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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京师北门刚开,便有一十九骑疾驰而入,为首一人头戴深色缠棕帽,身穿红紵丝纱罗衣,外罩金边锁子甲,佩铜装镶玉绣春刀,腰上的牙牌和穗色表明,此人是一名锦衣卫正五品千户。再看此人样貌,高鼻阔口,一张四方的国字脸,颇有风霜之色,顾盼之际,极有威势。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北镇抚司十三太保之一的朱后山。
朱后山此前追捕犯下累累罪行的江洋大盗杜江,跑了半个北直隶,最终在顺义将其擒获,今日正好赶回京师,将犯人投入诏狱顺便结案。
进了城,朱后山率众马不停蹄,风风火火赶回了北镇抚司衙门,将把犯人移交等等手续一口气办完,方才停下来喝口水休息休息。
可他刚站定没多久,两个好弟兄就找来了。
“大哥!”
“二弟、三弟!”朱后山丢下喝水的瓢,水缸溅起一朵浪花。
熊广泰笑道:“大哥一出手,就知有没有。横行北直隶两年多的江洋大盗杜江,大哥只用了一个月就擒回来了,不愧是——”
“好了好了,别拍马屁了。”朱后山爽朗地笑道:“有什么事要我帮忙的吗?”
“呵呵——”熊广泰搔着鬓角不好意思地笑道:“大哥你怎么猜得那么准呢?”
朱后山道:“每次奉承我之后就求我,傻子也懂了。直接说什么事吧,要办就尽快,我这会儿要是一坐下,怕是躺到后天早上都起不来。”
李密慎重,走上去紧贴着他的耳朵将事情的大概叙述了一番。
朱后山听罢直皱眉头,问:“为什么非得等我来,你们直接请指挥使大人帮忙不行吗?”
李密道:“这两天骆指挥使抱恙在家,而且事情又是刚发生不久,指挥同知认为只是对付南镇抚司,与北镇抚司不相干,所以不想插手。”对于长官们意识不到案件的严重性这一问题,他感到既焦急又无奈。
朱后山沉默良久。多年为官,他和不同圈子的人都多少有些交往。不过他同样隐隐感到这起案件牵连甚广,所以,“我也只能试试看了。”
几天后,诏狱。已经遍体鳞伤的季桓之仍旧在坚守着自己沉默是金的原则,刑讯他的厂役快要认输了。
你挨打不累,我们打得都快累死了。
“行了行了。”这些天一直负责逼供的宦官司房也按捺不住怒火了,今天他连茶壶都没带,就是怕万一生气把价值几十两的珍贵茶具给拍碎了。司库道:“既然他不开口,就先把他丢回牢房里,等厂公的意思下来,我们写了文书,把他闷死了按手印就行了。”
几个厂役阴冷地笑着聊天:“任凭这小子皮再厚、骨再硬,还不是一捏就死的蚂蚁。不过死之前让哥几个当沙袋练了练倒也不错。唉,反正他是要死的人了,明天换老虎凳试试怎么样?好久没听见半月板挤出来的咯答声了,正好我家里的饭桌不太稳,明儿剜下来拿回家磨一磨垫桌腿用。”
刑架上的季桓之听着厂役们的交谈,不免有些绝望:难道我坚持到现在,最终还是枉死的结果吗?不、我不甘心。季桓之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他咽了口唾沫,不屈的意志令他心中升起一团炽热的怒火,他咬着牙,不断地聚集残破躯体中的力量,试图挣脱金属的锁链。即便要死,也得把眼前这几个蛆虫拉下去陪葬。
恰好司房摆摆手,吩咐厂役把他从刑架上弄下来。
厂役解开锁链的刹那,季桓之一抖右胳膊,将铁链箍成圈套在拳头和小臂上,抡起来就是一拳。
“啪——”
其中一个矮个厂役的脸顿时变成了六必居酱菜园子,眼珠子、红的、黑的,一股脑全流了下来。
“我杀了你!”
季桓之扑倒这矮个厂役,坐在他的身上,一边说着“我让你垫桌腿”,一边抡圆了胳膊左一拳、右一拳,又把他生生打成了西湖十景,五彩斑斓,缤纷炫目。
其他厂役想不到半死的囚犯居然还有这么大的力气,他们试图阻拦季桓之,却都被一把推开,帮不上同伴。
这时一名高个厂役拿起鞭子抽了季桓之的后背一下,得到的回应却是对方转过脸来死盯着他的凶狠目光。很快,季桓之屁股下的人就换成了他。
“造反啦,造反啦!”宦官司房急忙开门,冲出去大声呼救。
恰好此时有一名衣着华丽的宦官走进来,不紧不慢地问:“唷,什么事大呼小叫的呀?”
司房像是得了救星,忙道:“季桓之、季桓之——”
宦官道:“喔,咱家正找他呢。你们快把他放了,这是上头的吩咐。”
“把他放了?”司房以为自己听错了。
宦官打手势示意司房贴近点,然后他耳语道:“这小子不简单,放人是司礼监的意思。”
司房瞠目结舌,倒抽了一口凉气,许久才能继续说话:“那他打人……”
宦官隔着门冲刑房里看了看,甩了司房一个白眼:“这几条狗平常作威作福惯了,也是该管管了。”
半个时辰后,把这几日受的皮肉之苦如数奉还给了厂役们的季桓之才换上原本的力士服,戴好帽子,跨上父亲留给他的戚家刀,大摇大摆出了诏狱。
临行前隔壁的庞明星不免吃惊地盯着他发问:“你这就走了?”
季桓之对他许下一个承诺:“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设法把前辈救出来。”
当然,以季桓之现在的能力,是肯定无法履行承诺的。他刚出诏狱,就被几名便装锦衣卫校尉围上了。
“你们这是……”
校尉撩起衣摆露出牙牌道:“少废话,快走,我们大人要见你。”除了没有踹一脚外,这群校尉的态度和东厂厂役也真的差不多。
季桓之在几名校尉的看护和引领下来到朝阳门一条街的许记茶馆。茶馆不大,一共两层,里面坐着二十来个闲着没事的客人,喝茶嗑瓜子,听大堂里的先生说书。
季桓之跟着人上了二楼一处包厢,就嗅到一股子烟味,有点呛人但又不似烧柴烧纸的烟味,细细咂么起来还有些幽香。他再往里瞧,正见得一个虬须大汉,凑了两椅子、两只凳子,懒洋洋地躺在上面,脸冲着窗口,一边嘬着烟袋,一边跟着说书先生的情节轻声发笑。
连坐姿都这么霸道,想必是个标准的粗人。季桓之下了第一印象,于是恭谨地躬身问道:“敢问大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