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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煜已经整整昏睡了两天。
他这一次的情形比一周目里还要糟糕。至少一周目里他醒过来了, 只是病中意志消沉, 迟迟不见好转。这一次却连清醒都不能。
阿狸一直守在司马煜的床边。情绪也从担忧到焦虑,到现在的几近崩溃。
因为 她忽然意识到,司马煜也是有可能死在她前面的。她忽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已令他经历了两次死别。而现在报应也许要落在她的身上了, 她握着司马煜的手,咬了咬自己的手背, 但是连痛感都有些麻木了。
没有人敢劝她去休息,她看上去就像一堆岌岌可危的废墟, 仿佛一点惊扰就能让她彻底坍塌。
司马煜漫无目的的游荡着。
他知道自己是在逃避, 他差不多该醒过来,去面对现实了。但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同样惨痛的结局经历两遍,任是谁在迎上去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缩一下。
司马煜也不例外。
他一个人在水边坐了一会儿。
不知什么时候, 春雨沥沥淅淅的淋下来。杏花攀上枝头, 一片片的绽放了。
水池倒影里,有个丫头正仰头望着枝头杏花。她围着一颗杏树转了几转, 终于寻了个略高些的地方, 踮了脚去折。
背影很像阿狸,但司马煜知道不是。
他叼了根苇杆靠在水榭柱子上,百无聊赖的看着。
然后他看到自己急匆匆的从院门外闯了进来。望见那背影时,目光立时便柔缓下来。看见那丫头踮着脚用力伸手指头,偏就差那么一点够不到时, 隐约还带了些笑意。
认错了吧,司马煜心想――这都能认错,究竟得有多蠢啊, 阿狸这个时候能不陪在你阿娘身边吗?没事跑到后花园里折杏花干嘛,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不靠谱吗?
他看到自己笑着把那枝杏花折下来,那丫头诧异的回过头来。
他便盖住眼睛叹了口气。无论看多少次,他还是会对这场景无可奈何。
这丫头在不偏不倚的时间,出现在了不偏不倚的地方。简直就像一场劫数。
如果她早一步出现,司马煜也许会惊叹于她的容貌,但未必就认定她是自己的梦中情人。如果她晚一步出现,司马煜大概就已经觉察到他喜欢上了阿狸,那么她就连容貌上也无法吸引他了。但她偏偏出现在他为阿狸心动而不自知,甚或感到迷茫混乱的时候。带着超出预期的美貌,有着与阿狸相差无几的内在。
而且她还是他的侍妾,有着名正言顺的位份。司马煜想,哪怕在这里有一点偏差也好,那么他就有时间冷却一下头脑,想一想他是不是当真被她迷住了,当真就那么想把她弄到身边来。
他感到烦闷。那感觉就跟读史书的时候,遇到让自己想撕书的情节时一样。虽然是自己不靠谱弄出来的,但这种剧情其实也是他的雷点。
但他还是看了下去。
他看到自己不干不脆的跟左佳思相处,今日送一只画眉,明日送一束蔷薇……虽然闲下来的时候很少,但还是尽量多去陪她。
那个时候他是想专宠左佳思的――他对喜欢的人必定是要专宠的,这是三观使然。但他就是能不靠谱到弄错自己喜欢谁。
他心里对阿狸和左佳思两边都存着愧疚。对左佳思的愧疚很容易理解。对阿狸的则连他自己也弄不清,于是他便尽量不去想。
他还是很喜欢左佳思的,虽然这喜欢跟他以为的不是一回事。这姑娘太单纯了,似乎他对她好一点她就能蓬勃的生存很久似的。
他实在太忙了。就算在左佳思殿里留宿,也大都睡书房。左佳思也常去书房帮他研墨端水,她基本不识字,他也不想跟她讲朝中的事。最后八成就发展成左佳思打瞌睡,他让她先睡。然后她就乖乖的回卧室了的结局。
左佳思唯一向他要过的,就是把她的兄嫂接到建邺。这不是什么大事,司马煜自然就差人去办了。接到人,还顺便准女眷来东宫探视过左佳思。
然后忽然有一天,他起身要走的时候,左佳思垂着头,拉住了他的衣袖,“……外面月亮很好。”
司马煜明明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却感到茫然。
宫女们都是不需要暗示的,气氛布置得刚刚好,红烛不明,纱帐当风,酒菜少而精致,还有小曲助兴。让人不由自主就会生出遐思来。
司马煜却开始有一些焦躁,他忍不住就想,阿狸睡了没?这些天怎么都没见到她?是不是病了,有没有不开心?他太忙了,好像有些日子没去看她了。
他食不甘味。回过神来的时候,左佳思已经挪到了他身边,正仰头望着他。红烛摇曳,她眸光漆黑,睫毛轻颤着。
司马煜脑中忽然就是那日细雨中,他下了马车,将手伸向阿狸。阿狸垂眸将手搭在了他手心里。那个时候他凝视着她,无法移开目光。整个世界就只有她的眸光和他手心里的温度。
他跟左佳思对视着,一时无言。不知过了多久,左佳思垂下头来,说:“殿下如果有事,就先去吧。”
司马煜蹭的站起来,“嗯,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等到了“明天”,左佳思病了。司马煜再去看她,她就闭门不见。
司马煜感到不安,并且愧疚。他一日三次上门,直到左佳思殿里宫女放他进去。整个东宫都传说司马煜被左佳思迷得晕头转向,司马煜知道不是那么回事。但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左佳思仪容憔悴,像是就要枯萎了。司马煜明白这是自己的错。当她以为他可以攀附时,他却粗暴的将她连根扯断了。
宫女进了药,司马煜接在手里,上前去喂她吃。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就沉默的将一碗药都喂完了。临走前,才终于问:“……你有什么想要的?”
司马煜知道这话挺欠的,但是他就是觉得,如果送珍珠珊瑚绸缎之类能让左佳思好受些,他大概就不会那么愧疚了。
左佳思望着窗外,“你亲我一下吧,”她说,“那天其实我就是想亲亲你。没跟人亲过,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感觉。”
司马煜沉默了一会儿。闭上眼睛,俯身亲了亲她的嘴唇。
左佳思说:“不一样吧。”
司马煜茫然不解,而左佳思翻了个身,拉着被子捂住了脸,“我跟阿姊没有那么像,”她说,“殿下不要再认错了。”
司马煜觉得自己需要好好想一想,等他想明白了,一定会给左佳思回答。
可是左佳思没有给他机会。
在前线收到阿狸的信时,司马煜就已经预感到不好。那个时候他其实已经在路上了,加紧行程赶回建邺。见到左佳思的时候,他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无法想像一个曾经花朵一样绽放的姑娘会枯萎成这样。看她的容貌你就能想象出她究竟受了多少罪。他没有办法在这个时候对左佳思说出自己的真实心意。
左佳思的死,也同样让他没有办法对阿狸坦白心迹。
当阿狸在细雨里去折枝头那一只白杏儿时,他是真的心疼得喘不过气来。她轻贱的是自己,戗伤的却是司马煜。不管他再怎么用力的去待她好、珍惜她,她都不肯信。
但是司马煜说不出他没有喜欢过左佳思,他从头到尾喜欢的就只有阿狸这种话。那是对死者的亵渎。
人必须得为自己犯过的错承担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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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煜想,你看她果然是记得的,她什么都记得。都死过一遍了还要记得,还要生生世世记得,这得是多大的怨念啊。
可是这句话她问得太晚了,他们就那么生生错过了一辈子。
他伸出手想擦去她眼睛里的泪水,却碰不到她。
“纵然殿下命我喜欢,”她说,“人心也不是轻易就能更改的。”
他想,你不是很明白吗?为什么还要徒劳的骗自己去喜欢谢涟?
明明就是喜欢他喜欢的不得了。
而他究竟又是怎么被阿狸骗过去的,竟然真的以为她是为了谢涟郁郁而终,他那么喜欢却还是得不到。他明明以为她那颗心当真倔强得刀枪不入,却还是相信自己再遇见她也还是会身不由己的爱上她,便宁愿生生世世都不要再遇见她。
怎么能那么蠢啊,她明明半点演技都没有。
差不多该回去了,他想。
他再一次来到北邙山,看着那凤凰一样的七彩霞光逆流回天上。它变幻流淌着,果然和容可说的一样,记忆就像时光汇聚成河。
他记得容可想拐骗他去修道时曾经说过,他有仙缘。但他没想到居然是这一种仙缘。不过也没什么好计较的,就算她是下凡历劫来的,做人也总得有始有终吧。
他在谷底最深处找到了那两只泥老虎。
居然还没有碎,也果真是他能碰到的。他将两只泥老虎揣在怀里,觉得还是不要再丢掉了比较好。
司马煜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阿狸坐在他身旁,红着眼睛,差一步都要崩塌的模样,依稀有种二周目结局颠倒过来的感觉。算了,就当扯平了好了,他想。
“你上来躺下,让我抱抱。”他说。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虚弱又坦然的狡黠。
尾声
那是很久之后的某一天。
在千呼万唤之后,阿狸终于成了狸妈妈。
阿狸:……你不是说我不能生吗?!
容可:=__=|||我只是推断,推断而已。而且一周目里你就是没生出来啊!
阿狸想了想,一周目自己过得稀里糊涂的,究竟吃过多少人加了料的东西,恐怕她查都查不完。
小太子出生的时候肥的像只猪,阿狸觉得阿豚这名字挺形象的。但司马煜拒绝自己的儿子重蹈他的覆辙,叫出小名来就一片忍笑声。思量良久,决定叫他犬子。
小太子:t__t……你们够了!
还是太后看不下去了,说就叫般若吧――自升职为太后之后,她就开始信佛,别人信佛烧香拜菩萨抄经书,她信佛去学梵语译经书,想想自己当初学说话的惨痛往事,阿狸不由感叹这就是境界啊。能让小太子多亲近有大智慧的奶奶,阿狸觉得挺好的。太子的名字就这么定了。
有了儿子,司马煜比谁都开心。从太子会吐泡泡,他就坚持每天跟他说半个时辰的话,他坚定的想把儿子培养成父党,让恋母情结见鬼去吧。小太子被他爹抢玩具,做鬼脸,上窜下跳骚扰得十分无奈,皱着眉头一脸“别闹了”的表情望着他。不过这娃性格像阿狸,他讲道理。在太后都忍不住要把拨浪鼓丢到司马煜脸上的时候,他还能坚持不哭不闹不动手,满怀怜悯和慈悲的望着司马煜。心想好可怜啊,都这么丢人了,他阿娘怎么还不来管管他?
太后深刻表示:你能有孙子一半懂事就好了……
其实司马煜对儿子存了一份别人都不知道的期待。
他觉得他们都有儿子了,阿狸大概就舍不得便凤凰飞走了。就算她想抛弃他,逼得他不得不发狗瘟咬人,好歹也还有个儿子当帮手和人质,能用比较温和的手段逼阿狸再考虑考虑。就算她最后还是走了,至少儿子她带不走,心疼死她,让她在天上也住不安稳!而且等孩子长大了而他也行将就木的时候,他还有一个人可以控诉,当年阿狸是怎么狡诈的利用了他,又残忍的将他抛弃了。
可惜太子还是坚定的向着母党的方向发展了――没办法,在任何一个正常婴儿的眼里,给他奶吃的阿娘当然比抢他玩具的阿爹可爱多了。
司马煜纠结了一阵子,开始残暴的跟太子抢阿狸。太子还是很大方的,大多数时候只要他不饿,就不怎么介意司马煜把他丢到一旁去。反正只要他阿娘在他视线里就行了。
太子不像阿狸的地方在于他性格比较急。会站了就开始跑,走还没走稳的时候,已经各种跑。每天摔得东倒西歪的,第二天还是轻易被鸟或者蝴蝶勾引着一路摔一路撵。
他不怎么爱哭,都一岁了还不会说话。司马煜一度着急他是不是个哑巴。每天拿各种食物和玩具引诱,“阿爹……叫阿爹。”
太后终于又看不下去了,“你自己还不是一岁半了才会叫人。”
“我怎么可能那么蠢!”司马煜拒绝接受事实,“儿子,叫阿爹啊,叫啊叫啊,你不叫就不给你玩了!也不让你阿娘给你喂奶了!”
太子淡定的喷他一脸唾沫星子,回头找他阿娘喝奶去。
阿狸:“叫一声阿爹。”
太子眨了眨水汪汪的丹凤眼,无辜的回头,“阿揭……”
司马煜顿时就觉得自己圆满了。
等太子能不摔倒的四处跑了,就展现出天才般的交际能力。司马煜的姐姐们都爱他爱得捶胸顿足,他每出去溜达一圈,势必抱回各种小吃玩具等等不适合献给太子但绝对适合讨好小孩子的礼物。往往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就撵着表兄表弟表姐表妹们到处跑,胆子小的能被他追哭了,但过一会儿之后一群小娃娃就和谐的聚到一起,跟他玩东玩西了。
“真省心啊。”太后就说,“这样的孩子养十个也不嫌烦,哪里跟阿此频模桓鑫揖驼樟喜还础!
司马煜:……喂!
小太子七岁的时候开始读书,司马煜在谢涟和卢轩之间犹豫了一阵子,最后选定了沈田子给他当太傅。
沈田子学问上堪比王琰,性格也中肯诚实,是良师益友。更重要的是――他长得安全啊!这个时代母权还是比较大的,太子太傅难免要跟太子他娘接触的。
阿狸对沈田子也很满意。她算是看出来了,她儿子虽然看上去沉默稳重,但本质上还是司马煜的儿子。小聪明太多了,不声不响的折腾起来,比司马煜还愁人!正需要沈田子这样正人君子用正能量感化一下。
能跟谢涟固然也很好,但谢涟常年在外,不利于孩子及时向学。
不偏不倚,小太子也是在九岁的时候开始揪姑娘的包子头。不过他身边可就不止有江南的烟雨美人了,还有江北辣椒似的小姑娘。被人赌在门口逼了两次婚之后,他终于消停下来,开始安心向学。
十四岁的时候,朝臣开始关心他的太子妃人选。司马煜跟阿狸商量了几回,他是想在北方四姓里挑选。阿狸闻了闻儿子的意见,小太子表示:只要不是崔家那个红衣马鞭女就行。
阿狸决定让他再等两年。十四岁还是太小了,不但不能对自己负责,说不定连喜欢不喜欢都搞不清。这毛病也是有家族传承的。
小太子十七的时候,阿狸跟崔琛成了亲家。
新婚夜里,小两口就在洞房里械斗起来。不过最后好像是她儿子赢了,似乎还借机确立了在家里的主导权。不过这两个人还是各种吵架,吵完了该腻歪腻歪。
阿狸问过她儿媳妇,他们究竟有什么好吵的。她觉得能数年如一日的跟同一个人吵架,也是一种本事。换成她早就让那人该滚哪里滚哪里去了。
她儿媳妇借机大吐苦水:“我跟您学了大半个月才学会,花了一整个上午做给他吃,他咬了一口就吐掉了,还说‘怎么这么难吃’!我气不过就全丢了,他又管我要,您说他是不是太过分了!”
阿狸:……是挺欠的。
“这还罢了,”儿媳妇接着说,“第二天我又花了一整个上午给他做,他吃了居然又说,这么难吃,以后不要再做了!说我没天分,还非要做,让他吃那么难吃的东西……t__t”
阿狸:行了行了,她全明白了。那就是他们的闺房情趣,她再管她就是白痴!
日子过得十全十美。
唯一不如意的是,司马煜每年除夕都要问她,“下辈子你还会不会再来寻我?”
阿狸每次都不知道该怎么作答。下辈子是个什么概念,她是真不明白……而所谓会不会再来找司马煜,该怎么说,再美好的人生也不能一遍遍的重复吧。
在小太子十九岁那年除夕,司马煜照旧问了这个问题,而阿狸照旧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这一次司马煜照旧叹了一口气,说:“算了,不用回答了。”然后就在阿狸松一口气的时候,接上了一句,“你不来找我,那就我去找你好了。”
尾声的尾声
某一天,司马煜忽然站在了阿狸的面前,手里捧着一对泥老虎。
“补考是怎么回事?谢涟线是怎么回事?换男主是怎么回事?难道我纠结三辈子,就是为了让你考试及格?!”
阿狸:……0__0|||
“你怎么会在这里……”不对,“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