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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江无潮又叹了一口气。
路小蝉抬起手来,拽了拽锁仙绫, 那道淡金色的流光立刻就吸引了江无潮的注意力。
江无潮心中一惊, 猜测着那道若隐若现的布绫是什么仙家法器。
“无隙哥哥, 你说, 是什么让一个村子忽然之间就衰败了,连个活人都见不到了?”
舒无隙回答:“障眼法而已。”
寥寥几个字,如同千钧泰山, 落在了江无潮的心上。
他肩膀一颤, 孟家的那几名弟子修为尚浅根基不够,被障眼法迷惑倒是情有可原。但是自己三百多年的修为, 竟然也找了道,这就说明迷惑他的邪祟, 非比寻常!
他再看向安恒, 正想要再渡一口真气, 让他好歹能说明白盘踞在此的邪祟到底是什么,路小蝉却开口了:“江老哥……那个安恒应该真的没气了吧?我真的一点都听不到他的呼吸。”
落雷惊醒梦中人,江无潮再定睛一看, 眼前的安恒双目睁得很大,脸上铁青, 胸口一大片血迹,肺腑都空了!他的身体早就僵硬了, 为什么江无潮背了他这一路,却觉得他上有一口气?
糟糕!这也是障眼法!
蓦地,安恒的手僵硬地抬了起来, 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喉咙里发出了呜咽的声响。
“我的心……我的心到哪里去了……”
江无潮霎那间就拔出了自己的剑,退出了一丈远。
路小蝉倒抽一口气,指着安恒说:“那个……那个死人又动了!”
“我早就对你说了,不要管闲事。”
言下之意就是,你别求我让江无潮进来,就听不到这骇人的一幕了。
江无潮咬牙,若不是遇到了舒无隙和路小蝉,自己中了障眼法,只怕在破庙的门外就会被邪灵所暗算。就是因为听见还有其他人,这个邪灵才会安分地待在安恒体内,静待时机。
当舒无隙说破障眼法的时候,安恒体内的邪灵就按耐不住了。
拔剑出鞘的瞬间,江无潮结出剑阵冲涌而去,直向安恒的面门。
剑柄上一个银色小铃晃动了起来,叮铃叮玲的脆响从溪水淙淙逐渐形成巨浪拍岸的声音,路小蝉立刻反应过来是江无潮在驱动他的剑阵,立刻抬手捂住自己的耳朵。
安恒体内的邪灵被剑阵吸取,瞬息就被炼化了。
江无潮收剑入鞘,去查看安恒,安恒艰难地侧过脸,眼睛恢复了一丝清明。
“安恒!”
“邪……邪庙……”
说完这两个字,他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江无潮还想要渡真气来吊住他的性命,至少要让他把发生了什么说清楚,但是已经晚了。
“他是不是死透了?”路小蝉放下捂住耳朵的手。
“嗯。”舒无隙淡淡地应了一声,拉了一下锁仙绫,路小蝉就卧倒在了麓蜀的身上,“睡吧。”
江无潮转过身来,用力地瞪视着舒无隙那张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的脸。
世间仙门三千外加四方剑宗,哪个门派不是以除邪灵正罡风为己任的?这既可以提高修为,也是修真者的责任。可偏偏这位前辈,好像什么都没放在眼里,不仅仅面对被邪灵侵蚀无辜百姓无动于衷,就连仙门弟子生死都不放在心上。
江无潮心上一颤,难道说……这个年轻公子根本就不是仙门前辈……而是魔都的邪众?
此刻的舒无隙,只是望着闭着眼睛正要入睡的路小蝉,好像从江无潮进来开始,他的目光就没有从路小蝉的身上离开过,随着火光摇曳,舒无隙的侧脸竟然带着几分邪魅……就像是只要江无潮一眨眼睛,舒无隙就会一口将路小蝉给吞下去。
江无潮握紧了手中的剑,担忧了起来。
倘若这个舒无隙当真来自魔都,必然是修为高深的魔头,而且舒无隙随身都没有携带佩剑,他到底是要诱拐这个眼睛看不见的小乞丐入魔道,还是要将他当成供品祭给邪神?
路小蝉本来是向外侧睡的,转了个身,又向着里面睡了。
睡没两下,他又坐起来了。
“无隙哥哥!庙里面有死人啊!我睡不着!”
“有死人,你为什么睡不着?”舒无隙问。
“你……你就不怕安恒魂灵回来,变成厉鬼索命吗?”
“不会的。这个安恒会被低阶的邪灵‘以嗔’侵体,说明自身修为就很浅薄,太过介意名利。既然修为浅薄,身死之后更不可能凝魂结魄,成不了厉鬼。”
江无潮安静地听他说,这个年轻书生对天下邪灵归属门类都一清二楚,说他不是来自魔都的邪灵信众,江无潮真的不信。
“我还是睡不着,我饿了!”
路小蝉其实根本也吃不下什么,他总觉得安恒体内的邪灵应该不是给江无潮下障眼法的那个,况且凶巴巴的孟夫人也没找到,路小蝉心里不很安定。
“我备了点吃的给你。”
舒无隙取出了一个油纸包出来,里面是几个烤饼。
路小蝉仰着脸嗅了嗅,朝着舒无隙的方向伸长了脑袋。
“吃吧。”
“你喂我呗!我在破庙里东摸西摸的,手上脏,而且渣滓落在身上我也不知道!”
路小蝉盘着腿,仰着脸,就像鸟窝里等着母鸟叼小虫回来稚鸟。
舒无隙顿了顿,说了句:“你保证不乱动。”
不乱动的意思就是路小蝉的爪子不能对舒无隙有不轨企图。
“我保证。”
舒无隙捏了一个饼,送到了路小蝉的唇边,路小蝉愣了愣。
他其实没有想到舒无隙会真的喂他吃,虽然这一路他觉得舒无隙很照顾他,算是有求必应,但他这样对自己好,路小蝉心里又暖又涩。
他咬了一口烤饼,发现它竟然还是热的。
“诶?它怎么还是热的呢?”
他们离开鹿蜀镇在山中起码走了一天了,这一路上肯定是没有卖饼的地方,舒无隙的烤饼自然是离开鹿蜀镇的时候买的,闻那香味也知道是老槐巷的梅干菜烤饼。
“你不是不喜欢冷冰冰的东西吗?我就让它一直热着。”
他是用真气让烤饼保持温度。
“……你对我真好。”路小蝉眼眶又要红了。
他守得住别人打他骂他,可就是受不住有人对他这么好。
坐在远处的江无潮一听,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更重了。
有谁会用自己的真气一直烘烤几个饼?这简直就是陷入迷恋的男人讨好情人的做法,可问题是舒无隙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去讨好一个小乞丐呢?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江无潮心里知道这小乞丐日子过得不好,这么多年无人照顾,被这个书生模样的魔道中人这般小心地哄着,说不定就要泥足深陷。
江无潮对路小蝉心有怜悯,再加上他知道路小蝉本性善良,就更不忍心他被邪众引诱误入歧途了!
但是路小蝉似乎对这个书生十分信任,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也许是自己误会了书生?
“喂,路小蝉,你离开了鹿蜀镇,是要去哪里?”
江无潮假装随意地问。
“我吗?我家哥哥要带我去治眼睛!”路小蝉一边嚼着烤饼,一边说。
“去哪里治眼睛?”江无潮心想,难道说书生就是用这个理由骗了小乞丐?
这真是太卑鄙无耻了!
小乞丐的眼睛天生就看不见,明摆着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寻常大夫根本治不好。
“去……太凌阁。”
路小蝉知道太凌阁是修真名门,医道正宗,自己就这么说出来,江无潮多半会觉得他异想天开。但是他是个好人,路小蝉觉着没必要瞒他。
江无潮指尖微颤,再一次瞥向舒无隙的方向。
舒无隙正把那个烤饼的最后一块送进路小蝉的嘴里,路小蝉牙齿叼着往里咬,舒无隙的指尖就轻轻托着那块饼最后一点,眼见着就要碰到路小蝉伸出来顶着的舌尖,迅速地收了回来。
路小蝉舔了舔嘴角边的饼渣,问了句:“没了呀!”
“还有三个。”
“那就好!”
江无潮接着问:“可是,你们知道怎么找太凌阁之所在吗?”
“我不知道。但是无隙哥哥知道就好!”路小蝉扯了扯手腕上的锁仙绫,江无潮眯起了眼睛。
此刻,他看清楚了上面的灵纹,确实是仙门法器“锁仙绫”,能使用它的不可能是邪门歪道。他知道路小蝉看不见,书生用“锁仙绫”拉着他是怕他走丢了,但是一个小乞丐而已,“锁仙绫”也太大材小用了吧?
“那你可知道,哪怕是修真名门,都未必能找到太凌阁。能得到太凌阁的医治,靠的是缘分。”
江无潮就是要暗示路小蝉,你身边的这位“哥哥”,多半就是在骗你。
“那就随缘呗。反正我也瞎了十六年了。”路小蝉眯着眼睛笑了,舔了舔粘在牙齿上的梅干菜,转身趴下就又要睡了。
江无潮叹了一口气,除非这个书生出招镇邪,否则自己是一点也猜不到他的来头。
若不知道他的来头,他也无法安心地就让路小蝉跟着他走,去寻访神秘不知所踪的太凌阁。
吃饱了的路小蝉什么都忘了,包括破庙里有一具尸体,呼吸变得又深又长,没过多久就睡着了。
江无潮抱着自己的剑,他知道自己不能一直盯着舒无隙观察,这样非常不礼貌。但是他很确定舒无隙根本没有休息过,而是撑着下巴,看了路小蝉一个晚上。
第二天天亮了,土地庙的外面弥漫着一阵淡淡的雾。
江无潮将安恒的遗体埋在了土地庙外的林子里,取走了他身上的铭牌,打算有机会交还给孟家。
江无潮回了土地庙里,本来以为舒无隙会叫路小蝉起来,但是只要路小蝉睡着,他一点都没有叫醒他的意思。
江无潮也不做声,待到日上三竿,路小蝉才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
“我们走吧。”舒无隙轻轻拉起了锁仙绫。
此时的灵兽麓蜀全然是一匹白马的形态,乖巧地走出了庙门,低下身来,等着路小蝉爬上去。
路小蝉摸了摸自己的后腰,说了句:“又要骑上去啊!我的腿跟子现在还疼呢……”
“那我去把那辆马车取来给你。”舒无隙说。
“马车?”路小蝉歪着脑袋一想,瞬间明白舒无隙指的是孟夫人留下来的马车。
里面还死了两个人呢!
他才不要坐!
“不!不用了!不用马车!就这样好,清风拂面,身轻体健!”
路小蝉手脚并用,爬了上去。
江无潮跟在他们身后说:“这一带不怎么太平,在下想与二位同行,如果又遇到邪灵滋扰,也好有个照应。”
路小蝉是知道舒无隙不喜欢外人,但是这个邪灵好像很厉害,人多力量大,路小蝉还是觉得有江无潮在比较安心。
“对啊,无隙哥哥!如果江老哥要是又中了邪灵的障眼法,不明不白地死了,那就太倒霉了!就让他跟着我们吧!”
路小蝉坐在高处说。
江无潮顿感无言,他本来是想要保护路小蝉这个没脑子的小乞丐,但是被路小蝉这么一说,反倒成了他们来照应江无潮了。要知道他本可以御剑飞行,离开这片不祥之地。
舒无隙没有说话,只是向前走入了迷雾之中。
麓蜀载着路小蝉就跟在舒无隙的身后,路小蝉不断摇晃着锁仙绫,发出叮铃叮玲的声音:“无隙哥哥!无隙哥哥!行不行啊?”
舒无隙还是没有说话,江无潮知道他不乐意,但还是跟在了他们的身后。
锁仙绫有灵气,被路小蝉这么一路摇晃,灵气四溢,反倒是让普通的邪灵不敢近身。
他们走过了这一整片树林,竟然又看到了一个村落。
路小蝉远远就听见了各种声音,什么劈柴的声音,洗米水从屋门口泼出来的声音,还有小孩儿围着水缸摸鱼发出的嬉戏声。
路小蝉吸了吸鼻子,风中传来饭菜的香味,男人劳作时身上的汗水味,以及小娃娃的奶香。
他们一行刚经历过了邪灵的障眼法,江无潮握紧了自己的佩剑,一时之间分不清楚眼前的一切到底是真还是幻。
“这个……应该是真的吧?”路小蝉侧着脸问。
“嗯。”
舒无隙这么一说,江无潮的手才缓缓松开。
“我们能在这里歇一会儿吗?我好像闻到了鲶鱼炖豆腐的味道。”路小蝉吸了一下口水。
江无潮失笑,这小乞丐,鼻子还真灵。
“好。”
舒无隙竟然继续拉着麓蜀走了一段。
村里的村名见到了他们,都很惊讶地看向他们。
路小蝉本就生的白皙俊俏,有个正在喂鸡的少女忍不住问:“小公子,你打哪儿来,要去哪里啊?”
少女的声音娇俏,路小蝉立刻笑了,露出脸颊边的两个小梨涡。
“我从鹿蜀镇来,要去……”
话还没有说完,前面的舒无隙只是抬起了手腕,路小蝉被锁仙绫一扯,整个人都趴在了麓蜀的身上。
“无隙哥哥!你拉我干什么呢!小姐姐跟我说话,你就这样很不礼貌的!”
“礼貌是什么?”舒无隙冷冷地问。
路小蝉答不上来了。
他们来到了一户人家,路小蝉眼睛笑弯了起来:“原来你是带我来找鲶鱼炖豆腐啊!”
一个妇人正在家门口的炉子上炖着菜,炉子旁边是一个小桌子,桌子边时她的男人正抱着孩子逗弄,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舒无隙走了上去,半句寒暄没有,开口就说:“我要买你的鲶鱼炖豆腐。”
路小蝉:“……”
江无潮:“……”
妇人:“……”
那汉子抱着小娃娃来到舒无隙的面前:“这位公子应该是外面来的吧?我这锅鲶鱼炖豆腐是自家人吃的,不卖。而且钱银在我们这样封闭的小村子里,压根用不上。”
得,吃了闭门羹。
路小蝉立刻露出笑容来,他生的好看,一笑就更是人畜无害。
“这位大哥,我和我哥哥走了几天几夜,一路吃的都是干粮,好不容易闻到了鲶鱼豆腐汤的味道,所以忍不住叨扰了!”
江无潮叹了口气,还是小乞丐说的像人话。
汉子和妇人互相看了看,这才开口说:“原来是这样,那就一起吃吧!”
“多谢啦!”路小蝉说完,就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面团捏出来的小兔子,送给了那个小娃娃。
小娃娃没见过这么精致的小东西,爱不释手。汉子和妇人对他们也就更加热情了些。
妇人给路小蝉舀了一大块鲶鱼,路小蝉一笑,夫妻两也跟着笑了。
江无潮知道这里距离那个颓废腐朽的村子不过半日的路程,这个村子里的人说不定知道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能推测出造成这一切的邪灵到底是什么。
“大哥、大姐,我们饿了一路,在昨天晚上好不容易路过了一个村子,本来以为可以讨一口热汤,结果那里面一个人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啊?”
路小蝉也特别好奇,竖着耳朵听。
妇人和汉子互相对视了一下。
“这……这要从何说起呢?”
原来那个凋敝的村子是何家村,和这个李家村就只有半天的行程。
几十年前,两个村子还会互通有无,相互嫁娶,非常和睦。直到某一天,何家村来了一个女人,听说是被父母卖给了一个恶绅,不甘被辱一路逃到了何家村。
何家村的人心善,收留了她。几年之后,村里的大娘想给她找个好人家,但是她生的明丽动人,村子里好些人血气方刚的年轻人都爱慕着她,各不相让,甚至打了起来,有两个小伙子还为此丢了性命。
何家村世代平安,哪里出过这样的事。两个小伙子的亲娘恨这个姑娘恨的要命,村里的姑娘们也看不顺眼她,就把她赶走了。这个姑娘进了山里,听说当天晚上就被野兽给吃了。
村子里几个爱慕她的小伙子要进山里去寻她的尸首,也没能回来。从此以后何家村家家户户夫妻都不得安宁,争吵不休,没有一户是和美的。
村子里的人就说是这姑娘在怨恨,就到山里给她修了座庙。特别是要出嫁的姑娘,会去那里拜求得到驭夫之术。起初几年,但凡进这座庙祈福过的新娘子都会夫妻恩爱如胶似漆,但是过不到三年,妻子都会杀了丈夫以及丈夫一家,把他们的心剖出来吃了。
村子里的人说那座庙是邪神庙,要去烧了它。整个村子里的人都去了,可就是找不到它。但是在那之后,恩爱的夫妻一家被挖心取命的事情仍旧不断发生,久而久之,何家村就没落荒废了。
路小蝉听得入神,全当是个故事,但是江无潮却低下头来蹙起眉。
他心里明白,多半是那个枉死的姑娘惹来了邪灵,报复了何家村。
就在他想要问一问传说中的邪神庙在哪里的时候,路小蝉忽然捂着喉咙咳嗽了起来,一张小脸都红了。
“哎呀哎呀!小公子莫不是给鲶鱼的刺卡住了?我去拿点醋来!”
这时候,舒无隙弹了一指真气入了路小蝉的唇间,婉转着没入他的咽喉,将那根鱼刺给化开了。
江无潮看的真切,那一指真气纯灵澈透,不可能是邪气,所以舒无隙应该真的是修真之人。只是……他到底是谁?
路小蝉咳嗽了两声,发现不疼了,心里也明白是舒无隙帮了他,立刻朝着他的方向笑了:“谢谢无隙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路小蝉:无隙哥哥,你知道你三千多年修为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舒无隙:寻找你,保护你。
路小蝉:错!是烤饼还有融化鱼刺!简而言之就是照顾我的!
舒无隙:还可以让你很舒服。
路小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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