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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邦的小夜曲旋转在奢华的大厅里,舞池里衣着光鲜的男女相伴着窃窃私语,苏泽锦今天带了一个明星女伴来,她穿着斜肩的蓝色鱼尾裙,乌黑秀亮的头发打着卷斜披在雪白的香肩上,耳际靠下的地方别了一个钻石发夹,正和今天晚上的任务目标――她显然完美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一位中年富商亲切交谈,不时露出妩媚的笑容。
没有意外的话,她待会会和富商一起离开,然后等到明天早上拿回合同,再拿走属于她的报酬。
苏泽锦的食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椅子的扶手。他坐在靠凉台的位置,夜风时常将白色的窗帘吹起来,扬起的弧度像极了女士柔美而飘逸的裙脚。
这场宴会的收获还不错。他两手交叉放在腹前,对着一位正好经过自己身前、目光与自己相交的人点头致意。谈妥了几笔不大不小的生意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了解了国内最近的情况,加入了这个特定的群体……回到了这个地方。
“来一杯吗?”旁边突然响起低醇的男音。
苏泽锦微微一怔,顺着声音看过去,第一眼看见的是举到自己面前的红酒。他的目光向上一抬,在掠过红酒身后的人的同时,也顺势从椅子上站起来:“您好。”
他对着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身边的男人笑了笑,同时接过对方手中的酒杯。
年龄和自己差不多,应该有二十六七了?看上去……五官轮廓分明,非常的英俊,还有点眼熟,但不是记忆中的任何一个人。苏泽锦以礼貌地态度打量对方的面孔,一边思忖一边举起手中的酒杯,和对方的轻轻一碰,刚刚聚到鼻端嗅了嗅,就听到对方说:
“拉图酒庄的红酒,可惜年份少了一些。另外,”他指指苏泽锦的手腕部分,在对方白衬衫的袖口位置,一枚材质特殊的黑色圆底托十字架的袖扣正闪闪发光,“袖扣很别致,是自己订做的吗?”
苏泽锦的目光扫了一下自己的袖子:“不是,是朋友送的。对了,您是?”
“我姓沈。”面前的人随手将呈现宝石红色泽的葡萄酒搁下,从口袋中取出一张名片递给苏泽锦,“沈淮一。”
介绍自己时只说名字的,要么是毫无可供炫耀的地位资历,要么是一个名字就足够别人知道他是哪一个。
但既然能够参加这种宴会,后者的可能性就大大地增加了。
而且这是一个有点耳熟的名字……
苏泽锦在接过对方名片的时候飞快地在自己脑海里搜索了一圈,他的记忆力很不错,既然对方不是自己认识中的任何一个人,那他就绝对被别人介绍过或者曾经出现在他看过的报刊及杂志中――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手中的名片上,最先映入眼帘的当然是名片所有者的姓名,而紧跟在姓名之后的就是名片所有人的职业。
对方是一个心理医生。
这个关键点在一瞬间串联起苏泽锦记忆中所有有关的片段。
b.a.fc大学社会心理学教授。
威莱斯心理研究室参与者之一。
曾在国外顶级心理学期刊上发表过论文。
“原来是沈教授。”苏泽锦的笑容加深,和对方握手的力道也适时加重:从高中第一年到国外开始,他就已经十分擅长以各种恰当的态度区别对待对自己有用的人、对自己没有用的人、和以后可能会有用的人。
“我已经回国了。”沈淮一笑道,婉转地提醒苏泽锦的称呼。
苏泽锦非常自然地换了称呼:“看得出来,沈医生现在打算在国内发展吗?就我所知沈医生虽然不是b.a.fc大学最年轻的正式教授,但一定是最年轻的华人教授。”
沈淮一微微含笑:“苏总在国外的生意不是也做得很好吗?”
剩下的半截“你不是也回来了”的反问被主人礼貌地隐去了,但这样已经足以让和他交谈的人了解他的意思。
苏泽锦笑着啜了一口红酒,心道和研究心理学的人对话确实比较舒服:“没办法,总有些更值得在意的东西,别的不说,家人总还是在国内的。”
沈淮一以碰杯表示赞同。
前方大厅的演奏暂时告一段落,舞池里的人群散开。
苏泽锦继续和对方聊天:“沈医生的专业是心理学,在你们眼中,普通人是不是很少有什么秘密存在?”
“恰恰相反,在我们眼中,普通人就是一个装着无穷秘密的大匣子。”沈淮一说,“心理学从业者致力于研究匣子里的每一个秘密,但秘密永远只会越研究越多。”
苏泽锦挑挑眉梢:“比如?”
“一些专业的知识苏总肯定不会感兴趣的。”沈淮一笑道。
苏泽锦笑起来:“我听说分析对每一个心理学专家而言都是必修课程?”
“实验才是。”
“那么沈医生被别人这么要求过吗?”苏泽锦问,“非病人的分析。”
“说实话的话,非常多。”
苏泽锦晃晃手中的酒杯:“我猜也是,不如沈医生现在就来分析一下我?”
沈淮一的目光缓缓扫过苏泽锦的面孔和全身。
苏泽锦也借这个机会重新观察站在自己面前的心理医生:
对方无疑拥有一张让人印象深刻的面孔。他的轮廓很深,眉毛浓重,鼻梁高挺,但嘴唇偏薄,眼睛则非常明亮,比较有趣的是,这样的明亮在注视人的时候非常柔和,不会让任何和他交谈的人产生被侵略感――至少苏泽锦没有这样的感觉。
这个时候,沈淮一也收回自己扫视苏泽锦的目光,对着人微笑:“对于非病人,我一般不做太详细的研究。”
这个答案有点出乎苏泽锦的意料,不过在他开口说话的时候,沈淮一又说,“但一些细节就没有太多关系了,我一般把这个当做有趣的小游戏……我们就挑苏总今天带的袖扣,怎么样?”
老实说,这个转折带给了苏泽锦比之前还要高的兴趣,他瞟一眼自己的袖子,然后点点头:“沈医生有什么见解?”
“它是苏总的非常好朋友送的。送来的时间在一个月到三个月之间。但它并不被苏总很重视。或者是那位朋友随手送的,或者是苏总最近和那位朋友有些矛盾。另外,这是一位年龄在25到30岁的男性朋友送的礼物。”
苏泽锦一半确实惊讶一半给面子地露出了一个愕然的表情,他正要说些什么,口袋里的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只能转作一个抱歉的表情,在得到对方请自便的手势后,匆匆说了一句“沈医生的推断很准确”,就接起电话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
“陈简?什么事?”
厚重的木门一下子隔断大厅内的音乐,苏泽锦转身靠在洗手台前,同时扫视洗手间一圈,确定这里并没有第二个人。
“苏总这是在和哪个美女玩呢?刚才自带的bgm简直特别高雅啊!”熟悉的声音从话筒中传来,对方以一种罕有的玩世不恭的腔调对苏泽锦说话。这是苏泽锦从小混玩到大的好兄弟,陈简。
“不过几年没见,你就这么埋汰我啊?我这些年虽然在外头,但也没少给你打电话吧?”苏泽锦对着电话笑道,他漫不经心地反手扭开了水龙头,洗过手后轻轻甩了甩,将落下来的头发向后顺起,镶在墙壁上的镜子清晰地照映出他的背影,也照出男人脸上若有若无的阴影,“今天是参加一个保护生态交流会呢,无聊得要死。”
电话里爆出一阵大笑:“那是,那种交流会有什么意思?我今天晚上下个三个副本终于爆出了一件极品装备,结果被人黑了,搞得我全世界刷喇叭再带人追杀,杀得对方都不敢上线了――怎么样,可比你的活动有趣多了吧?”
“真要说的话,我觉得你简直比我还无聊。”苏泽锦毫不犹豫地说。
陈简不干了:“得了,咱们两个就是半斤八两,张三别说李四的份。倒是你都回国了怎么都不给我打个电话?我还是从别人那里得到的消息,嘿,你是觉得我特别想省接机这个麻烦事儿吧?”他用一种开玩笑的口气说道。
“这倒不是特意为你省事情,你还真不知道我回来干什么?”苏泽锦反问对方。
“为了你外公啊……”陈简在电话里的声音有点儿模糊。
“嗯。”苏泽锦淡淡地应了一声,“你知道就好,没事我就挂了。”
“别挂别挂!”陈简一下子扬高了声音,“等等等等!多少年的兄弟了你还为这个事气我?简直太没品太小心眼了吧!”
苏泽锦真的气笑了:“好也是你说坏也是你说,合着你还真想把什么话都给说尽了啊?”
“嗨,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知道就这个我们吵过好几次了,所以这次索性不告诉你。”苏泽锦也是直说。
“所以说啊,”陈简在电话里的声音还夹杂着一点细微的杂音。凭借从小到大的了解,苏泽锦不用闭上眼睛就能勾勒出对方在用力抓着头发的暴躁样,“我就是不明白你和你爸到底有多大仇,就我这么多年看下来,伯父对你不算多好也没太差嘛!你在国外读书的时候生意就做得不错,回国两三天也搞得风生水起的,自己拉起一个完整的架子不是更好?何必非和你爸针尖麦芒地对着呢,也太难看了吧。”
“那你就别看。”苏泽锦说。
“我跟你说认真的呢!”陈简也提高声音了,“今天要是其他什么人得罪你了,做兄弟的二话不说陪你上了!但那是你爹!你是不是中二期还没有过啊?一年到头没见五六次的爹干了什么能让你恨上这么多年?――就光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兄弟?”
苏泽锦冷笑一声:“这还不够?”
“这够你跟你爸不亲,但还不够你把他当仇敌。”陈简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小泽,我没有干涉你生活的意思,也不是替你爸爸来给你当说客的,我是觉得你这样真的不行,那是你爸,你真不想见他自己独立出来就好了……”他重复着老早就说过的话重复得都有点痛苦了,这一次,他哪怕隔着电话对着电脑上的游戏界面,也完全能够想象苏泽锦阴鸷的表情……就在他垂头丧气地发现这些话连自己都说得有气无力的时候,他脑海里突然灵光一闪,声音也跟着迟疑了起来,“等下,苏泽锦,我知道你在听,你先别挂……你和你爸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你妈妈,你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好像就小你一岁还是半岁?那就是说,你爸在你妈怀孕期间出轨?”
苏泽锦轻轻笑了一声。
很冷的笑声。
“陈简,你真不是一般的聪明,终于想到了?”
陈简的脑海里乱糟糟的,他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漏掉了一个很重要的东西:“你妈妈是因病过世的……”
“当然是病!因为抑、郁、症。”苏泽锦每一个字都在咬着自己的后牙槽,“我妈在我爸出轨精神不稳定,还患有抑郁症,在我五岁那年在房间里自杀――”
他蓦地收了声,许许多多有关自己家庭的话,和以前一样,还没有说出口就被硬生生吞下去。那些事情不要说对着别人说出来,哪怕只是想一想,他就说不出的恶心。
他最后冷笑一声:
“只要我还姓苏,只要苏家还有一个人,苏氏企业的蒋董事长,想要用我苏家的钱养贱人和贱人生的儿子?做他的春秋大梦!”
“这事你要早点跟我说……”陈简沉默了老大一会,再出声时话里就有了点埋怨。
“这种事我想想都嫌恶心,”苏泽锦冷笑,“而且说实在的吧,我也真没想到这么多年你都没想明白。”
“我的错,我的错。”陈简苦笑,“不过说实话,信息量太大了,有点扛不住啊……你现在参加的那个交流会完事了没有?要不我们见个面?”
苏泽锦看了一眼腕表上的时间:“差不多了,我现在开车过去你那边。”
“行,那我就等你了。”
苏泽锦挂掉电话,推开厕所的门走出去,在经过大厅的时候正好碰见沈淮一,对方正被一群男女围着交谈。他对正好将视线投过来的人点点头,直接从旁走过,吩咐门童将自己的车子开过来。
人群中的沈淮一看着快步离开的苏泽锦的背影,一边对周围的人报以歉意的微笑,一边走出人群,顺着苏泽锦走过来的方向走进对方刚才出来的洗手间。
仅仅几分钟的时间,这个位置偏僻的洗手间还是像刚才一样空无一人。
沈淮一将木门轻轻关上,天花板上明亮的白炽灯使封闭的空间纤毫毕现。
他站在门前观察了一圈,才慢慢地走到洗手台正中间的位置,然后举起双手,估量着,按了下去。
断断续续的音乐声从门缝里传来,他跟着哼了几个节拍,同时从冰凉的洗手台上感觉到还残留着的一些人体的热度。
显然他并没有选错位置,这就是苏泽锦刚刚站过的地方。
这么沉静地感受了一会,他停下口中的调子,又抬起头来注视着面前的镜子,镜子明确地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照出来:笔挺的西服,恰到好处的点缀,还有向后梳起的沉稳的发型。
他对着镜子微笑。
脸颊两侧的肌肉像是被镊子准确地、逐步地牵起来,直到镜中的人露出一个标准的、愉快的微笑。
随后他将手伸进口袋里,从里头摸出三枚一元硬币,向上一抛。
没有多余的声响,硬币准确排成一排落在沈淮一的手背上。
一正两反。
一串玉制平安挂件在后视镜下轻轻摇摆。
已经坐在车里的苏泽锦左手搭在方向盘上,右手松了松领带。
或许是因为刚刚在宴会上喝了几杯酒的缘故,他现在坐在密闭的车子里怎么都觉得有点气闷,忍不住按下车窗玻璃,让外头的风吹进车厢。
五月份的夜风颇为清爽,市郊的公路上也没有太多车辆经过――或者应该说就没有其他车辆经过了。不过也不奇怪,这里的车道这么窄,要是多几辆车经过,还不知道要堵到什么时候呢。
苏泽锦对着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着前方的转弯口正要减速,面前拐弯处就突然亮起两盏明灯!
骤然亮起的灯光直直照进灰色的轿车内,驾驶座上的苏泽锦眼睛睁大,脸色如同光线一样惨白。
“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