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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羽兰感觉自己处于巨大的痛苦当中。她为了救母亲,被欧阳上智送给童未老人这个变态去顶罪,接着被当成孕育的工具,小腹之中被植入的气团无时无刻不再吸取生命力。一个并不受期待的新生命正在诞生,伴随的却是对于母体的折磨。
但是忽然,这个过程停止了。
有清凉的水珠滴落到干渴的嘴唇上,金羽兰感觉自己像是被人从燃烧着烈火的地狱里捞了起来。她勉力睁开眼,腹部位置一阵阵奇异的发麻,视线末端是一柄沾满污血的剑……剑正用来剖开金羽兰的腹部。
鲜红的颜色更进一步刺激了神智,金羽兰甚至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压下了喉咙中的尖叫,努力维持着清醒,看着一只手深入腹部,忽地向上提抓出一团黏糊糊的血肉。
“啊……”
金羽兰闭上了眼,忍住心中的酸楚,不想去思考那究竟是什么。神经麻痹的效果消失,一阵阵痛楚再度袭来。很快,她又晕了过去。
这是一处苦境十分寻常的小树林。
溪流从附近山上而来,流过一柄剑,溪水随即被染成红色。
妖剑不传被一块软布细细地擦着身体,等晶莹碧绿的剑身再度从血污中显形,剑灵像是终于活了过来,扰动溪水拼命发出不满的嗡鸣。
秦晓川真不知道自己的剑到底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娇气,不就拿来应急做了一个小小的剖腹产手术,杀人染血,它可是从来乐意得很。“好吧。”他承认:“好像是有一点点恶心。”
诡龄长生殿做人体实验还记得保持环境清洁,童未老人那个货造出的半兽人统统都是光着下腚。没有人性的玩意,剑都会嫌弃血是臭的!
秦晓川抬头看看太阳,辨别现在自己所处的位置和时间。
他从封剑塔一出来,就听说金少爷建立太阳盟,和中原欧阳世家以及北域齐天塔组成三角联盟。完了,剧情过去这么长,有个小姑娘没准要没救。拿到佛顶冥塔之后,秦晓川毫不停留马上赶去齐天塔救人。
万幸,金羽兰挺到了最后,算命大。
秦晓川让妖剑对着阳光晒干水分,想起自己之前干的事儿,其实也觉得挺恶心的,一时不太想将剑化灵收入体内。过了一会儿,算算时间大概金羽兰也快醒了。他的血已经失去了在地上种出灵芝的能力,但是帮人愈合伤口的效用在妖心的催动下仍旧并未消失。再配合妖剑的作用,手术的过程中给金羽兰灌输一点来自十二兽人的生机,让小姑娘在大失血的情况下保住性命,并使腹部伤口勉强愈合不影响接下来的行动,还是可以做到。
但一段时间内,金羽兰无法动武,这是肯定的。没听过“刚刚生完孩子”的女人立刻活蹦乱跳上山打虎。
秦晓川从小溪走回林子里,心里已经做好了接下来结伴而行一段路程的准备。尽管他离开封剑塔也只是暂时,时间不多,并且也不是乱走出来玩的。
阳光从枝叶中漏下,带着一点昏黄。
金羽兰显然已经醒了,那朵金灿灿的羽毛已离开乌发,被握在手里。她身上的衣裳在秦晓川离开之前已被特意整理好,伤口处盖上了一层干净的白布。但是小姑娘可能是觉得有点冷,仍然将一块包袱皮死死裹在腰间。而地上孤零零的金色佛头则无辜地滚落在她脚边,沾了好多泥土。
“你是谁?”金羽兰声音虚弱,冷静,目光中有茫然,也有在看到自己救命恩人转身回来时无意中闪过的一丝放心和安然。
从辈分来看,金羽兰实际上是萧竹盈的女儿。萧竹盈是叶小钗的妻子。叶小钗日后会成为素还真最好的朋友,且这位还是个孩童的时候,秦晓川已在和谈无欲、素还真等人平辈论交。
哎,果然还是个小姑娘。如薄红颜那一辈的人,此时早已该是满头白发。
永远不会老的秦晓川抬手将妖剑斜插回腰间,感觉心里很惆怅,看着金羽兰,一本正经:“叫叔叔。”
这一日,雨台齐天塔出事的消息才刚刚开始往外传。
不久之后就会惊动太阳盟等人,甚至也包括了谈无欲。所以秦晓川有在齐天塔遗址、童颜未老人无头尸体处留下一个看似莫名其妙的字:等。
在这个时候,单手带着金封梅饮雪的洞明景也才刚刚离开了中原地界,在一个月夜踏入路观图所指示的一处荒野渡口。
渡口上圆木多处腐朽,杂草丛生,唯有一株野木孤独地生长在河畔。这里附近曾有村镇,后来因为数桩血案而导致人烟凋零,连唯一的渡口也被荒弃。这一天夜晚,渡口流水淙淙,从下游处逆水驶来一方竹排。
似有不知语言的呢喃歌声在月色下回荡,似妖非妖,魔魅异常。洞明景就是在这个时候踏足荒废渡口处,事先将梅饮雪的人像金封放置在一里之外的一处树荫下。
“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
竹排之上,随波荡漾,一名黑衣女子梳着异国他乡的妇人髻,敞开衣怀,手持酒坛,一边双目迷蒙念诵和歌,一边放浪形骸,将酒水泼洒在衣衫鬓角。酒香浓烈,如迷醉了水中月影,让踏着夜色寻声而来的洞明景一时沉默了。
一张黑色花筏绘有樱纹,从风中飘落至岸边草丛里,被水打湿了墨色绯句。
洞明景静静站了一会儿,什么话也没有说,只将肩膀上的一个包裹卸下来放在脚边,然后后退,转身大步离去。
包裹里放着一切证据,从黑市中得来的证词、几桩交易的时间、一些梅饮雪的贴身之物,甚至还有一个从饮雪名斩上卸下来的环。
又过了一会儿。
从渡口旁边的草丛里慢慢走出一个黑漆漆佝偻着背的人影,自称是黑市负责人,用一把沙哑的声音将包裹里所列出的证据又一一说了一遍,恭敬告辞。
河水荡漾了竹排,但竹排上酒香已散去,看似宿醉的黑衣女子绝情书却睁开了一双冷冽清醒的眼。
她抬手握住身旁的绯红艳丽的竹伞,撑开,提起一坛酒,赤足登着一双木屐,踏水而过,站在渡口上那个包裹旁边。
又过了一段时间。
绝情书留下了包裹,撑着红伞,饮完最后一口残酒。此时月色清明,仿佛一瞬间无穷岁月中一切爱和恨在瞬间涌入内心。她回到了竹排上,用蓝布仔细包起一个陶坛。像是抱着最为珍爱之物一般,带起这个坛子,却将伞随意抛在了流水中。
流萤断续光,一明一灭一尺间,寂寞何以堪。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一路回忆着昔日一点一滴,仿佛爱恨都已在这一路颠簸中磨得支离破碎。当这条路走到了尽头,月光也被头顶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那个金色人像被人像是扔杂物一般随意丢弃在树根下。绝情书从未有觉得自己如此的有耐心,她慢慢在金色人像身边做了下来,放下了怀中的坛子,轻轻拍了拍:
“烟儿……”声音呢喃,似有似无。
突然月下有了变故!
金银双绝掌由月无波控制,要保住梅饮雪之性命并没有下狠手,并且刻意阻止了金银蛊气侵蚀肉体。就听哔哔啵啵之声,金色人像赫然开裂,梅饮雪努力运功,没有了洞明景在身边节制,很快就冲破身体表面的金封。大块金石连同血肉一同被撕下,让这个人浑身上下无一块好肉,看上去形容颇为可怖。而绝情书就在旁边目睹了这一切。
这是一个礼物。
“你,回来了。”昔日妻子熟悉的声音徒然在耳边出现,让刚刚脱困还没来得及看清四周一切的梅饮雪为之一愣。他此时的心情又嫉又恨,被不甘和愤怒几乎要冲昏了头脑,身体被金封部分连同血肉一起撕裂的痛感正加剧了这一过程。梅饮雪挣扎起身,就透过枝叶间微弱的月光,看清了绝情书的脸。
绝情书恍若以前,脸上带着极为温柔的神情,“烟儿,你看见了吗?娘亲已帮你寻回父亲了。”黑色的骨灰坛被递了过去,无视了面前那血肉模糊的人已不再似从前的面目。
“是你!舒愁眉!”最不想见的人突兀出现在最狼狈的一刻,梅饮雪控制不住内心激荡的恨意,一掌拍了过去:“你竟然连洞明景那样的人都已勾搭上,贱人!”
当啷,骨灰坛失手被扫落地面。
绝情书踉跄后退,唇角染血。
月光之下,她染血的嘴角与梅饮雪流血的脸相映成章。但是紧接着,梅饮雪动作猛地一顿,瞳孔放大,喃喃道:“什么时候”一句话落,咽喉处赫然出现一圈赤红血线,混在被撕裂的皮肤中,依然是如此显眼。
而在绝情书的右手中,正斜握着一柄形似肋差般的短刀,刀刃冰冷反光,正蜿蜒流下一段血迹。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著花未。”
“烟儿……娘亲替你报仇了。”是爱是恨,是失望或是绝望,也许所有情绪在见到怀中盛放了女儿骨灰的陶器被丈夫一巴掌毫不留情扫落的时候,一切都已不再重要。
绝情书一步一步踏过梅饮雪身边,俯身小心翼翼捡起地上的骨灰坛,用怀中空白花筏擦尽刀刃上的血。
后方光影一变。一路追踪而来的月无波慢慢踏出,黄衣黄发,手持竹杖:“你欠吾主一个人情。”
“你的主人想要什么?”绝情书用怀中白帕擦着骨灰坛上磕出的痕迹,没有回头,神色淡然。既然有人千里迢迢送来金封作为礼物,有所需求也是当然。
“希望东武林处,有朝一日,血榜再出,夫人能成为吾方助力。”月无波说出书信中给出的条件:“在此之前,既然已求得所求,何不退隐?如此,也算是夫女团圆。”
绝情书动作顿了顿,抱着骨灰坛站起身。
月无波无声后退,身影重新没入月影之中。四周林木寂然,一片静谧。
“确实。”绝情书最后站在梅饮雪已冰冷的尸体之前:“团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