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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大年初一上午,秦昭昭给乔穆发了拜年短信。他很快打了电话过来,同样祝秦昭昭新年快乐后,还特意请她代为向她父母拜年。
“本来我应该亲自登门来你家拜年的。那年我爸妈出车祸,我一个人守在医院,又慌又乱六神不宁,多亏你和你妈赶来医院陪了我半天。现在我难得回家一趟,理应来拜个年。但是因为有些事情让我不方便回长机,所以只有请你代我给叔叔阿姨拜年了!”
乔穆为什么不方便回长机呢?秦昭昭忖了忖,忍不住问道:“你不来长机,是不是因为乔叶呀?”
乔穆顿了顿:“她的情况你也知道了是吧?对,因为她。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回来了,不想让她来烦我。”
“她为什么会来烦你呀?”秦昭昭不明白了。
“她想要我卖房子给她治病,我偏不卖。”
乔叶查出患有子宫颈癌后不久,方正军就打电话去了上海的穆松家,想找乔穆商量卖房换钱给她治病一事。
乔家在城北新城区那套房子当年才花三万多买的,如今已经一再升值,如果出售至少能卖到十万以上的价格。乔伟雄去世后这套房子按例是属于姐弟俩的遗产,以前乔叶没提出要卖房分钱,因为知道乔穆肯定不会同意卖,两个人的产权一方要卖一方不肯的话就很难办成。再者房产留着有升值空间,比卖了分钱更赚钱。但现在情况不同,乔叶希望用卖房后分得的几万块现金加上家里的存款争取延长自己的生命。她舍不得女儿,丢不下这个家,想尽一切可能多活几天。所以详细咨询过律师后,她让丈夫出面和上海那边联系,要乔穆回来卖房。
穆松把消息转告给乔穆后,他一脸冰冷:“我为什么要卖房子给她治病,她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
“乔穆,方正军可是说了,法律上这套房子是你和乔叶共享的遗房。她毕竟是你姐姐,这房子她有份。如果她一定要卖,你又拒不签字的话,他们就要去法院解决这件事了。到时候,要么就是你同意签字卖房,要么就是你出钱把她那部分产权买下来。”
乔穆一张脸更冷,冷若冰霜:“我就是不卖,他们要去法院就去好了。”
乔穆与乔叶,名义是姐弟,实际上关系却比陌生人还不如。他恨透了这个同父异母的姐姐,她的生死他毫不挂心,甚至暗中还有着一报还一报的解恨感:你也有今天,既然是身患绝症必死无疑,又何必再倾家荡产地去治病呢?用你自己的话来说吧,到头来还不是人财两空。
“秦昭昭,我回来过年的事长机只有你知道。不要让长机的人知道我回来了,否则她一知道肯定要来烦我,我实在不想被人打扰这个假期。”
“好,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挂了电话后秦昭昭一直在怔怔地出神。乔穆原来早就知道乔叶的事,但如她所料,他毫不在意她的病。
秦昭昭能理解乔穆,毕竟乔叶当初对他们母子的无情她都看在眼里。从那以后,他们空有姐弟之名,毫无姐弟之情,甚至像仇人一样彼此憎恨与仇视。这样恶劣的关系,乔穆如何会轻易点头同意卖房给乔叶治病呢?哪怕人命关天,他也冷眼旁观。
她不能说乔穆的做法是错,毕竟乔叶错在先,只是——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不知道为什么这么难受。
乔穆回来过年的事到底还是被乔叶夫妇知道了。因为他们频频打电话去上海的穆松家,想要把乔穆找出来当面谈。还说已经找好了律师,如果他再避而不见,他们就去法院打官司等等。他舅妈终于不耐烦了,脱口而出:“他今年都回去过年了,你们还总打电话来这纠缠什么呀!”
乔叶夫妇找上门时,乔穆已经事先接到舅舅穆松的电话,告知他舅妈说漏嘴一事:“乔穆,看来你如果不点头卖房的话乔叶他们两口子会动真格的闹去法院。你何苦非打这个赢不了的官司呢,还是私下协商解决问题吧。”
乔穆还是那五个字:“我就是不卖。”
乔叶显然很明白乔穆的不配合态度,她是带着律师一起登门造访的。律师一进门就有理有据地说开了,什么这处房产是他父亲乔伟雄遗留下来的财产,论理是他们姐弟共享云云。乔穆打断他的话:“谁说这是我爸留下的遗产?这房子是我的,一开始产权证就是办的我的名字。”
一语惊人,不只乔叶夫妇,连律师都愣住了。
乔伟雄当年买下新房从长机搬走后,旧房就留给了女儿乔叶。那套旧房子他已经花钱买下了,由没产权的家属房变成了有产权的私房。给了女儿后就产权过户改成了乔叶的名字。新房办理产权证时,穆兰因此提出直接办成儿子乔穆的名字:“你给了女儿一套房,也得给儿子一套。不然将来这套房子做姐姐的还有权利来跟弟弟争。”
乔伟雄想也没想就同意了。房产证办成乔穆的名字,儿子有保障,老婆才高兴。不过他知道女儿如果知道这件事一定会不高兴,毕竟城里的房子比长机的房子要值钱得多。为免生事端,这事他一直瞒着乔叶,让她以为房产证是顺理成章办的他的户头。
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乔穆拿出了一套产权证的复印件给律师看,律师仔细看过后,给了乔叶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如果这些复印件是真的,这套房子就是他的个人财产,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乔叶不肯相信,嘴唇哆嗦着:“不,我不相信。复印件可以造假,你把产权证原件拿出来给我看。”
乔穆冷冷地哼了一声:“我的产权证为什么要拿给你看。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房管局查呀!”
说完要说的话,他直接拉开大门,一脸霜雪般的冰冷:“这是我的家,我不欢迎你们,请你们立刻离开。”
寒假快要结束时,准备返校的秦昭昭听说了乔叶一家准备卖房的消息。他们打算把“中南海”那套房子卖了换成现金,然后去北京求医。这事让整排平房的邻居们又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秦妈妈叹气:“那么旧的房子能卖几个钱啊!最多卖个两三万块。现在急着卖的话,还卖不到这个价。”
周大妈也叹气:“其实得了这种病真是没必要治了。卖了房子的钱又能治多久呢?何必落得人财两空,而且卖了房以后一家人住在哪呀!”
“说是打算在家属区随便租一套空房先住着。”
长机家属区现在有很多闲置的平房,基本上都是搬去市区住的人家留下的空房子。因为平房不像楼房可以买下产权,依然是属于厂里的家属房,所以不能转手卖掉。但那些人也舍不得就这样归还给厂管理处,依然是占着这个户头,哪怕白白锁上好几年。方正军就打算卖掉房子后先找一户合适的空房租下来住。
有人说:“我要是乔叶我就不治了,宁可留着钱和房子给老公孩子。”
又有人说:“乔叶也是想多陪陪女儿。那天我去看她时她一个劲哭,说她就是小小年纪没了妈,深知那种滋味不好受。所以想尽可能和圆圆生活得久一点。”
“唉,大人有病都罢了,最可怜的是孩子啊!”
这一句话赢得众人的一致点头认可:“对,最可怜的是孩子!”
秦昭昭听得满心恻恻然,的确,最可怜的是圆圆。如同当初穆兰躺在医院的生死不明,到最后的撒手人寰,最可怜的人是乔穆一样。
没过两天,又听说乔叶改变主意不卖房了。延长生命需要付出巨额医疗费,她最终还是不想让这个家因为她这治不好的绝症而倾家荡产。如果把房子卖了,以后圆圆跟着她爸连个安身栖所都没有了。她注定是要“走”的,何必把他们拖累得一无所有人财两空。
虽然一直对乔叶这个人没什么好感,但听到她这个决定时,秦昭昭一颗心满是酸楚。乔叶起初尽一切努力想要活下去,是因为女儿;而她最终放弃求医等死,还是因为女儿。尽管她在做姐姐这方面一无是处,但作为母亲,她实在无可挑剔。每个母亲都爱自己的孩子,不希望孩子过早失去母爱。如果当初穆兰躺在医院等钱救命时,乔叶能做到将心比心去考虑一下乔穆的感受,不那么冷酷无情落井下石地对待他们母子。以乔穆重感情的天性,瘫痪的外婆都不肯放弃,对患病的姐姐也绝不会袖手旁观。一切都有因有果,种什么因就得什么果。所以,秦昭昭也能够理解乔穆在这件事情上的冷漠与无动于衷。
离家的前一晚,秦昭昭一定要跟妈妈挤在一起睡。以往都是妈妈对她千叮嘱万嘱咐,这回换成她“要求多多”:“妈,你和我爸在家一定要保重身体啊!不准生病!不准出事!不准让我担心!”
秦昭昭希望父母都保重身体,好好的别出事,不要令她担心。却不知她过完寒假返回上海后,父母却为她担足了一颗心。
2003年春天,一种被命名为**性肺炎的传染病在全国各地蔓延开了。3月份的时候,**还只存在于众说纷纭的传说。到3月底4月初,传说越来越有根有据,官方也终于正式承认了新型传染病的肆虐横行。
4月4日,上海正式确诊首例**性肺炎。抗击**成为上海滩最当务之急的大事件。
早期的**只在南方一带传播,譬如广州深圳等地。但因为现代化都市的交通太过方便很快在全国甚至全球传开了。国内一些大城市因流动人口频繁,很快一再地确诊**患者。尤其北京是首当其冲的重灾区,患者每天以一百余例的速度递增。上海的疫情相比之下不算严重,只陆续确诊了四例。
秦氏夫妇听说上海有了确诊病例后,一颗心就悬起来了,打电话来对女儿千叮万嘱要小心。秦昭昭让他们不用担心,说学校在**防治方面的工作做得特别扎实,扎实得都有不少同学嫌烦。
那时校方确实把防治工作做得很到位。学校建立了“晨检”制度,班干们每天上午负责统计全班学生的体温数据,按时向主管部门报告。学校的宿舍、教室、图书馆、影剧院、会场等人群聚集的场所每天都进行消毒。每个学生都发体温计,每个宿舍都发消毒水,走到哪都是消毒水的味道。
学校一开始处于半封闭状态,出入要佩戴校徽,学生证更是要随身携带。4月下旬学校有一女生因发烧感冒入院,立刻因疑似**被隔离观察。紧接着校方以上决定对她所住的宿舍楼进行隔离,连夜完成封楼措施,全宿舍楼两百多名女生开始了隔离生活。好在事发后的第三天她被确诊为是扁桃体发炎而引发的感冒发烧,排除了**嫌疑出院,当天下午宿舍楼解封。
学校全面停课封校了,学生们一律不准出入。本地生们跑得快的赶在封校前回了家,没来得及跑回去的则被“关”在学校了。家长们闻讯赶来看望孩子都不准进学校大门,只能隔着栅栏跟自己的孩子对话、把带来的东西递进去给他们。好多女生哭得稀里哗啦——那场景,都跟探监差不多了!
原本每年的3、4月份正是毕业生求职的高峰期,但这年因为发生了**疫情,让毕生生的求职都没法进行。自4月中下旬以来,全国各地基本已停办了各类大型招聘会。各高校也纷纷取消或暂停了用人单位到校内举办招聘活动,同时严格控制学生出校跨地区流动求职。上海也不例外,全市暂停举办各类招聘会。即使有些学生已经和用人单位有了初步意向,但是因为**,学生没法外出面试,公司的招聘、面试计划也都更改了。这场灾难实在是给毕业生的求职就业带来了很大的影响。
秦昭昭的表哥永新这年大四即将毕业,3月份毕业实习时他们一批学生去了广东,结果实习结束后学校都不让回来,因为那儿是疫区。后来他们还是坚决回来了,一回来就直接送校医院隔离半个月。然后就是等待,一直等到**解禁后才开始找工作。
疫情虽然开始于南方,却在北方蔓延得更快。最初广东一带谈“**”变色,后来却是内陆城市更严重。所以秦昭昭打电话给谭晓燕关心她时,她倒过来说她:“我们这边已经乱到头,倒是你们上海才刚开始乱,你自己小心一点。”
**已经基本从广东转移开了,谭晓燕说起当初深圳市民们的种种恐慌之举时只觉好笑:“街上到处都戴口罩的人;公交车几乎没人坐;白醋因为据说是对抗传染病有效卖到几十块钱一**,贵得忒不像话了;最好笑的是有天我去银行取钱,前面排了好几个人,正好我那天有点咳嗽,结果咳了一通后发现一个排队的人都没了,全吓跑了。就这样我省了排队的时间直接取钱走人。”
谭晓燕说得好笑,秦昭昭听得也好笑,两个人笑了半天。**疫情虽然严峻,但还是可以苦中作乐。
除了谭晓燕之外,秦昭昭还关心牵挂的人自然是乔穆。2月初凌明敏就去了香港,现在乔穆一个人形单影只的,她担心他会照顾不好自己。于是隔三差五地给他发短信,询问他的情况。他说他们学校也停课了,同时他自己教的几个学生也因安全起见暂时停了课。现在他基本上都在自己家里呆着,偶尔外出也是去舅舅家看外婆。这让她比较宽心,因为这样被感染的机会就小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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