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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之极, 钟山之顶, 巨大的金轮依照恒定的规律,围绕正中的火精旋转着。
金轮旁,烛龙又摆出了一个古朴的棋盘, 坐立其中一边,与自己对弈。
黑白两色的棋子已各在棋盘中占了几方小小的边角, 烛龙继续从棋盒中拿起一枚黑子,凝眉看着棋盘细细琢磨, 随之将棋子落在一个满意之处。
他自己是不会感觉到, 但这一切若有外人看到,一定会觉得:他的动作也太慢了吧!
是啊,他虽然鹤发飘然, 却不是老者的脸, 模样甚至有几分清古俊逸的风致,所以外人也很容易遗忘他乃是天地之初就存在于世的实实在在的“老古朽”, 活的时间这么长, 行为举止间自然是会有几分老气。
不过他的动作之所以这么慢,也和长年累月以来刻意的控制有关,毕竟他可是大呼口气就能引起天地间飓风的神,为了人世的安平,他不能在动作和心情上有太大的起伏, 所以只能尽量保持心平、速慢。
接下来该下白子了,烛龙抬头看向对面的棋盒,一枚白子悠悠地浮了起来。
烛龙的眼神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了动, 只因那棋子飘起并不是由于他的施法。
“无聊。”烛龙嘴形未动,沉沉的嗓音却在空中响起,语气清清淡淡的。
棋盘对面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悬浮的白子处蓦地出现一只手,紧接着如墨点在水中晕染开一般,飘忽的光影间显出了一整个人的样子。
烛龙对面坐着位黄衣青年,他的眼睛笑起来宛如弯弯的月牙,使其带着一种阳光、单纯、乐观的气质。他手持白子,看了眼棋盘,随即“啪”的一声落下棋子,可是又立刻一拍脑袋道:“哎呀,下错了下错了!”说着就向棋盘抓去,活脱脱地要毁棋。
就在手即将碰到棋子的前一刻,棋盘上所有的黑白棋都忽然离开了棋盘,像一只只小虫在空中乱飞。
黄衣青年眼花缭乱,只得对烛龙赔笑道:“我作势开个玩笑罢了,你还真生气?”
烛龙轻瞟他一眼,眼神仿佛是在责备一个无脑捣乱的小孩。那些棋子停止了无休止地乱转,一个接一个落回棋盘,还原成它们离开之前的棋局。
烛龙取过黑子,眼看着棋盘,问道:“有何贵干?”
黄衣青年道:“许久不见,来陪你下棋,不可以吗?”
烛龙道:“你我上次见面,都是两千年前的事了。隔这么久忽然想起来陪我下棋,我是应该觉得受宠若惊,还是诚惶诚恐呢?”
“我那不是沉睡了一千九百多年嘛。这么算起来,我可是苏醒没多久就来找你叙旧了。”黄衣青年煞有介事地解释着,接着道,“我这次来找你,除了叙旧之外,也确实还有其他的事想向你请教……”
“是因为九幽冰狱吧。”烛龙见他有些迟疑,直接点破。
“你果然也察觉到了。”黄衣青年释然一笑,继而回忆道,“两日前,我感应到九幽冰狱方向出现了很大震动,待我赶到时,那里几乎被毁了一半,不少被囚禁在里面的上古神魔都逃了出去。”
“啪!”
烛龙手中的棋子在思虑许久后总算落定。
黄衣青年抬眼观察着烛龙的神色。烛龙依旧将视线放在棋盘上,似是对刚才的话漠不关心,但黄衣青年知道,烛龙听得很认真。
黄衣青年拾起白子跟着走了一步,随后又道:“幸而那九幽冰狱在建立之初就被赋以自我修复之力,所以冰狱的破损之处都逐渐合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不过,那些已经逃出的神魔势必会给人间掀起一场浩劫。”
“何必说这么多。”烛龙看着棋盘再下一子,“你真正关心的,只是你那位朋友有没有从狱中逃出吧?而我想,答案一定是她成功逃出了。”
黄衣青年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瞧你说的,我也是很担忧人间安危的。”他说着抬头望向虚空中,轻叹口气道,“她,如今可是个魔神啊。”
“你知道就好。若是将来你们遇上了,你也应该知道分寸在哪。”烛龙终于将视线从棋局转移到黄衣青年脸上,面色凝重,“依我看,这次九幽冰狱发生的巨大震荡正是你那位好友的杰作。”
黄衣青年微微一怔,“何以见得?”
烛龙道:“前些日子,我看到了玄冥的转世。”迎着黄衣青年讶然的眼神,他继续道,“而玄冥,竟然和你那位好友留在人世的化身一起,他们一同来这里借火精去除魔。”
黄衣青年显然对烛龙所说的事毫无心理准备,张大了嘴,“她在人间留了化身?还跟转世后的玄冥重遇了?”
烛龙点了点头,道:“所以她此次从冰封中醒来并逃出冰狱,绝非偶然。”
忽然吹起一阵山风,发丝飘动的黄衣青年沉吟许久,而后叹息道:“她对玄冥的执念依旧这么深。”他低头沉思片刻,又道:“其实我一直觉得他们当年从开始互相定情、到最后逆天而行,整个过程都很蹊跷,所以我在暗中查了很长时间,还真查出了点眉目。”
接来下,黄衣青年便将自己多年来明察暗访得到的成果讲给了烛龙听。他们一边说,手上的棋子也没停,你来我往,渐渐将整个棋盘都占了大半。
听完黄衣青年的讲述后,烛龙的表情依然没多少变化,他对黄衣青年道:“你方才的言论,大多都只是你的推断和猜测,并无足够证据支持。”他顿了一顿,“况且,解铃还须系铃人,他们的前世今生不管是缘是劫,都应由他们自己来承受,你这个外人还是别陷得太深为好。”
黄衣青年不以为然道:“瞧你说的,大家是朋友,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就帮一下,我觉得没什么问题呀。”
烛龙抬眸看向他,身后的天空上飘出一句:“你要死了。”
“啊?”黄衣青年不知所以。
烛龙一手指了指棋盘,“白子要输了。”
黄衣青年这才看向棋盘,不知何时烛龙下了关键的一子黑棋,白子瞬时丢掉一大片领地,败势如山倒,不可挽回。
“原来是棋局,早点说啊。”他摸着胸口对烛龙道,“你看你一大把年纪了,还故意吓唬我。”
烛龙将被围死的白子一颗一颗收起,道:“这世上一失足成千古恨的,可不只是棋局。”
“你别说得那么严重。黄衣青年道,“我就是对当年的事有疑问,想把前因后果给查清楚,也希望能帮他们顺利渡过劫难、修成善果,还不至于会给我自己招来什么大祸吧?”
烛龙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沉声道:“既然你心意已决,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便是。”
黄衣青年面露笑容,“就知道你老人家嘴硬心软,最终还是会支持我。”
烛龙横他一眼,开始清理棋盘,准备下一局,一边淡淡道:“反正你伤了残了跟我也没多大关系,我何必去跟一个固执的人浪费口舌。”
黄衣青年苦笑不得,“就不能对我说点吉利的、好听的话吗,例如祝我达成所愿、功德圆满之类的?”
四周吹起的山风比之前更为凛冽。烛龙看了眼远处变幻不定云海,在大风中剧烈地翻涌,似是要带来一场暴风骤雨。
烛龙转头对黄衣青年道:“我只能送你八个字,命由天定,顺天而行。”
黄衣青年心道:你这番话,说了跟没说有分别吗?
但他知道,也只能在心里默默反驳,烛龙听了肯定会生气,所以表面上还是很受教地点了点头。
后来,他们二人又一边对谈,一边下棋,直到黄衣青年连输了六局后,他们不远处的巨型金轮因旋转到了某个特定的角度,开始逐渐向中间的火精收拢,天光暗淡下来。
黄衣青年起身,抱拳道:“我也该告辞了。”
“嗯。”烛龙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黄衣青年再鞠躬行了一礼,当他抬起头时,身体竟在下一刻陡然变化,在飞驰的旋风中,鳞身脊棘、蛇腹鹰爪、鹿角长须都一一展露,而从背后生出的庞大的双翼在拍打间更是带起尘土石块满天飞舞。
坐于棋盘边的烛龙丝毫不为所动,狂热的飞沙走石吹打到他身体的附近时,就全成了聆听教导的孺子,乖乖陷入沉寂,成了软绵绵的微风。
巨龙舒展开一对巨翼,朝着远方飞去。烛龙目送着他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于浩淼青黯的天穹尽头,只剩苍茫的云海随风逐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