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仔细想来, 这场赏雪宴一开始就透着不寻常,毕竟一般人开这种宴会都不会把定国公请来。
谁不知道定国公最厌恶这种场合?定国公能忍耐那么久不发作,已经很叫人意外了!
听闻韩家是坚定的北伐派, 他们韩家本就扎根北边,收复不了北地, 他们的根就没了!众人心中各有思量, 都在琢磨自己是另谋出路好还是紧跟着韩家走好,一时都无心听含玉弹唱。
可含玉的调子一起,所有人都像被什么摄住了心神, 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看向安坐场中、素手抚琴的年轻女子。她身形纤弱、眉眼戚然, 脸上只一点水红唇脂比较鲜亮, 但此时此刻,连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容貌,只觉那琴声能把每个人的心脏紧紧攥在手里。
原本慷慨激昂的词句, 经她一句句弹唱出来, 不知怎地少了几分激越, 多了几分怆然。
这种唱法巧妙地避开了她嗓子的缺点,把整首《满江红》用她自己的方式演绎了出来!
这份怆然, 正好是在场许多人如今读这首《满江红》时的感受。
不少人看向含玉姑娘的目光都带着怜悯。
要知道徐家那小子连到了宫里都敢乱来,寻常花楼又怎么可能把他拒之门外?想来是韩府君初来乍到, 不知晓徐家那小子不久前闹腾的那一出, 所以竟把这含玉姑娘也请来了。
这样有才华的女子沦落烟花之地,正好符合许多男人“救风尘”的癖好。
光凭这首《满江红》,已经让座中之人大多觉得这含玉姑娘堪当他们的红颜知己!
只可惜他们眼下官位不算高,俸禄还得用来养家糊口,真想“救风尘”也有心无力,只能在心里为她惋惜一下。
定国公心里对含玉怀有偏见, 本来想说“你也配弹《满江红》”,又想到刚才韩端劝他说“想要北伐需要拉拢更多人”,他又生生忍住了。他绷着一张脸坐在原位,眼睛没往含玉身上看,耳朵却没堵住,硬是被那琴声灌了进来。
听到“收拾旧山河”一句时,定国公终于没能忍住,抬眼往专注弹琴的女子看去,只见两行清泪从含玉脸颊滑落,在她那浅淡的妆容上留下两道泪痕。
这会儿座中众人见含玉在被定国公喝骂之后仍然弹出这种动人心弦的曲子,甚至还弹得动情落泪,不由都觉得“秦淮一绝”果真名副其实!
听说汉时流行过一种“啼妆”,女子故意把妆容弄成啼哭状,以此引人怜爱。以前他们还觉得这般矫揉造作美在哪里,如今见含玉潸然泪下,总算有些明白这“啼妆”为何曾风行一时了!
说实话,换成是他们被位高权重、可以决定自己生死的人当众叱喝过后,肯定不可能再镇定自若地抚琴弹唱了。
一曲终了,最先喝起彩来的是韩端。这次赏雪宴是韩端筹备的,有他领了头,其他人马上也跟着夸赞起来,徐昭明这小孩瞧了眼仍是绷着一张脸的祖父,一开始没敢吱声,直至其他人都夸了,他才壮起胆子给含玉叫好。
等含玉退下了,他还凑到他祖父近前小心翼翼地给含玉说好话:“祖父你看,含玉姑娘她弹得可好了对不对?我就是想听她弹琴,我没别的想法。这首《满江红》经含玉姑娘一唱,我听着心里怪难受的,恨不得自己也披甲上阵。”
定国公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才骂道:“就你这小身板还想披甲上阵?你那是去送死!”
说完定国公又闭了嘴。
北伐之事拖得越久,实现的希望就越渺茫。
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朝臣换了一茬又一茬,等所有人都渐渐忘了中原本来属于他们,自然没有人愿意兴师北伐。
谁家儿孙不是儿孙?又不是所有人的老家都在北边,打仗对他们可没什么好处,他们更愿意缩在南边享受眼前的安定富贵,闭上眼睛“直把杭州作汴州”。
定国公没再说话。
徐昭明也见好就收,没继续解释什么。
另一边,盛景意接过婢女抱出来的琴,紧跟在含玉身后往偏院那边走。等走到左右无人之处,盛景意才紧张地问:“含玉姐姐,你没事吧?”
含玉摇摇头,缓声说道:“我没事。”
她们这样的身份,免不了会遇到一些难缠的客人,她在如意楼待了这么多年,若是连这点心理素质都没有根本不可能熬出头。
顶多只是这次压力比任何一次都要大而已!
盛景意见识了这么一场风波,顿时表现得更乖了,果然前期还是比较适合低调发育,高调起来很容易被人随手摁死!
其他姑娘许是听见了刚才的动静,全都静了下来,没了最开始的轻松和期待。有含玉高超的琴艺在前,后面几个姑娘都表现平平,甚至有些失常。
到前头行著辞令时,碍于定国公刚才发过飙,一开始没人敢指名让含玉唱。
直至一名姓庚的通判派人把新写的词送过来,含玉才算有机会再次登场。
这姓庚的通判写的词竟也是一首《满江红》,同样是有北望中原之意!
到含玉唱完这曲归来,众姑娘许是觉得刚才那场风波正式过去了,又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天来,有消息灵通的姑娘说道:“说起来这位庚通判长得也是一表人才,不过已经娶了妻,极少参加外面的应酬。”
另一位姑娘也贡献出自己掌握的八卦:“听说这位庚通判是北边回来的,不仅词文写得好,还能上阵杀敌呢!”
盛景意竖起耳朵听姑娘们聊八卦,很快知道这位好心给含玉打破困局的庚通判竟是一位“归正人”。
所谓的归正人,指的是从小流落外邦、后来归附正统的能人,他们之中不乏厉害人物,可惜“归正”终归不是正统,在朝中没有正经出身,地位不免有些尴尬。
比如这位能文能武的庚通判虽在金陵城这种重要战略据点任职,实际上对府衙事务根本没有决议权,平时就是整理整理文书、传达传达命令,完全是个干不了实事的闲差。
有更通判起了头,其他人见定国公没再发作,显然是认可了含玉的琴艺,接下来含玉陆续又收到不少新词。整场赏雪宴开下来,她收到的词不比双生姐妹花少多少,最后竟和她们打了个平手!
这种官方活动,她们出场是有底价的,每次加场也会增加相应的赏钱。
含玉来这一趟赚了不少,连带盛景意也领了一份赏钱。虽然她这份不多,但好歹是她来这个时代后头一次从外面赚到钱,盛景意出了行宫,见天色还早,便和含玉说道:“不如我们去西市看看,我好久没见到林姐姐了。”
含玉点头。
她们平时不能离开秦淮河畔,哪怕是出去窜门,也只能在花楼和花楼之间走动,难得有机会出来,她也想多在外面待会。
穆大郎一直等在行宫外,他昨天又被盛景意拉去当练习编发的工具人,过了一夜发型也纹丝不乱。
自从自己拆过一次盛景意编的发、拆到自己怀疑人生后,穆大郎已经放弃挣扎,只要他戴上头巾,就没有人会发现他的发型有多花里胡哨。
这会儿穆大郎脑袋上就裹着平民专用的葛巾,身穿麻布袍,完全是不起眼的杂役打扮。
得知盛景意两人要去西市见林老板,穆大郎没说什么,默不作声地跟在轿子外往西市走去。
盛景意三人直奔林家脂粉铺,林老板新招了伙计,她收的那个义子也在店里帮忙,店里瞧着倒也热闹。
得知盛景意来了,林老板亲自出来相迎,喜笑颜开地和她们说起口红的销量。
最近她见货备得差不多,便和玲珑商量着开始对外开售,林家脂粉铺开在西市,往来的顾客手里大多没多少余钱,所以木管口红卖得比较好。
林老板怕盛景意觉得银管口红没卖出去不太开心,宽慰道:“银管没备多少,按你说的‘限量’来卖,应该是能卖出去的。”
正说着,便听伙计热情地招呼新进来的客人:“几位客人里面请,请问想看什么?”
那几位客人却没立刻答话,而是看向正和林老板说话的盛景意两人,笑着寒暄起来:“含玉姐姐也在这?”
含玉笑道:“我手里只有当家给的两支银管口脂,觉得不太够用,所以想自己买一套。”她眉眼温柔,说话也不急不缓,“虽然我比较喜欢淡妆,不过有时候也想关起门来试试别的颜色。”
交流起化妆心得来,女孩子们话就多了,大伙都很赞同含玉的话。
要不是营业需要,谁愿意一种风格走到头?而且哪怕是营业需要,有时候改换一下妆容说不准也会有意外之喜!
有年纪小些的姑娘已经心痒痒,朝伙计说道:“那个银管口脂是一整套的吗?拿来给我们看看吧!”
伙计不由看向林老板。
银管口红定价奇高,平时都不摆出来卖的,谁要买这个会由林老板亲自招呼。
林老板在刚宽慰完盛景意,客人就上门了,这打脸来得太快,她都有点反应不过来。不过她到底是从小在市井里打滚的人,很快便回过神来:如果这是打脸的话,她希望以后打脸来得越猛烈越好!
林老板爽利地取出一套银管口红给姑娘们介绍起来。
这套口红由精致的匣子装着,推开匣盖一看,十二支银管口红整整齐齐地躺在红色锦缎上,光是这包装就叫人爱不释手。
不得不说,女孩子购物很多时候先看颜值再看品质,只有少数人会精心研究什么成分啊配比啊产地啊。对于大部分的普通顾客来说,产品颜值越高,她们花钱买的念头就越强烈!
林老板又按照盛景意前面说的吹起了来,说银管口红不管是材质还是人工都贵得很,所以定价会比较高。不过她们也不准备多卖,每次出新品只会卖一百套银制版,卖完就没有了!
如果觉得价钱太高,还可以选择木管套装,虽然外观不一样,但色号差不多。
林老板说着还把木管套装也摆了出来。
木管套装数量是一样的,色号也确实差不多,不过不管是盛它的匣子,还是上面的花纹,看起来都差了一等。
单看的话其实也很不错,新奇又实用,问题是有在闪闪亮亮的银管套装旁边,那平平无奇的木管套筒就显得黯淡无光了!
含玉这个托很敬业,问完价后当场表示自己要买一套。她买完了,那几个姑娘很快也下定决心,一人带走了一套,有财大气粗的还一口气买了三五套,说是回去送给自己的小姐妹。
一直到这波客人走了,林老板都还挺恍惚,不敢相信自己一下子卖出了好几个月的营业额。
没等她缓过劲来,又陆续有几波丫鬟打扮的客人寻了过来,直接问她们店里那亮闪闪的口脂怎么卖,有的问完就买了一套,有的面露为难地走了。
一直到傍晚打烊,来询问或者来买银管口红的人就没停过,掏钱买的那些大多不会单买,都是直接把一整套买走。
短短大半天,限量一百套的就银管口红竟全部卖出去了!
因为跑腿的小丫鬟手里也有点闲钱,连带那备货充足的木管口红也卖出了不少!
光是对外发售的九十九套银管口红就入账将近五千两,哪怕除去成本和人工,也净赚四千多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