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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氤氲多日的水蒸气终于找到发泄的破口,倾注而下。
风裹挟着雷鸣,在副本世界这方小小的天地里嘶吼。
“又双叒黑屏!姐充钱不是来看bug的!”
“其他人的直播间都正常啊,怎么只有这个主播的直播间黑屏?”
“看不到画面,连声音都听不见。”
“直播间没出bug,那就只能主播是bug了。”
“反正主播不会死,我已经习惯了,黑屏必开挂!”
观众们出于或猎奇或探究的想法点进宋归程的直播间,竟然把一个黑屏直播间的热度顶到新高度。
无聊的观众们点进去又退出来,还要骂一句有病。
很快,那个黑屏的直播间热度掉光,沉进了不被人注意的角落。
*
宋归程做了一个梦。
天色黯淡,灰蒙蒙的阴翳几乎覆盖了整个天空,斜斜细雨连绵不绝,空气中都是潮湿而黏腻的气味。
“为什么这里一直在下雨?”
宋归程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发问,不属于任何人,是他自己的声音,从年幼的自己口中发出。
隔着泛黄的时光,听不分明。
他意识到自己在做梦了,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问题不是在问自己。
很久之后,空气里才出现另一道声音。
“是啊,宋归程,为什么这里一直在下雨。”
那道声音更加遥远,也更加模糊。
“这里是你的心。”
“你的心为什么一直在下雨呢?”
……
“醒醒,宋归程,醒醒,你没事吧?”
灰色的天空忽然开始碎裂,如同老旧的照片裂成一片一片,无声无息地飘落,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很快就要被掩埋。
“快起来,出事了,宋归程?宋归程!”
听到“出事了”三个字,宋归程如同触电一般睁开眼睛。
“你没事吧?”陈温屿关切地问,那张清秀的脸在宋归程面前放大,隔着眼镜都能看出他眼里真切的关心之情。
宋归程愣了愣,反问:“陈温屿?”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好像几天几夜没喝水了。
一个晚上过去,陈温屿身上的违和已经消失不见,不小心碰到他小拇指的手也是正常人的温度。
巫止脱离了?
“嗯,是我,你没事吧?”陈温屿看着宋归程苍白的脸和几乎没有一丝血色的嘴唇,不禁皱眉。
宋归程下意识去看陈温屿的胸口,心脏那里没有伤口,脸色正常,说话语气平稳,不像受过伤的样子。
他心里有很多问题,巫止意味不明的话、奇怪的梦、和飞进眉间的那道白光。
可是当下迫在眉睫的不是这些问题,而是——
“你刚才说出事了,谁出事了?”
*
三楼,卢源死了。
他的尸体吊在那棵为他们遮蔽阳光的树上,树枝贯穿了他的肋骨。
几人围在狭小的窗户口看到卢源惨烈而诡异的死状。
宋归程环顾一圈,没看到住在二楼的李峄的身影。
可能没有人通知他,不过楼上这么大动静,楼下听不见的概率太小了。
梁秋婷看宋归程来了,“呀”了一声:“你没事吧?怎么脸色比时岁还不好?”
宋归程摆摆手,探头去看死去的卢源。
卢源被倒挂在树梢末,雨水冲刷着卢源的尸体,从脚底流到头顶,再从发梢上往下淌。
按理说树梢承受不住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重,尤其是现在外面还在刮大风下大雨。可那根树枝奇迹般地完好无损,向众人展示尸体。
卢源整个胸腔都被穿破,里面的内脏隐约可见,红色的血液将他蓝色的短袖浸成深黑色。
但他那双眼睛还没闭上,盯着窗户的方向看,几乎要爆裂开来。
严汩不可置信地拍着窗框:“怎么会这样?他怎么会死!我怎么一点声音都没听到!怎么可能?谁杀死的他?!”
时岁凉凉道:“还能是谁,鬼怪和规则呗。”
严汩双腿一软,顺着墙壁滑下,瘫倒在地上,后脑勺蹭上一大片惨白的墙粉。
他徒劳地猛抓头发:“对!规则!他触犯了规则,什么规则!什么规则!什么规则!!”
严汩毫无形象地冲其他人大吼大叫,眼底满是红色的血丝,眼里的绝望和挣扎一清二楚。
“严先生,安静点可以吗,”宋归程揉揉眉心,不急不缓道,“我们和你一样是玩家,不是你的客服,不是你发疯撒泼就能问出答案的。”
陈温屿奇怪地小声问宋归程:“他昨天不是还和卢源吵了一架吗?怎么他看起来反而最着急。”
陈温屿还记得进入副本之后发生的事,这是他发问之后宋归程得到的第一个信息。
陈温屿注意到宋归程看他的目光,他也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黄棕色格子衬衫,牛仔裤,白球鞋,干净无异味。
“怎么了吗?”他拘谨地抓了抓自己的袖子。
宋归程惯常温和一笑,摇摇头:“感觉你今天比前两天都精神。”
“是吗,”陈温屿腼腆一笑,“我确实觉得今天身上轻松了很多,昨天还像有东西压在心口似的。”
身体里有个大活人,能不压吗?
但是巫止是怎么进入他身体的呢,还是巫止是直接变成了陈温屿?
不过他的问题没有人可以给他解答,昨晚发生的一切似乎都随着突如其来的大雨被冲刷得干干净净。
破碎的汽水瓶,脖子上的勒痕,还有身上的血迹,如同梦一般,天亮之后全然消失不见。
只有仅剩的261积分和剩余最后一次使用机会的彩色卡纸提醒他,昨晚的一切都真实地发生了。
宋归程深吸一口,让注意力回到副本上。他用余光瞥了眼神经质的严汩和正在安抚严汩的林子城。
头转回去继续观察卢源的尸体:“他不是着急,他是害怕,昨天他和卢源说话最多,争执最多,相处时间最长。如果卢源触犯了规则,你猜他会不会害怕自己也触犯了规则。”
陈温屿明白了,看到卢源的死亡,他也害怕起了自己的下场。
那其他人呢,又是什么想法?
陈温屿不禁观察起了其他人脸上的表情。
除了经验丰富的时岁和徐崇川,还有一向温和的宋归程,其他几个人脸上或多或少都露出紧张和迷茫的神色。
只是有的克服这种情绪后变得更加坚定,有的任由负面情绪在心头滋长,把这当成软弱的借口。
*
宋归程从窗台将半个身体探出去,往下看,是楼下两层的窗户和杂乱的花坛。他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确定花坛里除了雨水、烂泥和东倒西歪的杂草外什么都没有。
转头对时岁说:“很奇怪,死因和死法对不上。”
本来窸窸窣窣的玩家安静下来,全神贯注地等待宋归程的下文。
宋归程也不负众望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据我推测,卢源触犯应该触犯了永定楼内不能吵架的这条规则……”
他话还没说完,严汩突然冲上来,死死瞪着宋归程,像是要咬死他:“你为什么不早点说!你现在马后炮有什么用!人都死了!”
陈温屿先严汩的动作拦住他,奈何发起疯来的严汩力气太大,陈温屿招架不住。
徐崇川正要上前,就被时岁拉住了。
只见宋归程轻轻拉开陈温屿,三两步走近严汩。
他个子比严汩高将近一个头,脸色虽然苍白,却依旧有股居高临下的气势,他柔道:“和卢源发生争吵的,不正是严先生吗?”
严汩眼睛蓦的睁大,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瑟缩地后退两步,却被宋归程拦住。
宋归程弯腰,贴近严汩,将他的脑袋轻轻转了个方向,正对着卢源的尸体。
卢源那双空洞洞的眼睛和他对视,一双惊恐、害怕、绝望的眼睛。
从心底升起的恐慌紧紧抓住严汩。
宋归程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不是你害卢源第一天晚上洗澡就摔了个跟头吗?不是你占其他两个室友的便宜吗?不是你恬不知耻、不思进取吗?
严先生,你在害怕什么呢?”
宋归程的声音干净温润,说话不疾不徐,仿佛在慢条斯理地给他讲道理,在严汩耳朵里却无异于恶魔的低语。
严汩脸色煞白,甚至比墙壁还白上两分,嘴角不断抽搐。如果不是宋归程还提着他,恐怕他已经跪下了。
“而且,”宋归程凑到他耳边,轻笑一声,严汩闻到一股清爽微苦的香味,“直到刚才,你还在吵,声音好大,整栋楼都能听到。”
他倏然拉开距离,微微笑,在严汩要开口的时候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嘘,严先生,你没机会了。”
严汩终于支撑不住,跌倒在地,冷汗如雨落下。
时岁一直在笑,笑得灿烂而又开心,多有趣啊多有趣啊,软弱无能的人惊慌失措,温润如玉的人露出獠牙。
多有趣啊,比副本还要有趣。
他的目光和转过头的宋归程对上,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开心和眼底的趣味。
还是说温润如玉本来就是面具,只是面具戴久了,自己都忘了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