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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那一刻, 我升起风马,不为乞福, 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 蓦然听见,你颂经中的真言。
那一日,垒起玛尼堆,不为修德,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 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 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磕长头匍匐在山路, 不为觐见, 只为贴着你的温暖。
那一世,转山转水转佛塔啊,不为修来生,只为途中与你相见。
那一瞬,我飞升成仙,不为长生,只为佑你平安喜乐。
――题记
琉彦一袭战袍风尘仆仆的赶来, 仅仅为了靠在回廊上聆听他动人的声音,以得到杀戮之后的片刻宁静。
琉彦还记得,那个人第一眼看见他的那一刻,眼中充满了惊讶。
“一个灵性极佳的人。”那个人如此定义。
“那是否与佛有缘?”琉彦笑着将手中的酒壶抛到他怀里。
那人皱皱眉,没有答话,却是淡淡抿了一口。琉彦怔愣片刻,才仔细的打量起这个和尚。他很白,五官俊秀,带着一种不可亵渎的佛性,唇色是那种淡淡的朱红,一抿嘴,一翘唇,却又是难以抗拒的魅惑。
“真是个奇怪的和尚!”琉彦抢过他怀中的酒壶径自喝了起来,指尖有意无意的摩挲着他刚刚抿过的地方,“你叫什么名字?”
“释桓因。”他道。
“名字不好。我叫琉彦,你可以叫我琉,也可以叫颜。”琉彦走过去拍拍释桓因的肩膀,笑道,“释,原来你竟是个酒肉和尚。”
释桓因嘴角微微一扬,不可否置。琉彦甚是不满的瘪瘪嘴,这个人就像能看透别人的心思,或者是对自己的优点太过了解,总是用魅惑的嘴唇做出各种细微的表情。
“你不爱说话。”这是琉彦又一条对他的不满意,“你这辈子说的最多的话,一定是佛经吧。”
“也许。”释桓因说道,似乎是觉得自己的话果真很少,又补上一句毫无意义的话,“是这样吧。”
琉彦不再做声,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释桓因看,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尴尬。
“你盯着我作甚。”释桓因终究是忍不住了,颜色微怒。
琉彦笑的前仰后合,“看来你还是个道行极浅的和尚。”
释桓因垂了垂眸,他今日是太过失常了,何必与一个疯子计较呢。他本可以走,但是琉彦身上那极浓重的血腥之气令他挪不开脚步,他生存的意义便是要用这一双不染纤尘的手拂去一切血污和煞气。
“你杀了很多人。”释桓因浅浅的看着大口喝酒的琉彦。
琉彦停下动作,咕嘟一声,咽下吞在口中的半口酒。他看了看自己,残破不堪的红色披风,上面沾染了片片血迹,深深浅浅的斑驳,盔甲上经过清洗,没有血却有不少刀剑砍刺的痕迹。
“我还以为你忽然间得道呢,原是我忘记换衣服。”琉彦眯着月牙形的眼,笑道。
“你愿意听经吗?”释桓因试探的问道。
“嗯。”琉彦认真的点点头,“释,你果然是个傻和尚,我不听经来到寺庙作甚!”
释桓因亦笑,这是他们谈话以来,他笑的最灿烂的一次。
琉彦似乎对佛很感兴趣,在佛堂中经常问东问西,而他也很有悟性,时不时说出一两句很有佛理的话。
释桓因很是欣慰。
然而,天色晚了,琉彦的不安分竟然随着夜深而沉静下来,此时的他,沉稳中透着不可掩饰的煞气。
“我该走了。”琉彦起身。
释桓因点了点头,看着他眼中亟待鲜血的光芒,只道,“你以后常来这里吧。”
琉彦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颔首,“但有些事情是无法阻挡的,比如我的杀戮,你其实不知道,我也不想……然而……”琉彦摇了摇头,“罢了,改日再见。”
释桓因目送那一抹鲜红没在暗夜之中,轻轻皱起了眉。
(二)
我问佛:如何让我的心不再感到孤单?
佛曰:每一颗心生来就是孤单而残缺的
多数带着这种残缺度过一生
只因与能使它圆满的另一半相遇时
不是疏忽错过,就是已失去了拥有它的资格
――题记
琉彦来了许多次,释桓因都不在。
每次他满身疲惫的等候,只愿那个清明的声音能够洗清他一身沉重的血债,然而数次都是失望而返。
琉彦再来见释桓因的时候,等了许久,他才匆匆赶来。
向来干净整洁的僧袍上,沾染了一丝纤尘。
“你来晚了。”琉彦笑吟吟的看着他,以往都是他满身血渍的前来听经,这次终于反过来了。
释桓因眉眼之间尽是笑意,“我种的花长了花苞,等它开的时候,我带你去看看。”
“你们佛家不是讲究断掉七情六欲么,你这么开心却是为了哪般?”琉彦很喜欢挑他的刺儿,每次看见释桓因怔楞思索的样子都觉得有趣,百看不厌。
“你种的什么花?”琉彦打断他的思考。
“唔,是莲花。”提到他的花,释桓因脸上便有了笑意。
“我还以为是什么珍奇的花朵,原来不过是莲花。”琉彦撇撇嘴,道,“到了夏天池塘里到处都是,只有你宝贝的紧。”
“现在可不是夏天,我种的是碧莲苔,千年难开得一花。”释桓因解释道。
琉彦笑嘻嘻的踢了踢他的小腿,“我说你只是个蠢和尚,只知道念经。佛家不是说众生平等么,为什么碧莲苔就难得一些呢?”
释桓因张了张嘴,如果再争论下去,是起了执念,又上了他的当。眼下也只好叹一声,“你若是能潜心修佛,必定能大成。”
“你们佛家终究都如莲花一般矫情。”琉彦颇不以为然。他从怀中掏出一只皮囊葫芦,丢给释桓因,“你尝尝。”
释桓因皱皱眉,“又是酒吗?”
他一边嘴上说着,却一边拔开塞子,抿了一小口,霎时间脸色大变,“这酒…真不是一般的难喝。”
“你真是个酒肉和尚,这是我家乡的酒,没有好的水,酿出来的酒自然就难喝的紧,否则我也不必奔走他乡,只为喝一口美酒。”琉彦苦着脸道。
释桓因颜色暗了暗,将软木塞子塞紧,喃喃道,“阿修罗……”
琉彦僵住,原本懒散躺在蒲团上的身子亦直了起来,“你……”
“海水酿成的酒才咸苦,你是阿修罗……”释桓因垂眸修长的指尖摩挲着瓶塞,看不出表情。
“但你是如何得知……世间从没有人亲口尝过阿修罗的酒。”琉彦很快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因为……”释桓因喃喃道。
琉彦打断他的话,“因为你是帝释天,从你说出名字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了。释提桓因,也就是帝释天,我说过,你是个笨和尚。”
阿修罗转身离开的时候,帝释天没有阻拦。
他们是天生的敌人,一个性嗜杀,一个在佛祖前誓言拂去一切杀戮,只要战争还在一天,便不能释然相对。
(三)
我问佛:如果遇到了可以爱的人,却又怕不能把握该怎么办?
佛曰:留人间多少爱,迎浮世千重变,和有情人,做快乐事,别问是劫是缘。
――题记
阿修罗离开的五天后,天界与阿修罗界发生了一场大战。
阿修罗是一个嗜杀的种族,尽管数千年来并未与天界发生大的冲突,但终究是不甘愿在海底永远守着冥界的入口。
那一场战役,阿修罗的将军身披银色战袍,绯色披风,所到之处蝼蚁无生。
那一晚,帝释天仰望天空熊熊燃烧的烈火,犹自叹息。燃烧的烈焰,渐渐在心里溶成一抹红色披风,沾染着片片血迹,映衬着灿烂的笑脸。
那场战役只打了一半,阿修罗便撤回兵力,原因是――主将琉彦竟然私自逃走了!
“我还是想看莲花。”当琉彦满身血迹,气喘吁吁的出现在帝释天面前时,只说了这一句话。
帝释天垂了眸,嘴角却浮起一抹浅浅淡淡的笑,“好。”
“你这血污之气,不适合去看莲花。随我来洗洗罢!”帝释天转身进了屋。
他本是一个立场分明的神,本是心中有信念的神,而菩提本无树,何处惹了尘埃?何时惹了尘埃……
“给你一个机会渡化我。”阿修罗躺在浴桶里,任由帝释天加水,他惬意的冲冲洗洗,“堂堂的帝释天沦落到为阿修罗打水,嘿嘿,若是佛祖知道了肯定脸都绿了。”
帝释天面无表情,“佛祖洞悉一切。”
“你也洞悉一切吗?你也是佛。”阿修罗问。
帝释天将盆子摆放到桶边,“曾经是。”
“嗯,这像是一个又傻又矫情的和尚要说的话。”阿修罗认真的点点头道。
帝释天确实糊涂了,他本是佛,他曾经洞悉一切,然而看着阿修罗的笑颜,终究是糊涂了,“你可知道,私自弃军逃跑,会遭到阿修罗一族的追杀……而且,天界也容不下你。”
“知道啊!”阿修罗自得其乐的往自己身上浇水,背上有几处伤痕粉粉嫩嫩的外翻,深的可见筋骨,宛如绽开的蔷薇花,就连参透生死的帝释天也不禁皱眉。
“不是还有你这里可以容得下我么!”阿修罗转头又道。
帝释天没有说什么,抛给他一件干净的僧袍,“尽快穿上吧,我们去看花。”
阿修罗接过衣服,笑嘻嘻的跳了出来,帝释天脸色一红,慌忙转过身去。
“我都不在意,你羞个什么劲儿!”阿修罗边说边飞快的穿上衣服。
“非礼勿视。”帝释天背着身子道。阿修罗一族在寻见自己喜欢的人之前是不分男女的,男修罗面目狰狞体魄健壮,女阿修罗身姿妖娆面容美艳。眼下不用看也知道,身后的这个是还没有变身的,否则不可能既是男性又俊秀非常。
“哈哈,我以后可不一定要变成女的啊!”阿修罗调笑道。
(四)
佛曰:坐亦禅,行亦禅,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春来花自青,秋至叶飘零,无穷般若心自在,语默动静体自然。
佛说:万法皆生,皆系缘份,偶然的相遇,暮然的回首,注定彼此的一生,只为眼光交汇的刹那。
缘起即灭,缘生已空。
我也曾如你般天真。
――题记
帝释天的碧莲苔池坐落在昆仑山半山腰的一个寺庙里。寺庙中桌椅俱全,不染尘埃,但是园中荒草丛生,可见人迹稀少。
“你怎寻得这个好地方。”阿修罗欢快的跑在荒芜的杂草里,刹那间令人恍惚如草长莺飞的二月天。
帝释天不曾说话,径自向园后走去,阿修罗也不问,飞快的跟了上去。
前院阳光明媚,园后却如大雾未散的清晨,入后院的第一件事物是一块石碑,被雾水打湿,黑石上挂着些许水珠,上曰:“莲生。”
“矫情。”阿修罗小声道,“难道不写就不是莲池了么。”
再回头,只能隐约看见帝释天的一抹影子,却是很不满的跟了上去。
往前约莫四丈的距离,便有一池,挤得满满一池莲,好不热闹。
“故弄玄虚,不是说很难得么,却弄了一池子。”阿修罗伸手掐了掐面前的一片荷叶道。
“满池不假,只是……”帝释天说着说着却没了下文。
阿修罗耐不住,便走上前去,“只是什么啊!”
“并蒂莲……”帝释天眼中神色数变,“并蒂莲双生,莲开生世,注定纠葛缠绵……”
阿修罗看向池中,果然是两只并蒂而生的莲花,不,是两只并蒂而生的碧莲苔,碧绿通透的花瓣上仿佛结满了泪珠,灵秀中总带有那么一点哀怨的意味。阿修罗抬手戳了戳两只莲花,感叹道,“真的是并蒂哟,还有泪珠呢。”
“谁与谁……”帝释天退了两步,痴痴道,“琉彦,你且等我,我有些事情想不明白,要去找佛祖解疑。”
说吧,一个转身,消失在雾中。阿修罗看了看帝释天背影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含苞待放的并蒂莲,百无聊赖的转悠了一会。
他说要他等着,而一等,就是三天三夜,阿修罗学着帝释天盘膝的样子,盘坐的莲花池前。
背后微微有些痒,阿修罗伸手挠了一下,摸到背上硬硬的痂,顿时无力的躺倒在草上,“我的伤都结痂了,还没回来……”
“并蒂莲双生,莲开生世,注定纠葛缠绵……”
“谁与谁……”
阿修罗半眯着眼睛,脑海中忽然想起帝释天临走之前的话,痴痴的笑了起来。他起身看了看已经开口的并蒂莲,笑道,“这不会是我跟你的纠葛吧……不过纠葛是好,还是要善终的,呵呵!”
说罢,歪头想了想,“傻和尚你终究是有一回说对了的,果真是非礼勿视。”
在帝释天走后的第五天,阿修罗便决定换一个身份,迎接帝释天。
他将身子没在莲池中,手捧并蒂莲,“你若真有心,便保佑我顺利变成一个女人吧。”
(五)
佛说一个人悟道有三阶段:勘破、放下、自在。
一个人必须要放下,才能得到自在。
我问佛:为什么总是在我悲伤的时候下雪
佛说:冬天就要过去,留点记忆
我问佛:为什么每次下雪都是我不在意的夜晚
佛说:不经意的时候人们总会错过很多真正的美丽
――题记
阿修罗蜕变的第四个时辰,也是只剩下了最关键的两个时辰。阿修罗本以为,是帝释天回来了,然而,越来越近的嘈杂声,使他心中不由得一慌。
“琉亦,到后院去看看吧。”一道沉稳的声音,再入他气脉见乱的心。
“大哥,你确定他在这儿?”另外一个稍微清脆些的声音问道。
阿修罗心下一惊:王是铁了心要拉他回去,抑或置他于死地。
不管是哪一个,都不是阿修罗想要得到的结果。
阿修罗听着渐渐靠近的脚步声,当下立即封闭气脉,化成一抹红光,隐入并蒂莲中,身下的池水中妖娆的绽开一朵血迹。
“大哥……”叫琉亦的阿修罗看着水中依稀的血迹,回身叫道。
“由着他吧,也望他好生终了。”那低沉的声音中带着些许不忍,他带着琉亦离开后院。
并蒂莲中的阿修罗隐隐能听见他说:后院没有人。
待到毫无动静,阿修罗才飘出并蒂莲,化成人形,渐渐没进水中,顿时,水底泛上大片大片鲜红的血迹,他倒吸了一口寒气,“嘶”的一声,有生以来第一次发出吃痛的声音。
他知晓自己再也没有力气继续进行蜕变,眼下能不能保住性命还是个问题。
阿修罗无力的趴在池岸边,心道帝释天去找佛祖也不知问的怎样了。
“啊!!!!”阿修罗闷得发慌,实在想发泄一下,而本以为是狂吼,但出口却是无力的□□。
他费力的回头看了一眼绽开的并蒂莲,想想自己旧伤复原又添新伤,帝释天却依旧没有回来。
夕阳西下,在雾中,隐约能看见天空红彤彤的晚霞。阿修罗奄奄一息的伏在岸边,嘴角扯起一抹玩味的笑――他一个嗜杀成性阿修罗,堂堂一代战神,如今竟然会要死在佛门的莲花池里,想想真是讽刺。
“你又杀人了?”白雾中,还未见人影,却听见冷冷的声音。
“帝释天,你回来了!”阿修罗喜道,然而帝释天在入口处停下了脚步,并未靠近。
“原本,我说服的佛祖,愿他收你为徒,从此便不必被卷在天界的战争之中,而你……”帝释天嗅到浓重的血腥味,冷声道。阿修罗嗜杀的本性,果然是什么也都无法改变的吗?
“释天,并不是……”阿修罗欲解释,却被帝释天打断,“我在西天等候你,你若有心改变,随时可以来。”
阿修罗张了张嘴,到喉咙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因为空气帝释天中陡然消失的气息,他已经不必再说些什么。
“释迦摩尼,你真能洞悉天地一切吗!你不过如这莲花般矫情,又自命清高罢了!”阿修罗眼中泛起红光,忽闪之中,几滴鲜红落了下来。
他胡乱的撕扯水面上的荷,直到一池狼籍。碧绿的荷叶,映衬着鲜红的血液,格外妖娆。
阿修罗指尖触到一丝柔软,他摸索着,将物什拉扯到手中,却是两只并蒂而生的莲花。
“你我说并蒂莲双生,莲开生世,注定了纠葛缠绵,我倒要看看,并蒂双生不再,你说的命运究竟如何善终……
阿修罗嘶哑的笑着,使尽全身力气,将并蒂而生的莲花撕扯成两半,抛向空中。他聚集身体里最后一道气脉,将它们送入轮回。
“哈哈哈!你不是佛吗,洞悉一切,你且让我看看,如何终了!如何终了!”
(六)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
安得与君相诀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题记
没有人知道阿修罗死后会去哪里,更不知道像琉彦这样的一带战神死后会向何方。
帝释天只看见了阿修罗目眦欲裂,形状可怖的躯体,而他真是死了吗?帝释天一直不能相信。
并蒂莲落入轮回,也许他也落入了轮回呢……
帝释天站在阴间的轮回道口,孟婆汤,他并不需要。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酒囊,拔开软木塞子,一饮而尽。这是阿修罗的酒,这般苦,这般涩……帝释天纵身跳进轮回道中。
阿修罗,你的酒,都在我心中,但愿再生能够遇见你,你可以雪恨。
【琉璃心?并蒂莲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