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庄生晓梦迷蝴蝶(五十三)

黍宁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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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清静攥紧了掌心, 呼吸急促了一瞬,又慌乱地忙屏住了呼吸。

    这半年来,他曾经勾勒过无数次宁桃的容貌, 却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重逢。

    她不愿看到他,求他放过她。“放过我”短短三个字无异于诛心。他便再也没敢出现在她面前。

    老天就像是和他开了个玩笑, 他衣衫褴褛, 狼狈不堪, 甚至能察觉到虱子在肌肤上爬行的细微触感。

    常清静面色略微苍白,难堪地低下了眉眼,耳畔嗡嗡作响,周身僵硬得如同木石,恨不能将自己的存在感一再压低。

    他心乱如麻。不论如何, 这都不是值得相认的场合。

    看到是个乞丐,宁桃有些尴尬地红了脸。

    大晚上灯笼直往人家脸上怼这也太失礼了。

    “对不起啊。”桃桃窘迫地道歉, “我们都没想到这儿有个人。”

    对方没有吭声,沉默一瞬之后,站起了身往前走。

    但刚走一步,身形忽地往一边栽去。

    常清静忙扶住了墙, 脑子里还在嗡嗡地响, 脸色一会儿是冰冷的惨白,一会儿又是羞赫的红。

    咬紧了牙, 一步一步往前挪。

    桃桃敏锐地闻到了一股血腥味儿,将灯笼往前一打。

    仔细一看这乞丐身上竟然被鲜血浸湿了大半, 他大腿根处的血迹尤为厚重, 裤腿下面还在淅淅沥沥地流着血。

    可惜对方没有再让她多照,跌跌撞撞地离开了,桃桃更内疚了, 只好把灯笼往前伸了伸,帮着照亮夜路。

    匆匆忙忙买了酒回来,路过大门时桃桃不由得又多看了一眼,没想到那乞丐竟然还在。

    或许是因为大腿受了伤走不了多远,他垂着眼坐在不远处的墙根下面休息。

    霜白的长发低垂,遮住了眉眼。

    桃桃提着酒坛的手紧了一紧。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这身高和这白发童颜让她想到了常清静。

    但宁桃也知道自己是傻逼了,常清静怎么可能这么巧出现在诸暨,还沦为了乞丐。

    饶是眉眼看不分明,但隔着夜色,依然能勾勒出对方挺直的鼻梁,和形状优美的薄唇,只是他唇瓣皲裂得厉害,肚子好像也在咕噜噜的响,像是好几天都没吃过东西。

    ……

    常清静本也想转身离开,奈何身体实在不足以支撑他继续往前。

    这一路走来,脚心的血洞崩裂,汩汩流血,将鞋底浸透。袜子黏连着伤口,带来一阵钻心的疼。

    但这倒也不是不能忍,只能说,他没有离开,或许是因为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叫嚣。

    再看一眼,只再看一眼。

    常清静脚步一顿,默默捡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倚着墙根坐了下来。

    本想着就这么再看一眼,等宁桃进去后就走,却未曾想到多日未曾进食,饥饿的肠胃不遵主人之意,没出息的咕噜作响。

    常清静呆住。

    听到对方肚子咕噜噜的动静,宁桃不由有点儿同情面前这个乞丐了,更何况她和孟狄两个之前的确傻逼了点儿。

    想了想,桃桃转身把酒坛都塞到了孟狄怀里。

    “你干嘛去?”孟狄愣愣地问。

    “我去拿俩馒头!”宁桃头也不回道。

    她倒也想装菜,但菜这东西到底不如馒头干粮来得方便实在顶饿。

    用个干净的布袋子揣了一袋子馒头,几根玉米,又装了一壶水。光吃馒头可能没味道,又去拿了俩咸鸭蛋,装了一小袋子的酸豇豆。

    刚走出厨房门,桃桃又想到忘了个东西,赶紧折返回去拿。

    拍了拍鼓囊囊的布袋,桃桃踏出大门口,犹豫了一下,不安地想。

    这也不知道对方收不收啊。

    毕竟看这“乞丐”的坐姿容貌气度,明显是落了难的。(叫乞丐有点儿不大合适,但她也找不到更恰当的称呼)人家也没讨饭呢,她跑去大大咧咧地递一袋子馒头,是不是想的有点儿高高在上的施舍之意。

    拿都拿出来了,后悔也晚了。宁桃心里纠结了一个来回,还是鼓起勇气走上前。

    不管了,姑且就当作赔礼道歉了。

    “那个,你好。”桃桃干巴巴地开口。

    对方猛地僵硬了一瞬,像是只慌乱的差点兔子,匆忙地低下了眉眼,别过了头,只用侧脸对着她。

    宁桃也吓了一跳,迷茫地想。

    她长得也不恐怖吧,怎么他看到自己一惊一乍的?

    “我觉得你可能没吃饭,要是不介意,把这个东西拿着吧。”桃桃说着就把这口袋递了过去。

    袋子口没系上,隐约能看清这里面的馒头和玉米。

    常清静眼睛像是被刺痛了,错开了视线。这一袋子吃食像是在明晃晃地提醒着他,他如今只是个落魄的,饥肠辘辘的乞丐。

    他或许该拒绝。

    一方面是莫名的自尊心作祟。

    久别重逢,不求他光鲜亮丽出现于她面前,未曾想到竟然是现在这么狼狈落魄之时。

    桃桃她在施舍给他吃食。

    他虽然作乞丐打扮,但到底不是乞丐,接过这袋吃的,无异于自己贬低自己。

    她已经看不起他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着残存的自尊,在她面前好歹还能有几分……可取之处。

    可常清静心里同时也明白,他如今饥肠辘辘,的确急需吃食来恢复精力和体力。

    他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仙华归璘真君,一袋吃的,足以让他主动放下自尊,将自尊摔在地上摔个稀巴烂。

    眼看着对方一直没什么反应,桃桃豁出去了,将手里的包裹往他怀里一塞。

    “这个,你先拿着吧!算、算是赔礼道歉!刚刚是我失礼了。”桃桃绞尽脑汁地努力搜寻着措辞,紧张地道,“我知道你其实并不是……那个乞丐,你这容貌和气度也不像。”

    “我也不知道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但人活在世上,哪有过不去的坎……”

    完了,越说越鸡汤了,桃桃自暴自弃地闭上了嘴。

    一场秋雨一场寒,入了秋,秋夜微凉。

    常清静瞳孔微睁,像是被这袋猛然入怀的吃食给烫住了。

    好暖……

    常清静垂下了眼,梦游般地想。

    直贴着胸口,暖和得叫他不愿意放开。

    心里的这些斗争,在这一瞬间统统粉碎。

    这猝不及防的善意,让常清静慌乱,受宠若惊,喉口哑得说不上话来。

    只缓缓收紧了包袱,

    这是他逃亡路上收到的第一份善意,却还是来源于桃桃。

    常清静心道,他或许只是想,多接触桃桃她一点儿,哪怕一点儿,这一点一点的接触都是足以支撑他继续往前的气力。

    常清静抿了抿干涩的唇,最终什么也没说。

    不敢说话,担心一开腔就暴露,担心一开腔,什么就都藏不住了。

    宁桃也没在意,目光一扫,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是一跳。

    对方的十根手指竟然全是血肉模糊的!!指甲盖像是被人齐齐整整地拔去了,两只手掌心正中也有两个血咕隆,像是被什么东西钉进去过。

    难怪这人走路这么艰难了,原来竟然伤得这么严重。

    动了动唇,桃桃犹豫再三,起身准备走,没走两步,又停下了脚步。

    最后实在忍不住了,问:“你伤不要紧吧。”

    “我这儿有药,你要不要进来包扎一下。”

    倒不是她圣母,任谁直面这伤势,谁都不会看到了装作没看见。

    可面前的人却缓缓摇了摇头,又垂着眼,一声不吭了。

    清瘦的肩侧仿佛落满了秋夜的冷霜。

    得。

    这个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看对方气质,或许是哪个世家弟子也未可知。

    从她和玉真玉琼、何其、谢溅雪他们的接触来看,这些世家弟子虽然表面上温和周到,礼数做得尽,但其实个个心里傲得很,这位落了难,终归还是有份自尊在的。

    桃桃也不强人所难,挠了挠头道:“那你好好休息。”

    转身又哒哒哒地跑进了屋子里。

    于是,呼啦一声,夜风吹过,一切又都安静了下来。

    冷清得像是没有人来过,像是桃桃的出现就像是一场梦。

    飞沙走石,不远处隐隐有轰雷之声,似乎是要下雨了。

    常清静怔了一下,动手解开了袋子,这里面除了水囊,竟然还有一壶酒。

    常清静眼有点儿热,嘴角不由扯出了点儿极为浅淡的笑意,他鲜少笑,桃桃之前总吐槽他笑起来拘谨。

    拿了根玉米出来,常清静收敛了笑意,放在嘴边咬了一口。

    玉米煮得软烂,糯而甜。

    啃完了一根玉米,胃里有了点儿东西,也恢复了点儿力气。常清静又走到了墙根下面。

    这府邸由围墙围着,他将脸轻轻贴在围墙上,又顺着墙根滑下,靠着墙静静地坐了一会儿。,隔着一堵墙都能清楚地听到里面嘻嘻哈哈笑闹的动静。

    忽地,常清静他突然听到了“生辰”两个字。

    愣了一下,常清静低下头,突然抽出了行不得哥哥,使劲儿一拽,拽下了剑上的剑穗,又走远了。

    大晚上,大多店铺都已经关门歇业了,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家当铺,当了这剑穗换了点儿银两,又去首饰铺子低声下气地恳求,买了支簪子攥在了掌心。

    摊开掌心,看了眼手心里的簪子,路上敲开别人家屋门,问人买了副纸笔,这才走回了“梅府”前。

    常清静沉默地前行,尖锐的簪子握在掌心微凉,他却觉得浑身发烫,绕着梅府走了两三圈,把信和簪子都放在了大门口,敲了敲门,转身离开。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开门的竟然正巧是宁桃。

    远远地他看到她有些茫然地睁着眼,打量了一下这空荡荡的街道。

    ……没人啊。桃桃想。

    她没看到这地上的发簪,左顾右盼着,又哒哒哒地跑回去关上了门。

    “谁呀。”张琼思问。

    “不知道,门口没人啊。”桃桃困惑了。

    张琼思浑不在意:“那可能是走错了,走吧,回吧。大家都还在等你呢。”

    桃桃的嗓音一点一点地低了下去,忸怩窘迫地说,“其实真没必要等我。”

    张琼思一巴掌呼在了她脑门上:“小寿星公,不等你等谁啊。”

    常清静浑身发冷的走上前,拿起了发簪,重新攥在了手心。

    靠着门又坐下来。

    一扇门隔绝了屋里的欢声笑语。

    力气仿佛在这一刻被抽空了,这一路淋着雨走来他脑子里昏昏沉沉,已经没力气再想东想西。手指颤抖得厉害将发簪重新拢入了怀中。

    ……

    常清静是在一片稻草堆里醒来的。

    他醒来的时候,小乞丐就蹲在不远处盯着他使劲儿地瞧。

    长得真好看啊,像是冰雪雕成的人。哪怕像个破麻袋一样被甩在稻草堆上,也依然霜雪出尘。

    青年面色潮红,眉头紧蹙,像是做了个噩梦,柔软的长发铺散在身后,胸前起伏得厉害,伤口还在往外渗着血。

    小乞丐看着他这还在往外冒血的伤口,犹豫了一下,没敢上前。

    他还记着他刚刚上前差点儿被一道剑气削飞了脑袋呢。

    对方虽然浑浑噩噩地昏睡着,但像只警惕性极高的刺猬,高大的身躯团成了一团。

    “你醒啦。”一个嗓音响起。

    今天上午见到那小乞丐,远远地蹲在一边,捧着根玉米在啃,眼神关切又警惕地盯着他。

    常清静没去计较这根分外眼熟的玉米,和地上明显被翻过的袋子,动了动唇,嗓子干得像是能滴出血来:“是你?”

    “我一直在找你,”小乞丐拘谨地笑道,嘴边还挂着玉米粒,“我觉得你给我的钱太多了,不大好意思拿。”

    说着,小乞丐丢了手里已经啃了个干净的玉米芯,在衣服上擦了擦手,走上前来,想扶他坐起来。

    常清静一偏头,冷淡地问:“他们嘱咐了你什么?”

    小乞丐僵在了原地:“什么?什么他们?”

    常清静看了他一眼,他没有力气再和这小乞丐虚与委蛇,手指一动,发出了一道剑气。

    小乞丐跳起来,惊恐地伸着手胡乱挥了挥,辩解道,“你等等我没恶意!!!我、我就是想扶你起来坐坐!!”

    下一秒,小乞丐哑口无言。

    青年已经缓缓坐直了,长发披散在腰后:“我不知道他们对你说了什么,又吩咐你做什么事。”

    常清静没看他,只是打量着如今身处的环境。

    这是一座不大的城隍庙,如今是深夜,四下无人,唯有灯火点点。

    “但我这儿有一事交给你,你帮我将这封信带给他们,说是转交给岭梅仙君,便也算完成了他们让你做的事。”

    小乞丐的气焰一点一点弱了下去,张了张嘴,方才酝酿了一肚子的话顿时变成了个屁放了出去。

    面前这人说的话的确没错,他的确是有预谋而来的。

    今天上午他刚和对方换了衣服,拿了银钱,还以为天上掉馅饼终于掉到了他头上,却没想到还没走几步远,就被人拦住了。

    除了刚开始抓他这阵仗有点儿吓人,看清他的脸后,对方倒也没为难他。

    只说他们是罚罪司的修士,前来抓捕一个叫“仙华归璘真君”的罪大恶极之人,就是今天上午和他换衣服的那个。

    他要是之后又看到他,务必过来通知他们,必有重谢。

    心里惦记着这事儿,于是,这一天,他都在城里乱晃悠,晃着晃着竟然还真让他捡到了这位昏倒在别人家门前的“仙华归璘真君”。

    咽了口唾沫,“小乞丐”,动摇了。

    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那几个什么罚罪司的,明显是要这位的性命。

    他好歹给了他这么多钱,他转身这就把他给卖了是不是忒不仗义了点儿。

    鬼使神差地没立即通知那什么罚罪司,而是先把这人废了好大力气搬到了城隍庙里。

    小乞丐盯着那信看了一会儿,最终屈服。

    小心翼翼地蹭上前,接过了信,没忍住问:“你……你真是那个什么仙华归璘真君啊?”

    常清静没吭声。

    方才说了这几句话,几乎就用光了他的力气。

    小乞丐心道:……还挺傲的。

    结果下一秒,对方就又打了他的脸。

    常清静缓缓闭上眼,道:“嗯。”

    青年嗓音沙哑,多说一个字好像都费力。

    小乞丐惊了。

    对方虽然看着傲气了点儿,却还是回答了他的问题,话虽不多,但也算一直在附和,没让他自己一个人空叨叨。

    或许是出于礼节,又或者是……

    管他呢。

    这位“真君”没狗眼看人低,他心里很是喜欢。

    那几个什么罚罪司的,说话彬彬有礼,看他却还是有点儿嫌弃的。

    有了能交任务的信,想到这近在咫尺的赏钱,小乞丐心情很好地抱来了一堆木柴来生火烧水。

    生火的空档,便自顾自地聊了起来。

    常清静既不轻视他,也不同情他,与他偶尔低声说着话。

    小乞丐自称小林,孤儿,从小就靠乞讨度日,见惯了别人冷眼,也见惯了别人同情的眼神。好不容易碰到个人竟然把他当个正常人交谈,还没计较他吃了他一根玉米,大为感动。

    很快,水烧开了,小林给常清静倒了杯热水。

    常清静喝了,又靠着墙微微喘息。

    小林说话嗓门矮了下去,没再打扰他。

    虽然喜欢他,但让他帮忙叫大夫这是没门儿的。他们这种乞丐生了病都是靠自己硬扛着,眼前这个,也只能指望他多扛一会儿了,熬过这一阵病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