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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文秀没进屋呢,就听见官吏们的赞美之声,在门口就看见一屋子的笑脸,而笑脸对着的中心,便是杨泽!他大吃一惊,这个杨泽当真是不能小看啊,竟然能有这么短短的时间,就让官员们一起奉承,看奉承的样子还挺发自肺腑的,这杨泽的手段未免也太高超了吧!
请客请吃喝玩乐,莫说是在古代,就算是在现代,也都一样的好使,乃是头次见面,就拉近关系的不二法门!
解文秀让差役把担子放下,他指着四个大箱子,道:“小杨先生,你要的《大方律》,在下给你拿来了,只不过因为在库房里放得时间久了些,有点儿反cháo,得晒一晒霉味儿才能散了!”
这回换成杨泽吃惊了,他本以为《大方律》只是一本书呢,可没成想,竟然是用四个大箱子招抬进来的,箱盖打开后,里面放的满满都是书册,足足有好几百册,这得看到哪年哪月去?
解文秀让差役们把书都搬出来,围着杨泽的桌子摆了一圈,之后冲杨泽拱了拱手,便坐到了自己的桌子后,整理起东西来,再没说过一句话。
官员们也都安静下来,当着解文秀的面,对杨泽太亲近,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杨泽要修理人,怎么着得等几个月之后,等他把屁股坐稳了,才能开始修理不顺眼的,可要是解文秀修理起人,那基本上就是今天他决定修理你,明天你就得被修理了,这个霉头,可没人愿意去触!
杨泽坐到桌后,想找第一册看看,可当他找到第一册时,发现竟然是目录,每张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的全是书名,看得他眼花缭乱,头晕目眩。
发了半晌的愣,杨泽转过身,问解文秀道:“这《大方律》是本房每个人都要背下来的吗?”
解文秀抬起头,点头微笑,但笑容古怪,他道:“按照规矩,司法房里的官吏,是需要把《大方律》尽数背诵下来的,即使不能做到全部背诵,也要知道哪条哪款讲的是什么!”
杨泽感觉嘴里有点儿苦,这要求也太高了吧,他就不信真能有人做到这点,除非是编书的人自己,否则谁能做到随便抽出来一条,就知道说的是啥?
他道:“那这么说来,咱们房里的人,都能做到这点了?”
官吏们听他这么问,齐刷刷地把头低了下去,开玩笑一样,别说他们,就算是京城里的刑部尚书,也不可能做到这点的,遇到案子时,只要能判断出范围,然后查目录,找到相关的书,再找到相应的条款,那就足够了!
解文秀把头抬得高高的,说道:“回小杨先生的话,按规矩,的确如此!”他的语气里,不自觉地带出了少许轻蔑,也不知他在轻蔑谁,更不知他凭什么轻蔑别人!
这语气杨泽听着很不舒服,换了谁谁也不可能舒服。笑了笑,杨泽道:“那这么说来解大人能将《大方律》倒背如流了?”
“不敢,在下从没试着倒着背过!”解文秀说了这句,又低下头去整理东西了。
杨泽嘿了声,这个解文秀怎么和别的官员不一样啊,虽然自己不是好奉承的人,可头一天见面,大家客客气气的不是挺好的么,看他一脸的屎sè,对自己不咸不谈的,难不成自己得罪他了?可既然是头一天见面,又怎么可能得罪他呢?
杨泽低头去看目录,目录上分着卫禁、职制、户婚、厩库、擅兴、贼盗、斗讼、诈伪、杂、捕亡、断狱等等,按着目录,他找出一册书来,挑了个比较难的题目,假装很好学的样子,转过了身。
他问道:“解大人,你看这书里有条‘戏杀’,这个我就不懂了,还敢请问,何为戏杀?”
表面上,官员们都全神贯注地忙着自己的活儿,可耳朵却全都竖起来,心中都道:“来了,明争暗斗的好戏现在开始,而且第一道题目,就是戏杀!”
解文秀再次抬起头,道:“以力共戏,杀人,即为戏杀!此罪轻于斗杀,比如,两个人较力为戏,力大者至力弱者死亡,即为戏杀,非有意杀人,所以减杀人罪二等处罚!”
杨泽哦了声,心想:“看来这个问题简单了点儿!”他转过身,又去翻书。
解文秀两眼一眯,看了眼杨泽的后背,没吱声,又低下了头,可他却再无心处理自己的公务,心里明白,杨泽必会再出难题,反正不把自己难为倒了,他是不会罢休的!
踩人其实也是个技术活儿,被别人踩,然后反击回去,那是很爽的一件事,可要是自己踩别人,实话实话,要想踩得jing采,别人还反击不回来,还真是挺不容易的,很费脑子。
杨泽翻了好半天,终于找到一个案例,《大方律》为了方便官员们审案判刑,所以条款有条款的书籍,除此之外另有解释相关条款的书,并且还附带着案例。
找到一个鸡毛蒜皮的案例,杨泽感觉这个案例太小了,解文秀一定不会注意到。再次假装很好学的样子,他转过了身。
官吏们的耳朵又支棱起来,又有好戏看了!
杨泽道:“解大人,有个案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定罪,还要请问你。”不等解文秀回答,他便直接说了案子。
一个人养了几只鸭子,因为要出远门,便把鸭子交给邻居,让邻居帮忙代养。过了一年,那人回来了,管邻居要回鸭子,邻居也还了,但鸭子在这一年当中,下蛋孵雏,已然生出了五十多只鸭子,并且都长大了,还开始下蛋,邻居却没有把这些鸭子和蛋还给那人,那人便上告,这案子该怎么断?
很鸡毛蒜皮的小案子,一般来讲,不用上告衙门,里长村正等人就能解决,而且上告也没关系,这种案子很少发生,县里就能解决,不会告到州里的,像解文秀这种坐公事房的小官僚,应该不会注意到。
屋里其他的小官僚听了杨泽的问题,小脸儿们都绿了下,这种鸡毛蒜皮的事,他们是从来没有遇到过的,当然遇到过也没关系,翻书查条款就成了,谁也没规定断案时不能翻书呀,这案子难的不是怎么断,而是难在断时,该判还给那人几成的新鸭!
可现在却是不行,书在杨泽的手里,现查是不好使的!
却不成想,解文秀连想到没有想,更不用说查书了,他张嘴就来,说道:“按着我《大方律》,寄养鸭应全部归还那人,寄养鸭子这一年来所生的新鸭和蛋,及新鸭所生之蛋,邻居当留下两成,以支付他代养鸭子的辛苦和费用,但邻居不还那人新鸭及蛋,有失厚道,当由官府进行教化,却无需施以刑法!”
杨泽呃了声,道:“你家以前养过鸭子?”
“没有!”
“那你以前碰过这样的案子?”
“没有!”
“那邻居占了别人的新鸭和蛋,这是恶意行为,为什么只教化,却不打板子?”
解文秀看着杨泽,道:“如果打了板子,那么以后谁还敢再替别人代存物事?毕竟邻居一开始替那人养鸭,是出于善意,如他无此善意,那么那人的鸭子就全没有了,何谈新鸭与蛋?由善意而出现的新鸭及蛋,邻居想要全部占有,只是贪婪所致,却未给那人造成损失,毕竟寄养的鸭子已全数归还,所以不必打板子!”
杨泽看了眼书册,又问道:“那为什么只判定给邻居两成的好处?”
“此寄养费用本应由原告和被告协商而定,但既然对薄公堂,那么就是协商无果,而此案是有先例的,如官府判定,当循先例,所以是两成。小杨先生可寻《杂篇》那册,第三十七条,第十一款,再寻《杂篇类推》那册,参照侵占寄养耕牛案!”解文秀慢慢说道。
杨泽脸sè一变,这解文秀好记xing啊,说得竟然一点儿没错,刚才只觉他有点儿别扭,瞧不起人,认为他是个刺头,没想到这刺头,果然有起刺儿的本钱!
“看来解大人对如此多的条款和类推,都是很熟悉的了!”杨泽没感尴尬,反而很佩服解文秀,有本事的人傲气些没关系,总比没本事又傲气的人强。
解文秀低下了头,轻声道:“在下不能将《大方律》倒背,但正背,却是没问题的!”
杨泽大吃一惊,道:“你,你说能将这四大箱子的书,全都背下来?”
满屋的小官僚们也都惊讶无比,再不假装忙乎自己的事,一起看向了解文秀。他们和解文秀认识好几年了,可谁也不知道这位功曹书佐,竟有这么大的本事!
要说背四书五经这些书,那是情由可原的,毕竟那是文人的晋身之本,可要说背全套的《大方律》,这个可就不是常人能做到的了,不管怎么说当官之前要勤奋,和当官之后……某些事要勤奋,某些事就不需要了!
杨泽心想:“这人生错时空了,要是放在我来的那个时空,这人考律师,啥问题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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