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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荒山外,与长生殿所在之地接壤的一处荒野。
风吹草低,不老城主识能龙稳稳位于高座之上,俯瞰四野列阵之兵员。不老城四能有三人在列,太师、太辅列于阵前,太丞枉幽兰随侍识能龙身侧,依旧是白发金冠羽扇在手,因为大部分人都不知道“玉阳君”这个名号之由来,都以为这就是枉幽兰的真名。但其实那只是秦晓川的一时兴起。反正不老城的人,总是喜欢拿别人的形貌来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俗称:cos。
鸦雀无声。
识能龙御下有方,令行禁止。风吹过草叶,萦绕在太师太辅之耳畔。与太丞一样,这两位也没有露出真容。太师一身黑红衣裳,长发挽髻,脸涂得雪白,唇一点鲜红,看妆容像是上古时期邪能境强者阴阳师。太辅则全身笼罩在一层黑雾中,还未选择心仪的强者形貌,故而只简单地用雾气掩饰着真容。
这个传统来自天荒不老城建立之初,识能龙以不老神泉为条件,不问出身来历招揽黑白两道之高手。会选择留下的人,多半都已厌倦武林,谁也不愿意暴露真实身份惹来风波上门。最佳反面例子,就是不久前惹来仇家丁孤枝的太宰地狱人形师。当然,谁都知道,曾与上古强者阴阳师为敌的人形师早已失踪,太辅太师谁都不认为自家同僚太宰会是真的那位,那怎有可能!
“为何城主会下令邀战?”黑雾中,太辅素来谨慎将身份掩饰得足够彻底,连声音都一同处理:“此行会否过于草率?太师,汝觉得呢?”话语之中,一丝掩饰得很好的猜疑。
同为四能,相处也有数年。太辅擅于心计的本领,太师自然知晓。当三日前太丞枉幽兰忽然带回同伴尸体,并提出今日之计划时,这两位已经嗅出几分不对劲。只是城主识能龙都不曾提出质疑,身为下属自当揣摩上意。
“呵……”太师手抚绘红折扇,神情慵懒回应:“这一年来数次与长生殿有所摩擦,众人都已多处忍耐。或许太丞亦不过是体谅同志心情。”顿了顿,“莫急,一切听凭城主调度罢。”
在同志上不经意加重的语调,仿佛提示太丞此人之来历。最后一句显示城主自有主张。太师虽然有意模仿阴阳师,然一举一动如浑然天成,让人错觉上古强者再度重生。多亏天荒山距离邪能境比较远,不然阴阳师出现在不老城这消息,要是传到被邪能境天知道会不会吓掉某些人一层皮。
冷眼摇扇,白发如霜。太丞位于城主座驾后方,同样居高临下,仿佛未曾留意前方同僚之间私语,只有目光不经意扫过太辅太师。这一战将太宰排除在外。枉幽兰看似镇静,实际内心免不了有些波动。
这其中最大的原因,正是身为一名探子,他却丝毫看不透相处数年的城主识能龙。若说识能龙此人心宽仁慈,但面对计谋却丝毫不曾吝惜人力。如果说,不老城主识能龙表面的大度温和全是伪装,但明明早已知道枉幽兰身上的不妥,却依旧毫无芥蒂给予再一次的信任,接纳太丞站在身侧。
这是一个表面看上去一目了然,内里却深不可测的强者。枉幽兰心中已下定决心,无论这一趟收获如何,不老城恐怕是不能再待下去。
“来了。”
太丞心思转动,同样不忘关注四周变故。前方草叶突然拂动,风里传来隆隆如擂鼓之声!
“是整齐之脚步,是长生殿之人!”羽扇一转掩唇,太丞俯身提示。
识能龙神情自若,微微颔首,忽而抬起一只手。
大战,眼看将起!但这一战只不过是一次诱饵。真正的杀招在于双城老巢。太丞深吸一口气,仿佛能嗅到接下来无穷无尽的杀戮与血腥,一只手指慢慢探入袖中,似平息自己心情,又似安抚袖中有些躁动的黑色小虫。
长生殿,诡冥石殿。
大概就在皇下令召集兵员之后,尘封许久的帷帐突然被掀开,黑暗中大步迈出一道伟岸人影,白须齐胸,白发整齐束在乌帽之中,黑袍宽袖蓦然扫过烛火,光线摇曳中听似苍老却寓意冰冷之语调道:“给你一句话之时间,说服吾留你一命!”森然有力,似带有无限威能。
帷帐下方,秦晓川用力拄着木杖,一缕淡淡紫色由指缝溢出,直面长生殿不死殿主皇彝灿天迈步所带来的压力!
彝灿天声音不喜不怒,仿佛态度只是平常。白须白发中,一双森然黑眸居高临下,锁定秦晓川。他这一句,仿佛已证明了秦晓川于不老城有所勾结,否则识能龙之战阵又如何来得这样及时。
一句话,该怎么说?秦晓川早有腹案。他抬头直视道:“三天时间,我替皇赢来一个必杀时机,攻入不老城内,又何惧落单在外的识能龙。”所以,敢不要再试探吗?白袍妖僧眼角一斜,瞟了一眼地上摊开的地图,再抬头目光似有挑衅之意。
“哈哈哈哈!”
彝灿天放声大笑,黑袍衣袖一扬:“祖祭司随吾出阵!魔法使听令,带此人沿此路观图而行,趁城中空虚,直取不老神泉!”风一动,扫起白纸,自动投入旁边莎罗曼之怀抱。
莎罗曼表情不动,盈盈下拜:“尊皇令。”
“可让秋冬二宫随行。”始终隐藏在黑暗中不露身形的祖祭司声音传来。
彝灿天:“可以。”他再看一眼秦晓川,允诺:“城破之日,便是太宰人形师身死之时!”
秦晓川脸上终于动容,慎然俯首:“一言为定!”
长生殿以莎罗曼为首,秋冬二宫为辅助,派出三成暗兵,由小路快速前进,准备趁不老城大部分兵力皆在荒野之时,破阵取天荒山之核心。这计策本来没有什么问题,前提就是,秦晓川所带来的消息确实可信。
在秦晓川跟随莎罗曼离开诡冥石殿之后,黑袍裹身面纱掩去苍老容颜的祖祭司手持白骨长杖,由黑暗处走出站在皇下首静静等待。
彝灿天收起脸上神情,蓦然开口:“元祭司,哭麻衣现状如何?”
不知何处传来低沉恭敬回禀:“已能保证忠诚。”
“令他暗中随行,若有不对……”彝灿天低沉声音,语调一转:“祖祭司,不老城有何消息?”
“禀皇,已经得手。”祖祭司右手一翻,现出一个木盒,缓缓推开盒盖,里面放置的是一簇簇绑着绳索的头发:“那人果然是此子之暗桩。但此物因得来太过容易,为防万一,吾有再命我们的人另备一份。”
“嗯……”彝灿天手指一动,在诡冥石殿原本秦晓川站立的地方,突然悬浮起三根黑发:“如此,便看一看这一次,究竟是谁棋高一着!”
祖祭司平平将那三根黑发收在掌心,扶着白骨长杖微微躬身:“皇,要出征吗?”
“备轿。”
彝灿天声音诡异:“吾便应其所允,亲自前往荒野与识能龙一会!”
对长生殿而言,先趁空偷城,还是利用未曾曝光的连命术杀招,在这一战中将不老城之人消灭在天荒之野上,两者并重,同时进行。皇其实根本不怕秦晓川会使什么诡计,只因为寻常人一入长生殿,生死已在殿中鬼魅掌控。
但是长生殿却并不知道,眼前的“秦晓川”并不是真正的活人,而且早已知道连命术的施术方法。他掌握的先机,远比彝灿天想象的多,只要能活着离开长生殿,等于这一局已然胜券在握。
天荒之野,乌压压的长生殿大军稳步推进,正中间黑色蜘蛛形状轿子四面纱幔环绕,正是皇座驾亲临。
不老城主识能龙表情不动,蓦然抬手!
风骤然冷酷。
荒野之外,一处能俯瞰全景的高峰之上,忽然出现一道身影。黑衣振袖,衣袂上缠绕绯红艳丽的花纹,黑发以红丝束起,两缕垂落擦着胭脂的脸颊旁边,似男似女似雌似雄的大夫端坐山崖,秀白手指轻捻银针,针尾扯出鲜红的丝线,在绣架慢慢绣着一副已快完成的人像。
那人像分明是白袍黑发,但血红的丝线却不知从绣像的何处轻轻牵扯,捻在医邪天不孤之指尖,如同无形连接彼此的生命线!
“敢将金线绣江山,不意随针千秋寒。风檐岂是天孤处,笑看指尖起波澜。”轻声呢喃,似旖旎又似邪异,天不孤之目光越过下方荒野,径直投向对面山顶涌动之白云!
天上突然乌云涌动。一道异样的雷光在云层中浮现。
天不孤目光一动:“咦?”
这异象并没有惊动全神贯注脚下路的秦晓川。
白袍木杖,秦晓川胜券在握,如同从指尖绣像中走出的人。他带着长生殿莎罗曼秋冬二官等数百人,沿着一条隐蔽小路,从后方绕到天荒不老城。巍峨的城楼,拦住一行人之去路。
“嗯?”莎罗曼袖中握紧水晶球,目光看向身旁白袍人。
秦晓川收好路观图,上前一步,手中虚虚一推,忽然耳边数声摩擦声响,城外一行人眼前一花,四周景物变幻,竟是置身阵法之中!
“莫急。”秦晓川声音就在这时道:“这只是阵法之正常反应。你们紧跟我之步伐,便能直通不老神泉!”
荒野之上。
杀风阴凉。
不老城与长生殿之主宰一声令下!无论背后有怎样之盘算计谋,这场杀戮却是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令旗挥动,前军冲阵,无数鲜红逆风扬起,狂舞之草叶上立刻镀上一层鲜红!
“杀!”“杀啦!”“杀杀杀!”为首者稳然不动,下方兵士已彼此杀红了眼,风中更寒,不知何时乌云已渐渐笼罩而来,让人从骨子里感觉阴冷的电光如蛇吐信。
山峰上,随着云层中电光密集,医邪绣花之动作越发缓慢。突然天不孤动作一顿,绣像似有感应,轻微一颤!
在天荒之野。
长生殿阵容之最后方,隐藏在四道令旗阴影中,祖祭司终于已备好施术之物,缓缓推开手中木盒,最后将那三根黑发从中取出。
在这个时候,秦晓川已带着莎罗曼等人踏入天荒不老城之外围阵法,面对四周无穷无尽向八方盘旋的阶梯,他按照太丞事先吩咐,放开心神,向前踏步!
景色再度改变。
莎罗曼握住水晶球的手微微一顿。
“是不老神泉!”秋官不禁出声。这里像是一处不见天日的广场,四面矗立石柱,正中间正有一池清泉散发幽幽寒光。
“谨慎!”更加苍老三分的冬官挡住秋官正要上前的脚步,转向秦晓川,硬声吩咐:“你去。”
秦晓川不以为意,持杖上前,躬身用手掬起一捧泉水喝了一口。
“嗯……时间有限。”莎罗曼见喝下泉水的秦晓川并无异状,当机立断,让身后之人上前取水。
见到渴望的不老神泉,一直以来深受苍老之苦的长生殿之人立刻上前,在秋官的呵斥下,各自以携带的容器匆忙取水。
一切都很平静。在这个时候,天荒山外,长生殿与不老城之战应该已经开始了吧。这应该是双城之间的首次直接对抗!秦晓川毫无异样地站在一旁,计划进行到这一地步,他可以说是已经大获全胜。现在就看负责偷袭长生殿老巢的那些人到底能带回怎样的成果。
这里是不老城,应该很安全。
但不知道为什么秦晓川的心却一点一点沉下去。一种莫名的危机感,从他踏入天荒山开始,就一直在他内心深处盘踞。危机应该不是来自莎罗曼等人……那危机,又会来自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