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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方芥舟已经是一个风光无边的大董事长了,但他他仍然在用心地打听着姜银芬的下落。但是,很多人对姜银芬的去向语焉不详。
大哥五四也说不清楚。早就与蔡克荣不来往了,人家是大生意人,我只是一个农民,没有什么交道打了,也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了。至于你说的姜银芬,更不清楚了。只知道她嫁到了邻庄,是哪个庄子我们也不清楚。听说那个人家现在在外面做点小生意,经常不在家。唉,庄子上这么多人,都不来往的。真的不知道了。
方芥舟这才意识到,其实还是自己心太狠了,姜银芬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发小了,可是,自从上了高中,就硬生生地把人家抛到爪哇国里了。有了新的同学了,这些小学初中的同学就理也不理人家了,这算什么吗?
方芥舟对自己很不满意了。
方芥舟明明白白地感到,姜银芬是爱他的。至少,可以这么说,姜银芬是喜欢他的。虽然,到了上学之后,姜银芬一直没有这么讲过。但是,世界上很多话真的不需要讲出来,那才是心能听懂的话。而世界上有很多话讲出来了,却是没有用的,只需要左耳朵进去右耳朵出来就行了。
他知道姜银芬喜欢他。
很多次,他们在一起看书,做作业。虽然,方述平一直瞧不起姜银芬,他一直认为姜银芬并不是一个读书的料子,但是,这并不妨碍他喜欢她。
他知道,她非常喜欢他。他经常能注意到,她看着他的目光是那么温情脉脉,如一泓秋水,深藏着许多话一样。
姜银芬是班上女生中个子最高的。甚至,所有的男孩子都没有她个子高。
但是,姜银芬喜欢班上这个小个子的方述平。
不是吗,都喜欢了多少年了。从小时候认识到上学,就已经是三年了。三年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除了夜里睡觉眼睛闭上了看不见个人,眼睛一睁,都看到对方。有时候,吃饭也在一起。
连家里的大人都在开玩笑,用什么方法把这两个小东西分开呢?
每当到这时,两人就抱在一起说,我们永远不分开。
上学了,姜银芬的心里还是只有方述平。很多次,她在自己的位置上,高高地抬起头,看向坐在最前排的方述平,立即心里就漾出一股子柔情蜜意。有时候,甚至有走上前亲一亲方述平的冲动。可是,不能。因为,年级越高,越发现班上男生与女生之间,连话都不讲了。
姜银芬记得,方述平更记得,是二年级期中考试之前,他们正式地分开了。
那天,方述平还和以往一样,去到姜银芬家喊姜银芬了出来玩。姜银芬心里非常矛盾,她想出来,但是,又担心被人看到后会被人笑话。但最后她还是出来了。
一切都与平常一样,没有任何异样。
在他们去到巷子里时,方述平与以往一样用手臂搭住了姜银芬的左肩。
很显然,方述平的个子是矮了点,所以,他搭住姜银芬的左肩时有点吃力,脚也踮了起来。
他闻到了姜银芬身上的香气。他这时才明白,女孩子到了二年级时,身上就有香味了。他说,银芬,你真香啊!
可是,就在这一天,成了方述平黑色的一天。当他感觉非常好的时候,姜银芬把他的手从自己肩上拿了下来,而且说,你不要这样,我们都大了。人家都笑话我哩。我今天也不再与你出去玩了,我要回家了。
啊?!
方述平显然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形在等着他。方述平一下子就蹦出了眼泪。
姜银芬太知道方述平这小子了。这小子,从小就是喜欢哭鼻子。大事情小事情,都喜欢哭鼻子。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眼泪的。
姜银芬本以为会被方述平的眼泪泡软的,但没有想到,她还是硬起了心肠,说,你别哭了。你是假哭。
我怎么会是假哭呢?哭还会假?
说着,方述平更加伤心地哭了。
很久,方述平抹去了眼泪。方述平知道了,事情是无法挽回的。班上的男生与女生,现在连话都不说了,他又怎么能跟姜银芬一直好下去呢?但是他不死心,又问道:
今后呢?
今后也不跟你玩了。妈妈也跟我讲了,丫头子就只能跟丫头子一起玩。小伙儿与丫头子是不能一起玩的。不然,人家会笑话我们这些丫头子的。
说着就将方述平一个人丢在了巷子里。
蒲塘里人说男青年喜欢说是小伙儿,名字后面要带个儿,这一喊,名字就扬上去了,好听中听,声音里有无边的自豪与骄傲,志华儿,跃进儿,海宏儿,金根儿。喊起来还不带姓喊,越发地亲切,叫起来像唱歌,听起来像听曲儿。大姑娘不说大姑娘,总说丫头子,喊的时候总要在姑娘的名字后面带个子,一样地好听中听,银芬子,或干脆就叫作芬子——这一声喊,有力,高亢。这话里有意思,带个子字,说明丫头值钱,不管哪一家,都是把丫头当儿子养的。能不值钱?这样喊着,出嫁的时候才有好身价。所以,姜会计的女儿叫兰香子,老支书方德泓的女儿是小凤子,东巷口姜连旺的丫头大家喊她珍罗子。蒲塘里的最彤的姑娘姜草兰,就叫做草兰子。彤,蒲塘里人说小孩子乖、说丫头子很漂亮都说成彤。只不过蒲塘里人说这个字的时候,全都读成了去声。这一来,对细鬼儿也好,对丫头子也好,都差不多是一种鼓舞了,你听,这细鬼儿真彤!这丫头子彤煞了!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干脆利落,不论是哪个,只到这一声表扬,身子都酥了半边了。
方述平眼巴巴地看着他特别喜欢的姜银芬头也不回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方述平一下子感到非常委屈。他后来就着在巷子中间默默地流泪了。
回到家里,方述平闷闷地吃了晚饭,然后就上床睡觉了。妈妈问怎么今天小四子睡这么早,他也没有回答妈妈。
这事儿,不能告诉妈妈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方述平一直闷闷不乐。
很多次,方述平眼巴巴地看着姜银芬从教室里走出去,又从外面走进来。他多么希望姜银芬会看他一眼。可是没有,他喜欢的姜银芬真的再也不看他了。
就在他非常绝望的时候,他得了一场病。一场奇怪的头疼病,让方述平头都抬不起来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头疼。那天的课他是全听下来了,但是,他的作业实在没法子做了。
方述平急得哭了。他从来没有不做作业过。他从来都是好孩子。他不想创造这一项自己不做作业的纪录。
而且,方述平的这项纪录更加令人刮目相看的是,他没有做错过任何一道作业。
可这一天,出现了问题。
姜银芬放学时没有回家,她留了下来,陪着方述平做完了作业。然后,又把方述平送回到家。
应该是打了一针,或者是吃了点药,方述平第二天好了,睡了一觉后,好了。
可是,事情发生了。发下来的作业本上,方述平第一次看到了那个鲜红的叉叉。小学时代的第一个叉叉终于出现了。
方述平嘴撅了起来,抱怨姜银芬说,你看看,你都做错了。你其实没有必要帮我做的。做还做错了。你真笨死了。
姜银芬委屈地哭了。她哭着奔回到教室,然后,她恶狠狠地说,这学我不上了,这学我不上了。我不想跟你做同学了。我连同学都不想与你做了。
听听,这话里头,其实有意思得紧。姜银芬其实没有忘掉方述平。
后来,学是还要上的。但是,方述平感到了,他们真的疏远了,远了。
他们不再说话了。从此,班上的男生与女生之间也都奇了怪了般地都不讲话了。
童年结束了。
童年的这一场恋爱结束了。
很多年后,方述平想起来了,他与姜银芬应该已经接吻过了。也就是说,他的初吻,是给了姜银芬了。
没错,这是他与姜银芬儿童时代的重要游戏。两个人只要走到一起,就会抱着,然后亲嘴。他们当时就是亲嘴,其他什么事儿也不知道。他们就喜欢亲嘴。后来他们才知道,蒲塘里人对这亲嘴有一个专有名词,叫:香嘴。
他们一开始就是想看看,亲一下嘴是不是就变成了香嘴,然而,他们没有发现嘴变香了,但他们喜欢亲嘴了。亲嘴的感觉真好!
这也就难怪他这么多年来还这么想着姜银芬。
作业事情并没有让姜银芬不理方述平,但是,两人不说话了,两人不说话,这就说明两人心里更有鬼了。
他们会偶尔偷偷地看一眼,然后,眼光就迅速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再接着,他们都上初中了。
一开学,方述平就得上初一了。一个暑假,多么漫长,他丢掉了很多东西,小人书,弹弓,铁箍……
方述平用一个漫长的暑假来告别了小学时代,这一年他才12岁。
人越是长大,之间的距离越是漫长,漫长得都快觉得这世界上没有那个人似的了。
他们像突然长大了似的,姜银珍的情况更让人眼馋不已:高高挑挑的姜银芬,一看就是一个大姑娘了。胸是胸腰是腰的了,而且,连屁?股也扭得很有女人味儿了。
她一直是班长,对全班同学可以发号施令。但她唯独不对方述平下达命令。这让方述平都快委屈得哭了。
方述平一个人在小学毕业那年的暑假里,默默地,一个人在确定着自己已经是中学生的事。虽然,这是相当寂寞的事,但这一来,在方述平这里,对自己已经是中学生身份的认识与接受,就比他的同学要早了最起码一个月。方述平在此漫长的岁月里时常为这一个月骄傲。这一个月非常重要,就这一个月,决定了方述平要比他的同学更明白中学生的意义,他相信,就是姜银芬也不会这样用一个暑假的时间去确证自己是中学生的身份。
他已经听说了,姜银芬的妈妈,在姜银芬小学毕业时就把猪草篮子往女儿面前一扔,今后,家里的猪,吃的草啊料啊的,全由你来弄了。
很多次,方述平看到姜银芬背着猪草筐下田。有时候,他也会悄悄跟着姜银芬下田,有时候,他会偷偷地帮姜银芬打一些猪草。可是,最后,他打的猪草都会被姜银芬挑出来扔掉。
姜银芬告诉他,你打的这些,猪子是不吃的。你不会打猪草。你就别添乱了。
姜银芬说这些话时,也一本正经,像不认识方述平似的,又似乎方述平只是一个与她一点儿也不相干的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