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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西亚有意识地用力抠紧岩壁,抵御震荡。
但是地震的威力远远超过她想象。山壁如同水波一样荡起涟漪,无数碎石烟尘崩解。她仿佛是沾在树干上的一颗微小尘埃,然后这棵树被人猛踹一脚。
她这粒微尘和岩壁一起被撼动山岳的力量崩向空中,徒劳伸手抓握着,翻滚着,坠入黑暗。
……
艾西亚醒来的时候,没有意识到自己醒来了,她什么都意识不到,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任何念头。
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呼喊,艾西亚,艾西亚……
谁是艾西亚……哦对,是我,谁在喊我……
声音越来越近,仿佛那人飞到了面前。
“艾西亚!醒醒!”
半龙少女从从茫然状态惊醒,顿时浑身的不适一起涌上来,尤其腰肢勒得快断了。
她揉了揉眼睛,视线不再模糊。她发现自己正在一处坍塌形成的缝隙中,一片巨大的岩板倾塌,倒在几座石桥上,形成三角形的顶。不规则的碎石形成了墙壁,还在零星滑落。而她悬在半空,后背黄铜杖卡在两块石头中间。
艾西亚朝下一看,冷汗直冒,正下方有几根锐利的石笋,正对着胸腹。
“动作轻一些,我把你弄下来。”
石笋旁边,遍地碎石,死灵法师基丽曼妮浑身尘土,不自然地瘫坐着。炼狱食尸鬼少了一只后腿,单脚双爪踉跄爬上碎石,从艾西亚背后靠近,咬住一端黄铜杖轻微抬起,让悬在中央的艾西亚慢慢往下滑了一点,直至双脚踩到碎石。
艾西亚揉了一下肚子,缓解肌肉拉伤的剧痛,结果一碰更疼。
她手脚并用爬下来,走到基丽曼妮身边,抬头看着不稳定的石堆,心有余悸:“咱俩能活着,还没重伤,真是邪鳞女士庇佑……”
“恐怕邪鳞女士对我这个隔代龙裔的庇佑,打了折扣。”死灵法师叹口气,掀开袍子露出她的腿。
一双小腿有四个窟窿,皮肉翻卷,呈现不健康的黑紫色。
“为了不掉下去,被食尸鬼的爪子弄得。”
“赶紧解毒啊!”
“麻痹毒素我用法术消解了,但是爪子上附加的疫病需要药水压制。”她拿出行囊抖了抖,里面碎裂的药水玻璃瓶相互碰撞,各色的药水混杂在一起渗出来。
艾西亚撕开裤腿给基丽曼妮包扎伤口,黑色的粘稠血液渗出来,死灵法师一点疼痛反应都没有。
“别丧气,等我们离开这,找神殿的恶鳞主祭给你治疗。”
“你还是这么自信,这么刚强,真好……”基丽曼妮用低沉的淡漠语气说:“但我知道,自己是走不出这个洞窟了。”
艾西亚心里一沉,按住同伴的肩膀,“不准这么想!妮莎还在等我们,等找到她……”
“她的状况恐怕也不会好,我追着雷鸣之子过来的时候,她和武僧的战斗似乎落入了下风,她的职业不擅长正面对决。”
艾西亚很焦虑,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来鼓舞士气,“矮人,矮人皇子受了重伤!我亲眼看到的,他为了逃命,引发了地震,我们两边的状况差不多,而且重伤他的,是森德!”
基丽曼妮并没有做出反应,她的沉默让艾西亚越加不安。
死灵法师叹气:“以前在灾厄堡里,我对你很羡慕,不,是嫉妒,嫉妒地恨不得让你去死。所有龙裔都是没有地位的仆役,在灾厄堡里,生死不由自己。我抱着能活一天是一天态度,接受这份命运。”
“我躲在角落里,却总被你耀眼的光照到。艾西亚,你非常要强,所有东西都争第一,术士的学习名额是你的,女仆长的地位是你的,女士带回小少爷的时候,担当保姆的也是你。不服输,不认命,告诉大家你早晚能离开灾厄堡。为什么你总能保持自信呢?我不明白。所以我好嫉妒,要是能有你一半坚韧……”
这番话让艾西亚手足无措,丧失了对生的希望,才不在乎人前表露心意,说明基丽曼妮已经怀抱死志。
她不禁扪心自问:我真的有这么坚强吗?
这种疑问本身,就让她十分恐惧。
死灵法师抬起头,“走吧,起码让我再帮你一程,我相信你一定能活着离开。如果你和小少爷真的找到自己的自由,别忘了带着我和妮莎的心意和祝愿,一起离开灾厄堡。”
“我……”
炼狱食尸鬼的低吼打断了交谈,它绕着一片碎石堆,发出可怖的嘶叫。
“怎么了?”
“我的仆役闻到鲜血的味道。”
两人对视一眼,艾西亚抽出黄铜杖,小心接近碎石堆,基丽曼妮遥控着食尸鬼,抛开石头。她们都还记得,雷鸣之子是也掉了下来,既然她们能活,矮人也能。
艾西亚绕过石头,走到食尸鬼侧面,看了一眼,就放下警戒,上前从食尸鬼嘴巴里抢下一截东西。
“那是什么?”
“刚才我不是说了,矮人皇子受了重伤。”艾西亚把断臂放到同伴面前,“这是被森德咬下来的。”
基丽曼妮吃惊:“小少爷真的来了?”
“不然还有谁会做这样的事?如果刚才不是地震,我就和森德回合了,现在他肯定在找我。坚持下去,曼妮,还没到那一步!”
“我……我尽量吧。”黑龙裔期期艾艾。
艾西亚问,“你能用这段新鲜的手臂,做点什么吗?”
死灵法师拿起残肢,顺着肌肉纹理抚摸检查,“如果是之前,我可以花12小时筹备降咒仪式,给矮人皇子下咒,让他连勺子都拿不动。但现在没有施法材料,我恐怕支撑不了那么久。”她看了一眼自己没有知觉的脚。
“还是能做一些事的。”她从包里掏出一罐子没被药水泡了的油膏,油膏黑漆漆的,气味刺鼻。这是用水银、硫磺、黑曜石粉末、横死者的头发、狗头人脂肪调和的防腐油膏,是制作各类死灵仆役的必备品。
基丽曼妮在断口上涂抹防腐油膏,然后用粉笔在地上画出魔法图,把手臂放在中间,割破手腕,淋上少量鲜血。
死灵法师用龙语吟唱,鲜血顺着粉笔痕迹流动,手臂抽搐着,手指如同癫痫,狂乱抖动,手腕手肘来回扭动,仿佛被开水烫了的鱼。随着吟唱结束,基丽曼妮低声说:“告诉我,你身体的其他部分在哪?”
手臂一个鲤鱼打挺,斜指上方。
两人对视一笑,艾西亚背起基丽曼妮,收起行囊,沿着石头堆攀爬。石头里有缝隙,细微的气流吹过。食尸鬼搬开石头,很顺利找到一条通道。
“我就说,不到放弃的时候。”艾西亚振奋地说,走入通道。
基丽曼妮:“也许是你的坚强感染了我,才能……”
两人动作一僵,前方通道拐角处,转出一只手持刺枪的巨型蚂蚁,然后是两只,三只,四只……
“快跑!”
食尸鬼嘶吼一声,腔子里窜出火苗,无视刺向它的枪尖,被捅了对穿的同时扑倒第一个蚂蚁,咬住脑袋,地狱火焰点着了甲壳。然后食尸鬼就被三支刺枪钉在地上,三只蚂蚁同时发力,把它彻底分尸。
艾西亚背着基丽曼妮,沿着一条岔道亡命狂奔,背后蚂蚁索命的沙沙脚步声始终没有消失。
每一步的奔跑,都仿佛踩在她的心脏上。一步比一步沉重,一步比一步艰难。
黄铜杖滑落了,她没空去捡。基丽曼妮的皮肤犹如被烤过,热量隔着衣服传到艾西亚背上,这是伤口重度感染发烧的症状。
“能逃走的,一定能的!”她在心里狂呼。
突然,撕裂心灵的呐喊冲击半龙的大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艾西亚头痛欲裂,向前扑倒,基丽曼妮更加糟糕,直接晕了过去。
半龙少女颤抖着要爬起身,一只带着纤毛的足肢踩在她背上。
这一踩,同时踩裂了艾西亚的坚强,绝望在她心上扒开一条缝,爬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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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西亚的回忆到此为止了,她双手抱膝,嗫嚅着好半天没有说出一句话。
但是斯坦德路和邓巴克完全可以想象后面的事情,蚂蚁抓住两人到了蜜室,艾西亚亲眼看着同伴被剥皮,找机会逃进存放人皮的腐坑躲藏,直到灰矮人跌跌撞撞闯进去。
鹿腿残存的油脂滴入篝火,劈啪作响。
斯坦德路对灰矮人摆了摆爪子,“去叫一个那什么进来。”灰矮人也知道下面的谈话不适合他听,转身出去了。
“我没有自己想象的坚强,森德。”艾西亚眼角带着泪花,“从小母亲就告诉我,要在这座苦寒的石堡里生存下去,必须坚强,我也是这么要求自己。”
“时间久了,我就真的以为自己心是钢铁做的,无惧困难,无惧死亡。躲在腐皮下面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我,软弱又胆怯,想要尖叫却不敢,想要自杀也不敢。”
绿龙沉吟半天,叹气说:“至少,你活下来了。”
“曼妮,是我亲手让她解脱的。妮莎,她走的安详吗?”
斯坦德路这辈子从来没有安慰人的经验,这时候实在不知道怎么说,歪着脑袋憋了半天。
“她……死法很利索,被打得和油画一样,挂墙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