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针锋相对

烈风宗主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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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历二十年五月初二,距离驿馆刺杀案发生已经过去了一旬有余。南镇抚司力士季桓之作为一个刚到京师图发展的有志青年,因为运气不佳,成为钦定的犯人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其间虽然三名比较正直的锦衣卫试图帮助他洗脱冤屈,但是毕竟胳膊拗不过大腿,锦衣卫整体上的势力要弱于这起案件的策划者——东厂,所以那三人也渐渐变成了旁观者,并不敢轻易惹火上身。

    这一日,孔定邦再度进入诏狱,来到季桓之的囚室,开门进去后坐在随从递过来的小板凳上,与季桓之面对面。

    季桓之自然也端坐好,颔首问道:“孔副千户怎么今天想起来审问小人了?”

    孔定邦发出他那标志性的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声,而后拍拍膝盖道:“算不上审问。今日本千户只是想和你聊聊天,顺便看看有没有哪些地方能帮上你的。”

    “帮我?”季桓之心里打起了鼓:这个孔副千户,一脸机灵相,天知道他肚子有多少花花肠子,上次因为密信的事对我那般逼迫,今天会是来帮我的?鬼才信呢。

    孔定邦又呵呵笑了两声,道:“是啊,我知道你年纪尚小,又进南镇抚司做事不到两个月,牵扯进这件大案当中一定是有复杂的原因。我问你,是不是有人胁迫你做这件事的?你将那人名字说出来,本千户自然会问责主犯,不会追究你的。”

    果然,这孔副千户还是站在他自己的角度来“帮”我,说是在帮我,其实还是在帮他自己。而且孔定邦提出的问题还暗藏杀机。“是不是有人胁迫你?”令季桓之不由得把心一沉:如果回答没有人胁迫,那么就相当于自己把整件事担下来了,那便是必死无疑;而如果回答有人胁迫,那么自然要供出几个人名,之后大范围株连,自己岂不是变成更加可恶的罪人了?当然,这个问题也有一种简单的回答方式:

    “孔副千户,小人不是有没有受胁迫的事情,小人本身就是被诬陷的。”

    “那你就是不肯说咯?”显然,季桓之的简单回答,并不能打动对方。孔定邦垂头叹了口气,仿佛在替他可惜。“既然你守口如瓶,那不如这样吧,这里有一张纸,你只要照着抄一份,然后在末尾写个名字在按个手印,本千户当场就可以放你走,这件事情就跟你彻底无关了。”说着,孔定邦取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递给了季桓之。

    季桓之微微皱眉,伸手将接未接,抬眼盯住孔定邦,反问道:“孔副千户,您真当小人是个涉世未深、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吧?”纸上的内容,他不看也知道,必定是伪造的供词,而且说不准又栽赃了几个人。

    “孔副千户既然敢替小人写供词,又为何不敢同样替小人签字画押呢?”

    你的确是太不把人放在眼里了,让人照抄一份假供词再画押,这种事天底下也没几个人会上当,你他娘的忽悠谁呢?

    孔定邦掩饰地笑了两声,道:“本千户不过是想试试你识不识字。原来你不识字啊?那更好办了,只要借你一根指头用一用就行了。”说完,他冲身后随从使个眼色。那随从取出一只装着朱砂的小盒子,打开来递到季桓之面前,其意已经是很明显了。

    孔定邦用训导的口吻对季桓之道:“你不过区区南镇抚司一力士,年纪轻轻又没有后台,人微、言轻、命贱,你这样的人的命运生来就是掌握在别人手中的,你说辛辛苦苦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与其庸庸碌碌地过完毫无价值的一生,还不如有些作用地去死,比方说——成为本千户用来踩着往上走的台阶。这样的话,你的人生还算有点意义,不是么?”

    季桓之明白,现在孔定邦说的还算软话,如果他仍然不打算屈从,那么对方就会使硬的了。东厂的行为只是刑讯逼供,而孔定邦直接就是逼迫他认罪并且试图连坐更多人,恶劣程度真的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由此相比较来看,那个恶声恶气的熊广泰熊百户已经算是个大善人了。

    看着眼前的朱砂盒,季桓之又想道:我的确不过区区南镇抚司一力士,年纪轻轻又没有后台,人微、言轻、命贱,或许原本命运生来也确实就是掌握在别人手中的。但我宁愿辛辛苦苦活着,也不会去做一个成就他人的牺牲品。

    于是,季桓之猛地抬起头,用锐利的目光直盯盯凝视着孔定邦,说了这样的话:“孔副千户说的话真令小人醍醐灌顶,令小人不禁产生了另一种想法。”

    “什么?”孔定邦见季桓之神态和语气都有异样,也不禁褪去了虚假的笑容,摆出了严厉的面目。

    “为何不调个个儿,由孔副千户签字画押,来成就小人的前途呢?”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季桓之的双眼中似乎有闪闪发光的火焰在燃烧。

    孔定邦闻听此言,先是一怔,沉默了稍许,仰头大笑,称赞道:“果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被职级远低于自己的人这般顶撞,他也只好用此种方式来挽回一些颜面。笑完之后,孔定邦瞬间低下头冷面暴喝:“住口!黄口小儿,也敢胡言乱语!”

    季桓之不卑不亢地说道:“对着孔副千户,小人可不敢胡言乱语。只不过今日孔副千户可以要挟小人在假供词上签字画押,那么日后小人也可能在其他人的胁迫下于另一份假供词上签字画押。今日孔副千户拿出来的供词上写着哪些人的名字小人并不清楚,但日后另一份供词上,小人必定会亲笔添上孔副千户您的名字。”

    孔定邦紧了紧眉头,呵斥道:“你不过区区南镇抚司一力士,竟敢反过头来威胁本官?你不怕还没结案,就没机会走出诏狱的刑房吗?”

    季桓之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但并未让人注意。他冷静地回答道:“正如孔副千户所说,小人是南镇抚司力士。小人身为南镇抚司的人,被北镇抚司羁押,本就不合规矩;而万一又在北镇抚司的诏狱中出事,南镇抚司怎么可能不追究此案经办人员?届时孔副千户又当如何?”

    孔定邦抢过随从手中的朱砂盒,猛一甩手将盒子一把掷在地上,而后将假供词撕了个粉碎,往上一抛,弄了番天女散花,而后转身便气呼呼地走出了囚室。

    随从忙关好门紧跟在后,不敢轻易吱声。

    孔定邦怒气冲冲地骂道:“这小子不得了啊,身为犯人倒比当官的还威风。如果不把他整死,有朝一日翻身了还不得在老子头上拉屎?明天就让邓秉忠对他动用大刑,梳洗、灌铅,一个都别落下!”

    那随从谨慎地小声劝阻:“孔副千户,犯人到底是南镇抚司的呀。”

    “我他妈要你提醒?”孔定邦破口大喝了一句,情绪方才逐渐冷静下来。“我知道,”他说,“那就算了吧。”

    随从不免吃惊地看着他。

    孔定邦恼了,斥道:“不算了我能怎么办?”

    北镇抚司的人碰上南镇抚司,也只能没脾气。

    孔定邦走了许久,季桓之方才松了口气,整个人的坐姿都瘫下来了。他也不清楚自己哪儿来的那么大勇气,敢和北镇抚司十三太保之一的副千户孔定邦那样说话,或许是求生的本能给予了他力量吧。

    季桓之刚才硬撑了半天,精神消耗了不少,早已累得够呛,可以说现在是刚起床就想睡午觉了。他顺势侧倒,打算阖目小憩。然而满地的碎纸屑让人心烦,他觉得至少也得将这一地的零碎收拾掉才有心情休息,于是他又起身,开始捡拾这些碎纸。季桓之一边拾一边想:精心编写的假供词说撕就撕了,难道堂堂孔副千户,气度就只有那么点儿吗?不不、也许是我的话太令孔副千户愤怒了?若真是如此,那么看来我还是真有点本事的。

    惹怒了太保绝非好事,可季桓之居然自鸣得意起来。

    也不知他到底写了些什么?季桓之每捡一片,就顺便看一眼,但凌乱的单字毫无意义,通过看这些碎纸屑上的字,他是不可能弄明白的。

    要不如把它重新拼出来?季桓之开始只是出于好奇,才萌生了这种想法。

    反正坐牢的日子也很无聊,倒不如找件事做做打发打发时间。

    抱着这种心态,季桓之开始将碎纸用唾液润湿,一块块地贴在里侧墙上,然后按照边缘调整位置,渐渐拼出了个大概。

    从目前拼出来的内容里,季桓之看到了几个人名,都是锦衣卫里的人。

    “看来案子的确和我想的差不多,是有人要整锦衣卫。”季桓之自言自语道:“既然你不仁,那也休怪我不义。孔副千户,这份假供词我收下了……”

    “嘿,小子,自己一个人在墙角叽里咕噜说些什么?”

    忽然牢门口有一人招呼他,令季桓之一惊,忙回头观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