少爷的与世无争,不恋慕权势虚名?」

    秋香用唐寅写过的词句让赵延年认清现实,其实她更想说,唐寅已经跟吴嬛嬛交换条件,他们等到死,等来的结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此一时,彼一时也,纵然伯虎豁达无欲,但国难当头,身为大翎子民都该尽自己的一份心力,伯虎有意深藏功与名,我们却不能让明珠蒙尘。」

    赵延年铁了心将唐寅拱上台面。

    不问问鸭子的意愿,就要将鸭子赶上架烤,要不是唐寅先算计赵延年再先,于理有亏,秋香会痛骂赵延年一顿。

    秋香好想好想好想站在台阶上,大声告诉赖在地上不走的人说:「你们想做的事,我那神机妙算,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少爷,唐伯虎,早在撰写玉堂春时,便已经在字里行间下了定论,亏你们念了那么多书,居然还看不出来?」

    人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秋香说,妙计不能道破,有如美人照镜,只能顾影自怜,闷啊。

    「需要添衣加被,吃食茶酒,就跟小黑子和长顺说,奴婢先回去复命了。」

    秋香向赵延年行礼告辞,准备回内院休息,通常这个时候,她和袁绒蓉已经睡下,但今晚秋香的精神特别好。

    「秋香姑娘请稍候,我想写封信给伯虎,请妳帮我转交。」

    赵延年拦下秋香。

    唐寅的吩咐六如居的人,尽可能的满足赵延年他们的需求。

    送信是小事,秋香恭顺地应诺,要小黑子送来纸和笔墨,长顺提着灯照明,等待赵延年写书。

    洋洋洒洒,文情并茂的劝进文,唐寅还没看见,他搬了一张凳子坐在厨房里,看着一个蓬头垢面的乞丐,用满是污泥的指甲,抱着一只烧鸡,一口腿肉,一口胸肉的猛咬,这是乞丐吃的第三只鸡,啃完的鸡骨头堆成小山高,一盆子的馒肉,十斤的牛肉,一坛子云液酒全被他一个人扫光。

    「吃慢点,噎着了会很难受。」

    袁绒蓉轻声细语说。

    她今天穿着丁香色潞紬雁衔芦花样对衿袄儿,白绫竖领,妆花眉子,鎏金蜂赶菊钮扣儿,下着一尺宽海马潮云,羊皮金沿边挑线裙子,大红缎子白绫高底鞋,妆花膝裤,红宝石坠子,珠子发箍。

    粉浓红艳,光彩照人,美虽美,但太贵气妖媚,她在潇湘院也不曾这样穿。

    因为求了唐寅一件事,唐寅爽快地一口答应,却要求她之后三天,衣着得按照他的指示穿,说他想听的话。

    为了符合唐寅口中那个叫做潘金莲的女子的模样,袁绒蓉翻箱倒柜,找相同料子款式的衣裤,把青宝石坠子换成红宝石,总算达到唐寅的标准。

    院子的下人全看直了眼,华掌柜还以为唐寅改变主意,恭喜袁绒蓉成了唐家妾室,秋香吵着也要当潘金莲。

    不习惯归不习惯,袁绒蓉不得不承认,这身打扮分外娇媚妖娆,乞丐却只看了一眼,彷佛她穿的是随处可见的布衣麻裙,专注在填饱肚子上。

    衣食足,方知美丑,才知荣辱,当活着都成奢侈时,沈鱼落雁的容貌,比不过一条红烧鱼和烤鸟。

    这名乞丐姓詹,詹阳福,他将装着十贯钱包袱推回给华掌柜后,瘫着一条瘸腿,半跪半趴恳求唐寅,大雷没把他轰走,大雨没把他浇走,却被空无一物的肚子给饿昏了。

    唐寅叫人将詹阳福抬进内院,灌了加了些许盐巴的白水,厨娘舀了一碗好消化的粥给他充饥,他咽着口水,摇头不肯吃,只求唐寅听他说一个故事。

    故事关于朱勔。

    詹阳福和朱勔是旧识,朱勔年少时中意他的妻子,想去提亲,但詹阳福早了一步,两夫妻婚后举案齐眉,和乐融融,生了两男一女。

    后来朱勔献太湖山有功,得到当时是皇上,现为太上皇的慎宗重用。

    封了盘固侯的朱勔,在江南权势一时无二,苏州应奉局更有东南******之称。

    然后便是老掉牙的套路,朱勔靠着权柄,派兵强押詹阳福的发妻陈氏,用子女要挟陈氏就范,玩腻便将陈氏赏给下人玩弄,不遵守约定,玩死陈氏后,连三个子女一同杀害,抄光詹阳福家产,再打断他的腿,任他自生自灭。

    这个故事在江南很常见,并不稀奇,袁绒蓉也有一个,但没比詹阳福凄惨。

    与众不同的是,后来詹阳福在行乞时,遇上一群类似遭遇的乞丐。

    对朱勔的恨让他们结伴互相取暖、扶持,有铜钱分铜钱,有馒头分馒头,有草根分草根,从苏州逃到杭州时,死了两个,在方腊之乱时,又死了大半的人。

    来到江宁时,剩下最后三个人,一个瞎了眼的前年被马车撞死,另一位在上个月被其他地盘的乞丐活活打死了。

    他是最后一个。

    詹阳福说,他们从没妄想过报仇,朱勔太强大,太师蔡京都死了,朱勔却不动如山。

    但他们相信老天终会有眼,朱勔会受到天罚,所以立下一个誓言,无论如何要留下一个活口,亲眼看着朱勔受到报应。

    能苟延残喘留到现在,并非詹阳福幸运,而是背负妻儿、同伴们的仇怨,他不敢,没资格轻生。

    跟老天熬,熬到苍天睁开眼。

    詹阳福不寄望陈东,太上皇要是怕了陈东,朱勔早就倒了,再撑下去也是无用功。

    陈东的力量不够,若能再加上唐寅,或许有得一博,才会求到唐寅面前。

    唐寅静静地听完故事,默不作声,让秋香带詹阳福到厨房暂避,要吃什么都叫厨娘做。

    秋香回报说,詹阳福只喝了清水,一口白粥再也没进食,唐寅也不管。

    「身体是自己的,饿死了还谈什么誓约呢,如果真是个守信的人,他会吃的。」

    秋香觉得唐寅太过铁石心肠,赌气地不跟唐寅说话,到厨房劝詹阳福多少吃点东西。

    同病相怜,有着共同的仇人,袁绒蓉自然站在詹阳福那一边,却也知道,唐寅早有了定计。

    陈东的神来一笔令唐寅陷入困境,唐寅利用赵延年和一干士子杀出一条活路,

    学潮不过是迷惑蒋杰的烟雾,造势、借势的目的都是为了自保。

    自顾不暇,还要强求唐寅为众多受朱勔所害的人伸冤,过于强人所难。

    朝中宰相,有兵权的将军,监察百官的御史大夫,号称行侠仗义,除暴安良的大侠都没做到,凭什么要加诸在唐寅身上?

    唐寅已经做出太多,寻常人所做不到的事了,牵扯到君臣角力的朱勔,明显超出单一个人的极限。

    晚些,吴嬛嬛便会再到六如居,按照当初排演的流程,双方各退一步,蒋杰不用担心唐寅会领着江南士子作乱,太上皇会放唐寅一马,玉堂春只是一场才子佳人的情事。

    但陪唐寅进了书房,袁绒蓉仍像是着了魔似地,开口替詹阳福说话。

    朝夕相处后,袁绒蓉知道唐寅吃软不吃硬,好好说,撒娇说,小小痴缠着说,凡事好商量,如果开出的条件合适,以物易物,以事易事,唐寅都会接受。

    为奴为婢,全部财产全寄在唐寅名下随他取用,在以身相许,唐寅也没多大的兴趣下,袁绒蓉实在不知能用什么说动唐寅。

    却还是试了。

    「奴婢腆着脸求主子了,求那瞎了眼的贼老天,不如求主子动手,灭了恶贯满盈的朱勔。」

    袁绒蓉能在唐家安身,全赖唐寅,而不是受尽香火膜拜,却没为人间做过几桩好事的天地神明。

    唐寅在她心中的份量太巨大,大到有种以为他无所不能的错觉。

    跪是种变相的逼迫,唐寅不喜欢,袁绒蓉不愿做。

    「对不起,奴婢造次了,今后再也不敢提了。」

    转身便要走。

    「叫声达达来听,官人也可以,叫得好,或许我可以考虑答应。」

    不料,唐寅竟然松口了。

    「不要就算了。」

    袁绒蓉还没反应过来,唐寅又改口了。

    「官人。」

    一张花颜比涂了胭脂还红。

    「还有呢?」

    「达达。」

    脸颊像是晒了一整天的毒日头还热。

    「要不要我出手?用说的。」

    「要。」

    「我是谁?」

    「少爷?」

    唐寅摇头。

    「主子。」

    唐寅又摇头。

    「官人。」

    到此,袁绒蓉哪还会不知道唐寅在调戏她。

    没说过,也听过潇湘院的姐妹如何与恩客们调情。

    「官人我要。」

    袁绒蓉都觉得说话的人不是自己了,迷眩地站不住。

    「要就给妳。」

    唐寅却没再进逼,口头上吃个豆腐后,要袁绒蓉伺候笔墨,振笔疾书,写下要交给太上皇的自白书。

    内容让袁绒蓉花容失色,这哪是自诉其罪的忏悔信,是一把藏在温顺崇敬里的锋利杀朱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