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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约摸子时,一柄明晃晃地尖刀,从门缝探进来,悄悄拨开了门闩。开门,进屋,关门,一切动作都无声无息,就算有人醒着,也不会察觉,更何况床上的两人正蒙头大睡。
尖刀慢慢靠近,逼至床边,另一只手伸过去,揪住被子一脚。猛掀被子,一刀刺下,床板戳穿,但被子下面,只有一块木板。刀疤脸神色隐在阴影里,看不出表情,但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脸色。而当他拔出刀扭头要走,却看见木板上刻着几排字。拿起来借着月光细看,刻的是一首打油诗:
尔曹赎过千刀难,
若非不预凿凿言。
敢教天地断公明,
来闯老林是归天。
刀疤脸虽没什么大学问,但这首诗每句首字和末字都有意刻得较大,让他不自觉就连起来念。
“尔若敢来,难言明天!”
木板被乱刀劈碎,丢在地上,刀疤脸怒火中烧,心道:“敢戏弄老子,自己找死!老林是归天?老子偏去你那老林瞧瞧,看看你死还是我亡!”这么想着,又恨恨地把木板踏碎,开门而出,翻墙离院,大踏步进了村中老林。
这一路上,刀疤脸倒不必担心迷失方向。因为不出十步,就立有标识牌,引着他一步步走向老林深处。要是平时,依着他那杀手的警觉性子,肯定不会贸然轻进。可现在一是被那打油诗气昏了头,二是料想两个十五六的孩子有什么可担心,刀疤脸放宽了心,越走越远。
渐渐地,跟着标识牌一路奔至林子深处,已经累得有些气紧。可这时,他再抬头看,有块石碑突兀地竖在前面不远。石碑上也刻着字,“孝子刀疤脸之墓”。
“你们两个小畜生,给老子滚出来!”刀疤脸扯着嗓子叫骂,可林子里还是静悄悄的,无人回应。刀疤脸心想,莫非又让这两个小犊子骗了?又等了会儿,刀疤脸实在没了耐心,打算再回孟家院中找找。
就在他扭头的时候,脑后一棵树上,枝叶哗啦啦一响。刀疤脸着实手快,回头打出一镖,残枝簌簌落下,就是没听见有人的动静。刀疤脸心疑,一跃而上,攀在枝杈间,左找右招,看见一根粗重的树枝上,挂着半截断绳。
起初,苏钦宇在麻袋里装满石头,用绳子扎住了口,吊在树枝上,然后他自己躲在暗处不声不响。只等耗烦了刀疤脸的心气,远远扔出柴房劈断绳子,树枝摇摆晃动,引得刀疤脸上来查看。
“不好,这是骗我上来!”刀疤脸想着,慌忙撒手往树下条。脚踩在地上,才发现树下被挖满了好些个不起眼的小坑。这些小坑大小相仿,恰能容下常人半只脚。远看根本不会注意,但从树上跳下,两只脚势必要各有一半踩进坑中,脚踝非断即伤。直到这时他才明白,原来这并非是要骗他上来,而是骗他下去。
想爬起身,无意间触动一根隐蔽的绳子,绳扣脱开,树上猝然坠下一个木排。木排下端削得锋利,飞快戳下,落在**凡身之上,肯定要留上一排窟窿。刀疤脸猛地朝旁边扑开,可左脚不知什么时候踩进了索套里,被锁紧了挣不脱。千钧一发,尖刀出手,割断了索套,才有惊无险地抽出脚来,一骨碌滚到旁边。
刀疤脸心有余悸,坐地不起,好在没什么要紧的伤。左边脚踝揉了揉就不怎么疼了,只是右脚踝较为麻烦,肿成了原来的两倍粗。而不容他喘口气,就听苏钦宇远远挑衅着:“就你那点三脚猫的本事,上次杀不了我,这次你更不行!有种你过来,咱们单打独斗,怕了的不是好汉!”
刀疤脸气得肚子鼓胀,忍着脚踝的疼痛,一拐一瘸地朝苏钦宇走。苏钦宇站住了不动,只等他越走越近。
路过石碑时,刀疤脸隐约看见后面有个深坑,冷声道:“算你小子识趣,自掘坟墓等老子杀你。”苏钦宇笑道:“墓碑立得好好的,是谁的坟谁清楚!”
刀疤脸勃然大怒,恨不得立马就扑上去。可右脚使不上劲,只能慢吞吞地挪着。他只顾着和苏钦宇斗嘴,再加上石碑当着,所以疏忽了那个深坑。而等他走过去之后,启蛮慢慢爬了出来,蹑手蹑脚跟在了他身后,手里提着锄头。
走到近处,刀疤脸看见苏钦宇两手背在身后,不知是拿着什么。
“看这儿!”启蛮大喊一声,抡起锄头朝刀疤脸脑后凿下。刀疤脸及时回身,一把攥住了锄头的木柄,不屑道:“动手的时候,哪有先喊的?”说完这话,就觉得后颈猝然剧痛,然后才听见苏钦宇尖酸嘲弄的声音:“看这儿。”
“看见又怎样!”刀疤脸先是推翻了启蛮,回身一掌击退苏钦宇。苏钦宇惊骇,自己从铁器上汲取了足够的金元力,施展他最拿手的金刚咒,挥动镰刀正中后颈,怎么还是没能取他的命?
刀疤脸哼了声,说:“就凭你那点皮毛诀法,也想伤你老子?”说着,拳头一攥,苏钦宇脚下的地方颤抖着左右裂开。
“是土诀!”苏钦宇慌张闪避,可刀疤脸二指竖起,打裂缝里突出尖石,刺了过来。苏钦宇眼看要被刺中,突然间白芒闪耀,苏钦宇云体风身使出,眨眼间已经躲开在十步之外。
刀疤脸见他诀法迅疾,知道自己一时半会儿追不上,就转过头来想抓启蛮。而启蛮正为苏钦宇喝彩,见刀疤脸瞅着自己,“啊嗷”哑了声。刀疤脸估摸着自己距启蛮不足两丈远,料想能一举把他扑倒,就当真纵身而出。
“妈呀!”启蛮大叫,撒腿就跑。半空之中,刀疤脸傻眼了,这小子跑得太快了!这个念头刚闪过,他整个人就像烙饼似的糊在了地上。站起来象征性地追上两步,刀疤脸就望尘莫及了,别说自己脚踝受了伤,只怕就算健全无恙,也绝对赶不上。
但是刀疤脸心想,小孩子哪有什么体力,只要多追一会儿,估计他们就跑不动了。的确,苏钦宇身子还有些发虚,本就不多的金元力,用一分就少一分。可启蛮就难说了,兴许他的体力还能更胜这刀疤脸。
只是,还没轮到他们比试体力,在苏钦宇身后,飘来两点幽绿的光芒。一条野狼正神不知鬼不觉地靠近,苏钦宇只顾着防备那刀疤脸,浑然不觉。野狼匍匐着靠近,猛扑上来,咬住苏钦宇的腿就往后拉扯。苏钦宇栽倒,不甚壮实的身子被那条成年公狼飞快地拖动着。
启蛮见了,心里一紧,可要想救苏钦宇,就势必会路过刀疤脸的身边。而刀疤脸也看出了这点,笑里藏刀,有意激启蛮说:“野狼出没,一向是成群结队。你现在过去,说不定还能抢回些胳膊和腿。”
启蛮心急火燎,管不了许多,只见朝刀疤脸跑去。刀疤脸片刻错愕,随即聚元力在手,打向启蛮。启蛮奋力还了一掌,两人对招,刀疤脸竟然力道逊色,被打退数步,而且整条胳膊被启蛮的凝冰诀侵蚀,冰冷僵硬。
启蛮也不好受,刀疤脸元力更浑厚些,而且土诀又恰好克制他的凝冰诀,让他很难发挥全力。但毕竟刀疤脸也吃了暗亏,这样一来便不想再和启蛮硬碰硬,腰间抽出短刀,说:“告诉你,老子这把刀下砍出过成千上万的孤魂野鬼。刚才那小子让狼吃了,也省得老子动手。不过,你就别想逃了。”
“逃?”启蛮的万分焦急,在刀疤脸的恶语相激之下,于这一刹那催生出了愤怒。“他苏钦宇,是我拜把子的兄弟,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我现在就要去救他,敢挡我的路,死!”
“大言不惭,吃老子一刀!”刀疤脸喝道,挥刀看来。
“让你见识见识,我孟家水诀!寒冰刺!”启蛮高喊,焦急和愤怒,还有强烈的求胜心,居然迸发出了奇迹。玄光乍现,三年未成的寒冰刺,此刻凝聚成一条冰枪,横在启蛮手中。
刀疤脸笑道:“这种玩意儿,给我碎!”说着,一刀剁下。启蛮把长枪朝后一撤,枪尖直指刀疤脸,狠狠刺出。枪尖真巧扎在刀刃上,但是,刀疤脸并没有如愿以偿,相反,竟然是他的刀被启蛮戳碎。
枪势不绝,继续前冲,穿透了刀疤脸的肩膀,把他整个人钉在一颗树上。启蛮可没心思管他,撒了手,朝苏钦宇消失的方向飞奔。
“钦宇兄弟!”启蛮大喊着,但是无人回应。沿着地上的血迹,越走越远,还是找不见苏钦宇。启蛮从担忧到失望,又从失望濒临绝望。十六年来,交到的头一个兄弟,难道就要这样没了?
启蛮茫然地站住,强忍着不能哭出来,不然哭起来收不住,就更没法找到苏钦宇了。
然而,就在他即将崩溃的时候,不远处的树后,苏钦宇蹒跚地走了出来。“孟大哥你别嚷,光是一条狼就险些要了我的命,待会把狼群招来,咱们都得交待在这儿。”
启蛮心上悬的石头落了地,憨笑着说:“我还没见过狼呢,来了正好,咱们合伙儿打!”
接着,两人回来,刀疤脸还被钉在树上呻吟着。他输在狗眼看人低,被启蛮钻了空子,好生悔恨,却又难再回头。
“我问你,为什么要杀我家里人!”苏钦宇手持刀疤脸扔下的尖刀,冷声质问。
“我说,你别杀我。是老何家雇我去的,我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饶我条命吧。”刀疤脸哀求道。
“饶你?”苏钦宇不禁冷笑,尖刀举起,说:“你问问我爹妈,问问我家人,问问我那不足满月的堂弟!你问问!求饶是吧,到阴曹地府求他们去!”刀尖刺下,这一次插入的,是最脆弱的咽喉,任他再大的能耐,也护不住的命门所在。
苏钦宇跪地,朝着家的方向叩拜。“爹娘,钦宇知道仇人是谁了。您二老和家里人慢些走,等钦宇养好精神,一定送他去陪你们!”
三个月,一晃而过,转眼进了三月份,春暖花开。
好在家里人从不去在意启蛮,整整一个冬天,谁也没发现苏钦宇的存在。
相聚恨短,苏钦宇养好了体力,准备辞别启蛮,回京寻仇。
“孟大哥你放心,冤有头债有主,我手里这把尖刀,只宰他何掌柜一个人,其他的我分毫不伤。”苏钦宇说。
启蛮道:“钦宇兄弟,我怕你凶险,我和你一起去怎样?”
“那可不成!”苏钦宇一口回绝了,顿了顿,说:“你亲口说的话,难不成忘了?自己的仇,当然得自己去报!上次没做到,这次再让你帮忙,我苏钦宇哪还有脸当你兄弟!你瞧好吧,等我大仇得报,肯定回来投奔你。到时候咱们兄弟重逢,可就至死不离不弃了。”
后记:苏钦宇报仇之后,路过金刀寨,被老寨主雷鸿收作义子,落草为寇。自惭身在绿林,怕会给启蛮带去不必要的麻烦,因而未曾兑现诺言。但冥冥自有定数,两人三年后重逢,此后种种,见于《诀侠路》正文。(番外《义结金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