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濡湿的纱帘失去遮掩功能,近乎透明,水淋淋、黏糊糊地覆着嘴唇。
沈白稍稍退开,隔着层纱,用拇指揉--碾那唇瓣,是石墨般滑--腻的手感。
景霖难堪地别开头,沈白愈发亢奋,哗地扯开帘子,牢牢抵着他,视线逡巡着:“知道不怕我了?”
景霖忿忿的,咬死了不答,薄唇抿得红亮。
之前景霖傻得厉害,认准沈白是馋他脑花的恶兽,对肢体碰触反应强烈。这几天他脑子见好,像是终于搞清楚沈白不会撬他天灵盖嗦脑花了,神经放松许多,不再怕得那么厉害。眼下他被沈白箍在怀里,也不见如何惊惧,眉眼间仅透出一股身居高位者遭人狎弄的羞耻隐忍。
沈白不忍心欺负他傻,纵是怀疑记忆恢复与肢体接触有关也没贸然下手,可这枚玉佩、这副模样……他心头炽热,一偏头,吻得更狠。
就欺负了,就欺负他……
红白玉佩吊在沈白食指指尖,随他动作晃个不停。
“还记得……”亲吻间隙,沈白断续地试探,“拜堂那天吗……”
肢体接触带来的刺激极其强烈,不知是因为场景相似,还是沈白言语提醒,景霖气--喘着,脑中如天光破云,几幕画面蓦然雪亮。
……
那日。
天是响晴的,青蓝透亮,一看就是有龙专程驱过云。
一顶红漆泥金、五岳朝天的万工轿稳稳行在街上,嵌金的虎皮樟木箱由一前一后两名家丁扛着,杠子上红绸鲜亮挺括,系成朵大花,妆奁绵延十里,锣鼓喧天。
富甲一方、乐善好施的白家老爷娶亲,旁的不说,单这顶百两黄金贴箔而成的万工轿就够人瞪眼瞧上三天三夜的了,再加上那万人喜宴、十里红妆,这可是再过八辈子也赶不上的热闹。全城百姓皆奔来看迎亲抬轿子,街侧挤得不像样儿,墙头骑满了顽童。
景霖在轿子里,僵得像尊石雕,手紧攥着,掌心快掐出血。外头百姓不知轿中是男子,兀自起哄不绝,一口一个“新娘子”地胡嚷嚷。
景霖如坐针毡,耳垂红得赛过盖头。
他此前答应与沈白成亲,却不愿做新娘——两个新郎就不成么?
可沈白非说找不到两个新郎成亲的礼制,不知要如何操办,说这话时,他眉目间隐隐透着促狭,不知是真为礼制烦扰,还是想趁机瞧景霖穿嫁衣。景霖猜他不怀好意,叫他委屈些做新娘,他不肯,还拐弯抹角哄着景霖推骨牌、斗叶子、猜掩钱。
他塞给景霖一百枚押注用的玉片,说玉片用光前景霖但凡能赢一局,就做新郎官,若输得干净,就乖乖做新娘子。景霖不信邪,一百局还赢不了一局不成?他也不是没与沈白玩过这些,向来是互有输赢的。
岂料,几套擅长的博戏轮番试过,景霖竟无一局得胜,一百枚玉片不知不觉便输了个干净。
“……你莫不是出千?!”景霖输得面红耳赤,霍然起身,玉片当啷掼在桌上,“平日怎不见你这般会玩!”
“平日让你五分。”沈白坐在桌旁,抬手扯他腕子,温声道,“急了?”
听这语气,像是还能再让让他。顶好是还他几枚玉片,让他再玩几局……景霖半阖着眼,居高临下,冷冷觑他:“急了又怎么?”
沈白一笑,拢好小山般的玉片筹码,恭恭敬敬,尽数推回景霖面前。
还算识相,哼……景霖斜睨那堆玉片,喜得唇角直翘,还勉力压着故作不知,语气寒凉道:“这是做什么,觉得我输不起?”
依沈白平日作风,他若撂了脸子,沈白不仅会归还筹码,还会编一套借口,让他拿得舒坦,拿得名正言顺。
“一枚一万两银票,待会儿支给你。”沈白察言观色,强忍笑意,“你置办嫁妆用。”
“……你!”景霖气得直打哆嗦!
悔没备上一篮臭鸡蛋!!!
……
新婚之夜,景霖披着嫁衣坐在床边。
他这嫁衣制式改过,更适合男子穿着,线条利落飒沓,绣工精细而不累赘。大红的料子,腰身掐得瘦窄,挺拔矜贵,一袭流火、一泓霞光般明艳。他紧绷地倚着床柱,竖耳凝听屋里的动静。
隔着轻薄红绸,一柄喜秤朝盖头探来,他隐约窥见,心尖一跳。
红嫁衣、红盖头,含羞带怯地等人掀——这雌伏的倒错感几乎比被沈白压着这般那般时还要强烈,景霖忍无可忍,猛地擭住喜秤,咬牙道:“等等!”
“等什么?”沈白躬身。
“你管我等什么?!”景霖心跳狂乱,手劲儿没了准,险些将喜秤捏折。
沈白改用手撩那盖头,景霖夺了喜秤敲他手,恼怒道:“别碰!”
盖盖头时他臊得厉害,以为摘了这东西就能得解脱,岂料摘时更活活羞煞人。盖头遮的是脸,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玩意儿,他却心跳欲死,想缓个一时半刻再说。
“不让掀?”沈白挨他坐下,隔着红绸轻轻拨他下颌,使他朝向自己,薄唇浅浅覆上红绸,摩挲、舔--吻。
红绸洇成了更深的石榴红,烛火跃动,映得那一小块儿水光润泽。
他们隔着红盖头亲吻。
眼前尽是浪涌的红,景霖亲迷了似的阖上眼,忘了护住盖头。他一松懈,盖头倏然滑脱,被沈白攥成暧昧的一小团,像抓着偷来的肚兜,或是织女脱在岸边的小衣,隐秘、欲--色,布料像软肉溢出指缝,还故意在景霖眼前晃了晃,气人一样。
“你……”景霖梗着脖子,不肯流露新嫁娘式的腼腆,想端起冷傲从容的架子,却一眨眼的工夫都撑不住。
他顺其自然还好,这么硬端着,倒让沈白更想欺负他。一只手覆上他后颈,揉了一把,修长小指探进后领,一勾一挑,带出截精细的红绳……
沈白舔舔嘴唇,悄声问:“里头……穿了?”
“穿什么?”景霖一颤,没好气儿道,“不晓得!没穿!”
“那这根是什么绳?”沈白慢条斯理地,捻那细绳。
景霖面红如血,扭着躲,事到临头仍骗得一刻是一刻,低吼道:“不就是……戴了个坠子吗!坠子上的绳!”
“什么坠子,夫君帮你看看成色。”沈白顺着红绳扯坠子,坠子没扯出来,却自领口抻出一小块儿滑亮艳红的蚕丝料,错不了,就是他买的那条、之前叮嘱景霖在洞房花烛夜穿上的……肚兜儿。景霖当时气到变形,一口咬碎装肚兜的锦盒,龙尾扫断几根房梁,险些撅了沈白狗腿,没成想……还真穿了。
一阵天旋地转,景霖被死死抵在锦褥上。
……
……竟当真与小无赖成过亲!
这段回忆的时间跨度短,几秒钟便回溯完毕,景霖回神时,仍背倚窗子被沈白拢在怀里,姿势都没变。
沈白端详着他,轻轻地问:“我这么对你,就能帮你恢复记忆?”
景霖使劲往后躲,后脑几乎要把窗玻璃碾碎了。
沈白却没急着耍流氓,神色若有所思。
如果内丹损毁是造成失忆的元凶,那么随内丹修复,记忆也多少能见恢复,可二十多年也没见他想起什么,偏要通过这种方式才见成效。这乍看没什么逻辑,像纯属偶然,但假如……
片刻安静后,沈白温声道:“是不是……我陨落之后,你不敢再想我?”
景霖圆瞪着眼,负气道:“什么蠢话,本座有什么不敢想……”
话没说完,面颊一阵痒痒,像小虫爬过,景霖抬手抹脸,指缝间水痕湿亮,不知哪来的眼泪。
……
……沈白陨落了。
大约是心口那处,太疼了。
太疼了,疼得令他诧然。
疼过剥皮抽筋,疼过割肉剜心,连骨化之痛亦不及其万一,分分秒秒,如坠无间。
不能想,不敢想……他却偏偏要想,偏偏愿想。
想,拼命想,顶好活活疼死,一同陨落。若能复生,便一同复生,若人间沦陷,便一同沉寂万年。
在悲痛而亡前,景霖那具内丹成灰、衰微到连一根手指都难再活动的躯体陷入昏死,再一睁眼,前尘往事已被涤荡得干干净净,像是脑子不许他想,要用浑噩混沌将他保护起来,疯疯傻傻也好,见面不识也罢,肉--身是遭本能驭使的蠢物,只想活着。
……
沈白一把揽住他,哄孩子一样,一下下捋着那片清瘦的背,悄声道:“我回来了。”
景霖像戳破口的泪袋子,不知怎么,就是停不下来,下颌抵着沈白的肩,茫然地、愣怔地淌着眼泪。
“竟有此等怪事,难道是眼珠成精……”双臂都被沈白箍住了,不方便抬手,景霖小猫儿似的晃着脑袋在沈白肩头蹭脸,蹭得衣料、面颊,尽湿漉漉的。
“嗯。”沈白不反驳,柔声应着,随他编。
“要么是眼睛坏了……定是成天瞧你,辣坏了本座的眼睛。”
“嗯。”
“呜。”极短促的一声呜咽。
“……”
“……不知为何,莫名悲从心来,与你无关,切莫自作多情。”那人定了定神,又这么说。
“嗯。”
“呜。”
沈白轻轻笑了。
他再也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