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醒转

所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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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噩梦虽然已经记不清了, 但想来应该是极为恐怖的, 不然不至于现在还吓得他这般心神不宁。

    少年慢慢回神过来时方才察觉到脚下的凉意,现下的时日已经入冬, 地上的寒意沿着脚窜入他的骨髓中, 仿佛踩着冰块一样, 然而这阵寒意只有真切地让他冷到发抖时, 少年才反应过来——

    地太冷了,他应该要穿鞋的。

    然而这个认知就如同是从积压得有些模糊的记忆中的出来的一样,让他甚至对自己的判断有些不确定。

    ——就像很久他都没有过冷的感觉一样。

    随着脚下的冷意泛上来的, 是紧紧关上的窗底吹进的风, 他身上只有一件单衣, 盖上的棉被并不算太厚, 似乎在他确定自己冷的那一刻,所有关于身体冷的记忆开始苏醒。

    少年呼出了一大口气, 却觉得连呼吸都像是冻僵了一样。

    因为是光着脚跑下床的,地板上积了层余灰, 还有些硌脚的尘粒,他踩着有些不舒服, 最后还是在出去打水洗脚和上床睡觉中选择了后者。

    推开门扑面的冷风几乎要把他吹僵,他几乎记不清在耳边呼呼刮着的风声下是如何僵硬地提起一桶井水倒入木盆的了,在那几乎极致的空茫之间他几乎感觉到了一股全然释放般的清醒。

    然而在提着木桶关上门时身体的暖意仿佛放了闸一般地向外泄去,少年盯着那近在咫尺的木桶,兀然地将手伸进里面,手比神智先苏醒地察觉到刺骨的寒意。

    ——他今天晚上, 似乎有些不正常。

    神智宛如蒙了一层雾一般地清醒又朦胧,脑袋却有一种胀破的感觉,要是能查探一下他体内的情况就好了。

    脑中浮现这个念头时,少年不由皱眉,查探?用什么查探?他请不了大夫,这里也没有医院。

    心上一阵慌乱之感浮现出来,却被他像是习以为常一般地压下去。在全身冷得发抖,牙齿都忍不住微微打颤的情况下,少年却将这寒冷视为稀松平常一般地思考起了现在的状况。

    ——想不起来,怎么都想不起来。

    就如同一道数学题被抹去了原题和过程,只给人一个冰冷的结果一样,在稀少得可怜的情况分析之下,理智告诉他,与脑中的不适比起来,他更需要解决的是摆在眼前的寒冷和饥饿的问题。

    ——无解。

    毕竟一个不时痴傻的少爷,没有人会真的在意他真的衣食吃喝问题,就如同所有仆人对他面上的应付都是因为他这个身份才敷衍了事进行的一样,在一定的限度以内,他必须遵守叶府划下的规则,否则哪怕他是个不定时痴傻的少爷,也一样会有人出面处置他。

    所有的问题,似乎都抵抗不了疲乏的涌上,一条条理清的思绪都被模糊成看不清的线条,拿到修补门窗的用具,以及增加三餐的用量这些考虑被沉沉的黑暗吞噬,他面前几乎一片模糊。

    身体宛如不受神智控制一般地陷入睡意之中,神智冷静地旁观着,甚至隐约生出冰冷的愤怒来。

    ——他不应该睡下去。

    然而黑暗最后还是吞没了神智。第二天,他从地板上冰冷地醒来。

    耀眼的阳光几乎将他的视野照成一片白花,他从刺骨的寒风中艰难地吐息着清醒过来,有了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隔了一夜的记忆如同扫去的灰尘般清出,少年颤抖着将双手在阳光下举高,炽热的阳光穿过发红的皮肤透下,给人万分疏离又万分怪异的陌生之感。

    阳光透过间隙耀进他的双眼,少年仔仔细细地在这双手上扫视了一遍又一遍,如同重来没有认识过这双手一般地高举起,直到手臂微微发颤,虚软到无力时他方才泄尽了全身气力一般地将手砸下。

    只有从身体处传来的清晰疼痛清楚无比地告诉他,这双手是属于自己的。

    一个傻子,有这般莫名的感觉,想来倒也不是很奇怪。

    少年躺在地上,蓦然地露出了一个虚着,仿佛不甚明晰的笑的模样,他保持着这般怪异的姿势好一会儿,方才恢复了脸上如死水一般平静的面色。

    他用手作为支撑,在全身肌肉僵硬和感觉冰冷刺痛的抗议下,疲累地撑起身子。

    方才的使力对身体的折磨之感还不明显,如今靠着墙借力站起,关节处传来密密的钝痛,如同在骨缝处长出了冰锥,突兀的刺痛之感让他脸上现出了一层密密的汗,然后在这冷风吹来之时变成带走身体最后一丝温度的利器。

    一个不甚明细的问题模糊地出现在他脑中。

    ——他是怎么在这一夜中活下来的?

    迟钝的身体感触与凝滞的思绪不甚灵活,许久都没有得出一个答案来,在漫无边际的疼痛折磨与发散性的思绪放空中,少年终于缓了过来。

    此时的他,终于有神智回到了现实中来,考虑起了要存活下去,便清晰无比地摆在他面前的难题。

    少年打量起了他所在的房子,分出的神智也如同这冬意一般带着极为冰冷至极的旁观态度,将门窗到底是哪里破的,破的是怎样,又应该如何修补这一连串问题在脑中条件反射地过了一遍后,在冷风的通气之下,他终于缓缓推开了门。

    冷意总是比他设想的还要冰冷地窜入他身体中,恍若呼啸的利箭一般穿出他口中时,是仿佛同等温度的冰寒气息。

    这样的人,严格意义上真的能算是活着吗?

    这般杂乱的念头一闪而过,却没有惊起任何声息。

    叶府内的情况如同深刻在他记忆中的一般,哪怕闭上眼都能清楚地描述出来,哪位管事心软,哪位管事徇私,谁与谁面上不合,谁手里握着实权,又能向上面送信,谁又真的能给他帮助,少年在脑中将杂念和它们清晰无比的分割开来,然后一一捋顺。

    推开门时,他的神智宛如与身体脱节。

    ——他真不像是一个傻子。

    少年垂眸,心绪可以说得上是平静地想到。

    ……

    在用着翻出的令牌骗过守卫着的侍卫后,他顺利地来到掌事面前。

    主管着叶府分配事务的中年男子目色暗沉地抬头,打量着他这个不速之客。奇异的是,明明是中年男子掌握着叶府数百人的生杀命运,他却对男人散发出的威势没有什么感觉,就像是习以为常了一样。

    中年男子在叶府主事多年,自然认得出他是谁。

    少年开口,那股迟滞的感觉又来了,宛如将他的神智硬生生地剥离开了这个身体,思绪一片空茫。

    旁人看去,只是个傻子不能开口的模样。

    他的心直直地向下沉,管事自然不可能给他一个冒然闯进的人什么好脸色,哪怕他是七房的少爷,也不过是不受宠的一个傻子。

    “带下去……”

    听到这句话响起,诡异的是,他心中并没有太多失望,如同看了一场大戏万分了然一般地被人按住带下去,重新关回无人的院落中。

    神智缓慢地抽回到胸腔中时,已经又是一个深夜,少年从院中缓慢站起,他缓缓走到井边,直视着井中那稚嫩的少年面容。

    如此的陌生,又如此的熟悉,越看却越发从骨髓中透出一股凉意,连带着这处从小长大的院落也变得如此陌生起来。

    他脸上的几滴水珠掉落下来,滴在井水中,泛起几滴微不可见的波澜,隐约将他与一位皮包着骨头的男童面容联系起来,与之相浮现出的——是一双渊沉似海的眼。

    他低低地呢喃着念道。

    “父亲……”

    周围的一切剧烈地波动着,宛如被震碎了一般,化为片片碎影。

    ……

    叶齐醒转时,撞入宫殿上繁复的符文雕刻上,层层叠加着的符文毫不迟碍地构成各自循环而毫不干扰的体系,身旁丝滑的丝被触感方才让他迟迟地醒悟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记忆层层如浪般涌上来,筑基后坚韧无比的神思毫无负担地接受了所有的信息量。

    “你醒了。”

    男人不辨喜怒的声音在不远处沉稳响起。

    熟悉到让人以为还身在幻境的声音传来,青年虚弱地用手遮上眼,似乎是蕴藏了无尽的情绪,又似乎克制了所有的情绪。

    过了许久,他方才妥协一般地出声,仿佛用尽了全部气力地轻声喊道。

    “父皇。”

    那轻若叹息一般的声音在身着气势深沉的男人耳边响起,如同一声惊雷炸响。

    男人僵硬地停下走来的脚步,仿佛连空气都是凝滞得不能融入他的呼吸一般。喉中干涩间,他声线沙哑地开口说道。

    “我以为——

    再听不到你喊我父皇了。”

    青年的喉间微动,手上却是更用力地按住了眼眶,不让眼角的红意显露出。

    “是父皇,”纵使强装冷静,颤抖的声线还是泄露出了他心中的不稳。

    “先不要齐昭的——

    “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