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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后事
正月初七,天阴大雪,宜出行、嫁娶、破土。
幽州刺史周通令作茧自缚,包庇城中流匪马贼,谁知月黑风高夜,护送真定大长公主时遭流匪偷袭,与齐国公陆绰遇袭之日相似,幽州军全军覆没,平成陆家女眷在兵士殊死保护下得幸毫发无伤。
好像旧故事新演。
又好像是重蹈覆辙。
听在有心人耳里,这出好戏心知肚明。
长亭想这通话大概会在十日之内昭告天下,以正试听。
一有真定大长公主提纲挈领,昭告四方,二有石猛推波助澜,唯恐天下不乱,三有秦相雍坐收渔翁之利,看戏不怕台高,三方鼎力,共襄盛举,周通令这一死,流出来的血都干净不了,不仅不干净,还会很脏,脏得刷都刷不清楚。
人死了,后事该怎么了?
人的躯体倒很容易找到一个合适的归宿——周通令死得很惨,蒙拓不让几个姑娘下马车,打发去的小卒却绘声绘色地交待,“...那厮受了一刀没死透,真定大长公主便下令让小秦将军拖到竹林里去慢慢磨,我隔得老远听见周通令的声儿,‘求求你,杀了我,一刀杀了我吧!让我死个痛快!’,可是里头的嚎叫,啧啧啧,俺跟在二爷身边十几年就没听见过一个男人的声儿能尖成这个样子!”
约莫也是蒙拓不许那小兵细说,怕“太过血腥吓到姑娘家”。
长亭便觉得又有些窝心又有些委屈,她再血腥都是看过的了,好像这有点辜负了蒙拓的保护,可当一个人以高大的姿态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小姑娘干净而稚嫩的内心,长亭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是欢喜的。
真定大长公主的愤怒与怨恨并不比长亭少,如此泄愤,尚在意料之中。
躯体有了结果,人的名声、地位与遗留下的种种矛盾。虽虚无飘渺,可这才是至关重要的。
幽州怎么办?
周通令长子不过十二、三,纵然有人辅佐,也坐不稳管不顺。
和陆纷协定怎么办?
已流传出去的账册怎么办?
秦相雍彻查齐国公陆绰身亡一事的结果。又该何去何从?
一串问题留下来,可这都不是长亭应当关心,哦,她也无力关心,一石激起千层浪,陆绰之死是一颗小石子,激起了各方争雄之心,而周通令之死又是另一颗石子儿,落在聪明人眼里,完全能够借此事吞并整合一举上位。
比如。沉在水面之下的石猛,再比如晚石猛一步的秦相雍。
周通令身死消息自然是传到冀州比传回京都更快,初七尘埃落定,初十石猛遣兵调将团团围住幽州城,打着“彻查、清肃”的旗号以雷霆之势握住幽州粮仓与通北向南的城墙口。反应极快。之后真定大长公主再遣人返冀,冀州早已尘埃落定,更别提遥遥赶来的秦相雍了,石猛可谓是年前年后最大的赢家。
长亭做到了当初给石猛的承诺,“只需百人,便可抢占冀州。”,以回报石家尽力搜寻陆长英的恩情。
可是。长亭做到这个承诺的基础是,把陆家当枪使。
是的,石猛只顶了百人,可陆家却耗损近千人,且以暗线暴露、平成陆氏名誉受损为代价,拔掉了周通令。长亭亦可以想象在周通令身死之后,那本账册重见天日之时,真定大长公主会立时反应过来的场景。
大约是气急败坏的吧。
暖光高窗之下,长亭平静地看着同样平静的真定大长公主,实乃意料之外。
同样在意料之外的是。真定大长公主一开口并未谈及前朝之事,探头看了看内厢额上搁着凉水帕子,满面潮红的小长宁,语气极为温和,“阿宁好些了吗?郎中说她中邪盗汗,这山野赤脚的话留一半听一半就好,中邪一说可谓无稽之谈。”
铎山山脚于正月初七黄昏夜,大火盛起,山中猎户一定很诧异,这积得这样厚的雪上怎么就能燃起来这样大的火?若有鼻子灵光的老江湖嗅上一嗅,一定很大叹,拿陈年的好酒来放火,手笔不可谓不大!
全都付之一炬了。
那夜的竹林、陡峭的山石、枯木、枝叶全都在火海中葬身了,当然周通令也在其中,火光冲天,岳番口咬长草,痞里痞气地单腿跨在马车前座上,讨嫌吓胡玉娘,“小时候听老人家说人要是被烧得只剩一掊灰,那阎罗王都是不收的,说是带了尘世间的火气和怨气,就只能当个孤魂野鬼,几辈子都投不了胎。”
胡玉娘哧一声没被吓到,倒把阿宁吓得够呛。
一路都没生病,安定下来了反而一下子发起热来。
初七那夜一过,初八长宁就病了,夜里时常尖叫醒来,真定大长公主择大道通行,在外城一间小镇县里暂时落脚,后请郎中来看,那江湖郎中满口胡话说长宁是中了邪要拔邪气出来,真定大长公主手一挥便将他赶了出去。
长宁就是急火攻心,兼之一路身心俱疲,小姑娘撑不住罢了。
“夜里还是会哭闹,热倒是退了,用了几幅药白日里也精神了很多。”长亭斟茶双手呈给真定大长公主,真定大长公主不言明,长亭自然乐得轻松,“只是这时候阿宁还在睡着,要不晚上我带阿宁来给您问安?”
真定大长公主摇头,“太麻烦,让阿宁好好歇下来。”低头啜了口茶,再抬眸凝神目光极为平静地与长亭对视,“你是个好长姐,是个好姑娘。”微一顿,“是个好女儿。”
长亭展眉浅笑,当作默认,她受之无愧。
真定大长公主将茶盏轻轻搁下,手搭在木案边缘之上,指节一下一下地极其规律地敲。
这个动作,也是陆纷的习惯。
长亭掩眸,情容温顺。
“秦相雍于三日之前将陆纷和周通令的账册在早朝上披露于众,早朝之上无人出言,大家皆心知肚明却无一人挑头争先。”真定大长公主靠在椅背上,颇显老态,嗤笑一声,“可是谁都知道,这只是开始,众家权衡利弊之后不可能悄无声息。”
长亭脊背挺得笔直,恭顺聆听。
“阿娇,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我到冀州的时候?回冀州之前?还是一开始就知道了?”
真定大长公主渐收起嗤笑,打了长亭一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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