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噩梦开始的地方

耳东水寿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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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发

    一天之后,吉林开往北京的特快列车上。在最后一节车厢里,围坐着五位解放军战士。其中两名正是刚经历了“怪尸事件”的班长沈援朝和战士张柱。

    那件事已经被下了封口令,怪物的尸体被拍了照片,当天就送到北京的中科院生物研究所,几位研究生物进化学的院士看了之后如获至宝。这具怪尸可以说是对达尔文的生物进化论的挑战,就科学意义而言,可以说已经超过了那个失踪了半个世纪的北京人头盖骨化石。

    因为有那个头盖骨化石失踪的前车之鉴,为了消除运送途中的各种隐患,武警总队方面指示:保密运送。为此还特批了一趟列车来单独护送。

    因为是特殊运送,这趟军列不设客车厢,只是在前面捎带着挂了几节货车厢。除了火车头里的两名火车司机之外,就只剩下最后一节车厢里的这五名战士了。

    沈援朝和张柱作为主要当事人,要到中科院去汇报事件的过程。他俩也是唯一知道运送“物品”真相的人;剩余的三名战士则是被通知:因为在扑灭山火中表现突出英勇,要到首都去接受首长的嘉奖,顺便有一件大兴安岭的“特产”要同车抵达北京,希望几位战士能协助押送,保护安全。

    现在那具怪尸已经被几条麻袋层层包裹,安安静静地躺在车厢的角落里。沈援朝和张柱坐的角度正好能看见怪尸的位置。

    自打沈援朝上了火车,总是有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一闭上眼就是战友被怪尸活生生咬死的景象,一睁开眼就看见包裹怪尸的麻袋躺在自己的眼前。闹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睡也不是醒也不是。

    张柱倒是个粗人,上了车后除了晕车就没有别的不适感觉。坐了半天的火车,最后就连晕车都适应了,是睡也安然,吃也香甜。看得沈援朝心中直咬牙:你倒是心宽,也不看看你眼前躺着的是什么东西?你的战友可是死在它手上的。那血淋淋的场面你这么快就忘了?沈援朝突然想起来,当时张柱去找连长了,那场面他还真没赶上。

    “援朝,你又在想啥子?一上车就跟失了魂似的。”说话的是几人中职位最高的,沈援朝隔壁连的排长姜子达。

    姜子达是四川人,和沈援朝是同年兵,自打新兵连俩人就在一起。虽不是无话不谈,也算是意气相投。

    “什么叫失了魂?老姜,别胡说八道。”沈援朝现在对这类词语有些敏感,“我在山上三天三夜都没合眼了,换你试试?早就累趴下了。”

    “谁不是几天几夜没合眼。你以为就你能耐啊?再说,那还不趁现在睡一哈子。别到了北京,见了首长没得精神,那就丢我们武警的人喽!”

    “谁不想睡啊?这不是……睡不着嘛。”沈援朝干巴巴地解释道。

    “睡不着就别睡了,沈班长,听说你们连在山上遇见鬼了?还开枪了,那枪打的,跟崩豆似的。到底咋回事,你说说呗。”说话的战士和沈援朝也认识,在车厢里闷得久了,总算找到了比较提神的话题。

    “你这是听谁胡说的?哪有那么多鬼神的。孔老二都说了,不语怪力乱神的。你别听别人瞎说,那是遇到熊瞎子了,开枪打熊瞎子呢。”沈援朝开始胡编了。

    “拉倒吧,什么叫不语?就是不说。孔老二是不敢说怪力乱神的事儿。再说了,当时我们连就在你们连附近。打熊瞎子?打鬼吧!打熊瞎子用得着打百八十枪?我听得真真的,那枪打得,跟过年放的五百响鞭炮似的。张柱,你说说,到底是咋回事?张柱,你不说话瞎抖什么?”

    众人这才发现张柱的脸色已经变白,浑身不由自主地抖动着,手指着前面那个“大兴安岭的特产”:“动……动了!”

    此话一出,沈援朝的头发根儿都炸开了,浑身上下直冒凉气。顺着张柱的手指方向看去,那件捆得跟粽子似的包裹已经有了变化。包裹中心起了水波纹一样的抖动,抖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幅度也越来越大。

    他大爷的!又来了。沈援朝顾不得连长要他负责将怪尸安全送抵北京的叮嘱,一咬牙当下从裤腰带上抽出了把五四手枪(仅此一把,为防运送途中发生意外特配的),凭感觉对准怪尸的脑袋就是一梭子。

    七发子弹转眼打完,包裹也不再动弹。沈援朝这一口气还没松下去,张柱又喊道:“班长,它又动了。”

    我他妈的看见了!这次包裹抖动得更加剧烈,看样子里面的东西迫不及待要出来。

    “援朝,里面是啥子东西?”旁边几个战士被沈援朝开枪的举动吓了一跳。看他龇牙咧嘴的表情,似乎对包裹里的东西恐惧到了极点。

    沈援朝将手中的空枪收了起来,开始满车厢找称手的家伙,“你们不是问我昨天开枪打的是什么吗?它现在就在麻袋里!是不是鬼我不知道,反正它不是人!李茂才就是被它一口咬死的。妈的,中了百十来枪都打不死它!别愣着啦,它要是从麻袋里出来,咱们谁都跑不了!”

    “仙人板板!你不早说!”姜子达和那两名战士都瞪大眼睛看着麻袋。还是姜排长反应快,连同张柱和两个战士解下武装带,在麻袋外面捆了四道。

    这一节车厢是由货车厢临时改造的,角落里还摆放着没有收拾走的清扫工具。沈援朝跑过去抄起一把铁铲,大喝一声:“你们都闪开!”在姜子达几人躲开的同时,对准怪尸头部的位置,铲刃朝下奋力砍了下去,这一下沈援朝使上了吃奶的劲儿,要是一般人能削掉他的脑袋。

    只可惜麻袋里包着的真不是一般“人”。

    “当”的一声响,铁铲砍破了麻袋,响起了一阵金属相击才能产生的共鸣,一串火花闪过,铁铲被弹起老高。

    这一铲似乎起到了效果,麻袋的抖动停止了。还没等众人高兴起来,就听得“嘭”的一声,绑在麻袋上的四条牛皮武装带全部被崩开,麻袋也被撕得粉碎。一个被烧得有皮没毛的怪物坐了起来,瞪着已经没有眼皮的眼珠看着车厢里的几个人。离它最近的张柱没有防备,吓得直接瘫坐到了地上。

    张柱的举动吸引到了怪物的注意,它歪着头愣愣地看着张柱。沈援朝手握铁铲已经举起却投鼠忌器没有落下,姜子达和那两名战士也不敢轻举妄动。一时之间,车厢里的空气都好像凝固了。

    沈援朝感觉怪物有些别扭,但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儿又说不出来。

    “班长,它好像没有敌意,要不就这么算了吧?”张柱被瞅得发毛,又不敢有任何动作,只得向沈援朝救援。

    “好啊,你跟它说吧,它同意就行,我没意见。”沈援朝是真的不知道该咋办。

    张柱一副苦瓜脸,“班长……”话还没说完,怪物突然动了,它上半身猛地一探,张开满嘴的锯齿獠牙,对着张柱的脖子咬了下去,张柱来不及反抗,被怪物咬了个结结实实。

    “你大爷的!张开你的臭嘴!”沈援朝对着怪物的脖子连砍了四五铲,砍出一道道火花。姜子达没有家伙,他也豁出去了,扛起长条椅向怪物猛砸过去。

    铲砍、椅砸没有任何效果。怪物咬断了张柱脖子上的动脉,鲜血顺着它的嘴巴水流似的淌了下来。怪物的喉头上下涌动,张柱挣扎了几下就不动弹了。

    它在吸血!沈援朝反应过来,也看出了怪物和昨天的不同:原本胸口和四肢烧成黑炭的皮肤已经长出了新的皮肉,就连昨天完全烧成无肉的脸颊,现在都长出了一层薄薄的肉膜。沈援朝脑中闪了一个念头:八成这个杂碎靠吸食人血在疗伤?

    姜子达身边那两个战士也已经吓傻了,站在原地没有动窝。沈援朝经历过一次,多少有了点经验。就这几个人和一把铁铲是无论如何也对付不了这个怪物了。别说李茂才和张柱的仇报不了,再把姜子达他们搭上。想到这里,他一把拉起姜排长,“开车厢门!跳车!”

    没等他们开门,车厢门自己开了。一个白衣人走了进来,这人看不出年纪,论相貌也就二十五六的模样,只是满头的白发让人看不出他的真实年龄。沈援朝几人都是一愣,看着车门外奔驰而过的景物,也没有类似汽车之类的交通工具。这人是怎么进来的?难道是扒车?

    来人也不理会他们,只厌恶地打量着已经晃晃悠悠站起来怪物。

    自打白发男进了车厢,怪物就显得相当暴躁。它放开了张柱的尸体,对着白发男一阵吼叫,似乎随时就要冲过来把白发男的喉管咬断。

    白发男看着它冷冷地说道:“不用装了,你知道我是谁!”听了这话,怪物顿时萎靡,不再吼叫,只是不断地后退,最后龟缩在角落不停地颤抖。

    白发男走到怪物的面前,打量了它一眼。皱着眉头说道:“那么大的火都烧不死你,还能恢复成这种程度,你这是吸了几个人的血?”

    怪物低着头根本不敢直视白发男的目光,只是偶尔哼哼唧唧几声,声音听上去悲悲切切,好像在向白发男求饶。就像是青蛙遇到了蛇,不敢逃走也无法反抗,只能颤抖着悲鸣。

    “好了,不啰唆了,你上路吧!”白发男从怀中掏出了一把匕首,说是匕首,刀身却有三尺多长,两面开刃,叫短剑应该更准确点。怪物见白发男亮出了家伙,已经感到了大难临头,双手抱头,开始哀嚎。

    怪物边嚎叫边偷眼看着白发男,看见他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眼中猛地凶光一闪,“嗷”的一声狂叫,对着白发男猛扑过来。

    白发男一声冷哼,怪物会反扑有点出乎他的意料。不过就这样还不至于让他惊慌失措。手中剑锋一闪,迎着怪物斩了下去。

    怪物本能地用爪子一挡,车厢内血光一闪,白发男的短剑如热刀切黄油一般斩断了它的爪子,这个过程无声无息。“噗”的一声,一股刺鼻的黑色血液喷了半面车厢,原本中了一百多枪都打不死的怪物就这样丢了一只爪子。

    看见怪物伤口的黑血,白发男拧紧了眉头,还伸出左手握住了口鼻。看得出来他对这黑色的血液异常恶心。为了不让黑血溅到身上,白发男在得手的瞬间向右侧退了两步,和怪物拉开了一点距离。

    “嗷!”怪物痛得不停大叫,身体都弓了起来,看起来已经没有了反抗的打算,准备等死。这时白发男反而犹豫了一下,看着已经快要流到脚下的黑血,他又后退了一步,眼神中有说不出的厌恶。

    看着迟迟不动手的白发男,怪物似乎明白了什么,“嘎”的一声怪叫,咬牙伸出断臂朝白发男甩出一串黑血。白发男瞬间向右侧又退了一步,黑血虽没有溅到他的身上,却把车厢门的位置让给了怪物。

    车厢门口空荡荡的。只剩下原本要跳车的沈援朝几人,凭他们要拦住怪物看似不可能。怪物直冲过去,眼看就要跳离车厢,白发男暗叫一声“大意了”,跳起来一蹬车厢壁,借着这一蹬之力越过了满地的黑血,伸出短剑直奔怪物的后心,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拍,怪物的双脚已经离地,眼瞅就能逃出车厢。

    这时怪物自己都以为逃出生天了,突然,眼前多了一块黑漆漆的铁板,是沈援朝抡上了铁锨。已经离地的怪物绝无避开的本事。就听得“当”的一声响,铁锨头实实惠惠地拍到了怪物脸上。

    就这一锨之力而言,对怪物可以说毫无伤害,它也就是在空中顿了一下(还把沈援朝震得双肩剧痛,虎口撕裂;铁锨当时就飞出了车厢之外)。也就这顿了一下的工夫,白发男的短剑跟上了,直接插进了怪物的后心。

    怪物“嗷”一声叫后便断了生机。白发男还不解气,向上一挑,也是短剑锋利异常,把怪物自胸口以上剖成两半。怪物的死尸栽倒再无生还之理。

    短剑的护手沾满了怪物的黑血,白发男犹豫一下,将短剑留在了怪物身上并没有拔出来。这个举动让后面的沈援朝最后捡了个便宜。

    沈援朝走到白发男身边,惊魂未定,道:“同志,这次多亏了你,要不然我们几个还不知道是什么下场。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怪物,枪都打不死。还没请教,你是哪个单位的?”

    白发男看了沈援朝一眼,本不想回答,但毕竟最后还是靠沈援朝的那一铁锨,才将怪物诛杀的。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也别问我是谁,知道太多,对你们没好处。今天的事会有人给你们交代的。”

    沈援朝原本也没打算能从白发男的嘴里打听出什么,这个回答已经能听出白发男对他不排斥了。沈援朝客气了几句就走到张柱的尸体旁,黯然半晌后,脱下自己的军大衣盖在尸体身上。

    姜子达来到白发男的身边,“小……”看着他满头的白发,姜排长改了口:“这位同志,这个怪物的尸体怎么处理?还是拿麻袋包起来?它……不能再活了吧?”

    对姜排长一连串的问题,白发男则完全没有回答的兴趣,不过他还是用行动给了答案。

    白发男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拧开瓶口对着怪物的尸体倒出一串红色的水滴。水滴在空中“呼”的一声自燃,变成一串火球。火球落到怪物的尸体上时,转眼间把怪尸包裹住,烧得噼里啪啦直响。

    沈援朝等人看得瞠目结舌,以前上学时学过水的成分是两个氢原子和一个氧原子,虽然氢、氧都是可以燃烧的,也没见过烧得这么彻底的水……

    尸体烧得极快,诡异的是火的外焰是红的,内焰竟然是黑色的。烧了大约两分钟后,黑色的内焰猛地一涨,漆黑的内焰瞬间完全掩盖了火红的外焰,火焰完全变成了诡异的黑色,尸体直接烧成了一道人形青烟。青烟散去,空荡荡的地板上一点飞灰都没留下。只剩下那把短剑孤零零地躺在地上。这火焰就像是传说中的地狱之火,能把尸体烧成虚无,地板上却没留下一点焦痕。

    沈援朝、姜子达几人面面相觑,没人再敢和白发男答话。角落里的收音机突然响了,传出来一阵歌声:“你也说聊斋,我也说聊斋……”

    沈援朝一脚将收音机踢出车厢。白发男看了他一眼,也不理会其他人,只对着沈援朝说道:“你帮了我一次,以后我会还你。”顿了一下又说道:“要是你不在了,我会还给你的后人。”

    白发男说完转身跳出奔驰中的火车厢,转眼消失在飞逝的景色中。姜子达还在瞠目结舌的时候,沈援朝悄悄走到了短剑掉落的地方……

    七小时后,火车停在了首都西站。张柱的尸体被运走。沈援朝、姜子达四人则被带到了六环外的一个军区招待所里。一连三天,除了送饭之外没有任何人和他们接触。直到第四天,才来了一个张姓参谋。

    张参谋带来一个消息,因沈援朝、姜子达等四人在扑灭大兴安岭山火时作战英勇,奋不顾身保卫人民群众的生命和财产安全,经领导研究决定:特批姜子达等三位同志荣立三等功一次,提升两级使用;沈援朝同志荣立二等功一次,提升三级使用;李茂才和张柱两位同志各追加一等功一次,授予烈士称号。

    同时下达的还有一个口头通知,在火灾现场发现的不明生物尸体,经中科院的专家对照片的比对鉴定,认为那是在大兴安岭地区活动的野生人熊。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谣言,总队领导特别指示:有关“野生人熊”所有的接触细节都被纳入一级保密条例。希望所有涉及的解放军战士能够严格遵守保密条例。

    三叔的故事

    “到地儿了。准备下车!”队长的一声低喝,把我从二十年前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我叫沈辣,之前说的沈援朝是我的三叔。他那年因为“扑灭大兴安岭火灾作战勇敢”被破格连升三级,从一个小班长提升成为正连级干部。没过多久,又升了一级,当上了副营长。不过自打那次以后,三叔就再没有升官的命。副营长一干就是十多年,直到四十二岁转业回到地方,到了东北一家国企当了保卫处的副处长(说是副处长,其实就是科级待遇)。

    三叔结过两次婚,那一年他刚当上副营长,我爷爷就在老家给他张罗了一房媳妇。别看三叔是武警干部,思想还是老派作风,婚姻大事还要靠我爷爷做主。回家探亲时相看了两三次后,就把婚事办了。

    结婚半年后,三婶去部队看望三叔时,汽车从山崖上坠落,车上四十四人无一幸免。噩耗传来,三叔伤心欲绝,他和三婶虽不是自由恋爱,认识时间也不长。但毕竟还是新婚燕尔,就这么走了,论谁也接受不了。

    后来我懂事后,我亲爹和二叔还说起过我那位三婶,拿我二叔的话说:“要不是老三的命太硬,秀芝(我三婶)那丫头正经有几十年的好命。”

    转眼三婶走了快一年了,我那位精神矍铄的爷爷又开始为三叔忙活起续弦再婚的事儿来。这次三叔说什么都不干了,老婆走了才一年,就熬不住要准备二婚,说出去也让战友笑话。

    不管我爷爷怎么连打带骂,三叔就是死不松口。最后没有办法,我爷爷使出了杀手锏。

    转过年来到了三婶的忌日,三叔专门请了假回老家,给死去的老婆烧周年祭。就在那一天,我爷爷找齐了族里的三老四少(爷爷是当地沈氏宗族族长,沈姓在当地是大姓,全县姓沈的占六成多)和村里有头有脸的人物。

    三叔刚从坟地回来,在院子里这五六十号人就把他围了起来。这些族中长辈和村里的主要领导(四大班子到齐,村长、会计、治保主任和妇女主任)开始对三叔狂风暴雨一般说服教育。

    从父子纲常,说到了早日结婚生子对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的重大意义。又从孤阴不生、独阳不长说到了村东头沈寡妇再婚后的美满生活。

    最后由村长进行了引经据典的总结性发言:“援朝,咱们哥们儿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光屁股娃娃(其实村长比三叔大十一岁,自从三叔提了副营长,再见面时他俩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光屁股娃娃”了),都不是外人,有些话当哥哥的不能不说。你就看咱们村开油坊的刘老六,前几年有人跟他定六十六篓油,当时他没有结婚生子没有帮手,榨不出来这六十六篓油,眼睁睁就挣不着这六十六篓油钱。过了几年他娶妻生子有了帮手,又有人来定六十六篓油,他不到半个月轻轻松松地榨出了这六十六篓油……”村长以前跟下乡的文化队学过几天相声,这几句说得是一气呵成,合辙押韵,在腔在板。

    年前会计和现任村长竞选过村长,可惜会计最后以三票之差败落。现在两人暗地里还是斗得不可开交。会计早年闯过京城,虽说没闯出什么名堂,但回来时已经满口京腔京范儿十足。见村长拉着我三叔的手还在白话,会计一捅身边的治保主任讥笑道:“这孙子以前是说快板儿的。”

    村长出了名的贼耳朵,听见会计在嘲讽自己不由得勃然大怒,过去揪住了会计的脖领子就是一个大嘴巴:“孙子你骂谁?”两人扭打成一团。治保主任同会计交好,见他吃了亏,也掺和进去和会计二打一,对着村长就是一阵猛捶。妇女主任不干了(传说她和村长私人感情很和谐),“嗷”的一声,跳到治保主任的身上,手指甲在他脸上一划,留下了十条血道。在场的和村长、会计关系不错的人也加入了战斗。一时间,我爷爷家的院子里刀兵四起,喊杀声震天。

    我爷爷看到本来是好端端的“说服教育落后分子早日成家生子誓师动员大会”竟被这几块料搅成了一锅粥,当场气得直哆嗦,“别打了!都他妈的给我滚犊子!”村子真正做主的不是那个挂名的村长,而是我爷爷这个沈氏宗族的族长,村里的终极老板爆发了,众人只能灰头土脸地离开了我爷爷家。

    清场之后,我爷爷开始一对一地帮助教育三叔。不知说动了那根心肠,我爷爷眼睛一红,先老泪纵横起来:“老三,你现在是营长,咱们老沈家什么时候出过你这么大的官?(以前土改时出过一个副乡长,还因为作风问题被撤了职,为此蹲了两年笆篱子,此事闹得全县皆知,直到我上小学还被同学嘲笑得抬不起头,我可怜的童年。)你要是以后再不娶妻生子,我死了都没脸见你爷爷!”

    三叔为人最孝,见到这幅场景只得点头同意再婚。我爷爷大喜,开始操办起三叔的再婚事宜。虽说三叔是二婚,可营长的身份在那儿摆着。十里八乡哪见过那么大的官?三叔刚提副营长回家探亲那会儿,还是县武装部长亲自陪着,在周围几个乡转了一圈才回的我爷爷家,当地谁不知道老沈家有个当营长的三儿子?

    三叔要再婚的消息一传出,十里八乡跑媒拉纤的都往我爷爷家汇集。以致后来还有老光棍在埋怨:“那年我和那老谁家的姑娘都对上眼了,眼瞅着就要成亲了,可就是死活找不着保媒的去提亲。一打听才知道全县的媒婆都到老沈家去了,哎,事情一拖,亲事就黄了。要不然现在我儿子都小学毕业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的婚事办得顺利得多。新三婶还是我爷爷替三叔相中的。三叔只是探亲时相看了一下走走过场。结婚那天办得相当的隆重,我爷爷是出了老本儿的。光新娘的进门鞭就放了两百万响(90年代初,两百万的鞭炮已经很是惊天动地了)。

    那时我已经记事了,还能依稀想起当时新三婶进门时的模样。她细高挑的身材,瓜子脸上镶嵌着两个小酒窝,大大的眼睛就是和电影明星比也差不了哪儿去。

    婚后不久,就传来两个好消息,先是部队政委已经找了三叔谈话,准备要提升他为正职营长,还要保送到军事学院进行深造。好事成双,不久之后老家那儿又传来喜讯,三婶已经怀孕两个月了。

    比起三叔,最高兴的就是我爷爷了,知道了三叔有后的消息后乐得合不拢嘴。(当时我已经七八岁了,二叔家生的也是儿子,不过是多了一个孙子或孙女,也不知道老爷子高兴个什么劲儿?)为这,爷爷还跑到我太爷爷的坟上烧了纸,念念叨叨地说什么有了接官印的人了。

    又过了两个月,三叔在部队上请了假,要带新三婶去市里的大医院作孕期检查。当三叔坐的长途汽车进站时(当时的长途汽车开得飞快,司机的工资和趟次挂钩),就看见了新三婶已经站在站台前。

    突然汽车下面传来“嘭”的一声,三叔就感到汽车向右侧一偏。司机猛打方向盘,“妈的,都抓稳了,爆胎了!”慌乱中司机踩错了刹车。失控的汽车向站台的方向撞去。当时新三婶已经吓傻了,忘了躲闪,被汽车挤到了站台后的墙上。

    当众人七手八脚地将新三婶抬上车送往医院时,她还有意识,紧紧抓住三叔的手喊着三叔的名字。半路途中,新三婶停止了呼吸,她留的最后一句话是:“援朝,别走,我害怕……”

    三叔当时已经气疯了,返回到长途车站,把那个肇事司机打了个半死。还觉得气出不来,找了个铁棍子,将车站内停的几辆车砸了。车站的工作人员看着我三叔连砸了四五辆车都不敢上前制止。不多时,我爷爷得到了消息,带着沈氏宗族的人马到了,他老人家做得更绝,一把火将车站点了,这时医院传来的消息,新三婶怀的是男孩,我爷爷当场一口血就喷了出来。

    最后县长、县委书记带着县公安局长赶到。看着满车站姓沈的人越来越多,最后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事态平息。

    公安局的处置结果是我爷爷因违反治安条例,被拘留十五天(考虑到老人的身体条件,由我亲爹带他受罚,其实就是每天到拘留所里签个名)。放火烧长途车站的凶手没有找到(没人敢指认我爷爷),损失由车站自己处理。车站赔偿三叔二十万。因为三叔是军职武警干部,地方政府没有处罚权力,只能将事件通报给三叔所在的武警驻军。

    一个月后,部队下达了对三叔的处罚决定:沈援朝同志记大过一次,收回晋升沈援朝同志正营职干部的任命,并取消其进入军事学院学习的资格。

    等到这样的结果,三叔自己都不敢相信。这个处罚看起来挺厉害,可仔细品品也就那么回事。收回正营职任命,三叔本来就不是营长。取消军事学院学习资格,那就更有意思了,三叔从来没有主动申请过要去学习,再说了,学院每年都招生,今年去不了,过几年再去嘛。

    稍微有点杀伤力的是记大过那一条。根据部队处罚条例规定,一年之内,累计两次大过者,将自动解除军职退伍回家。话说回来,两次大过——哪有那么容易?

    三叔本来都打好包袱准备走人了,老家政府给定性是沈援朝殴打了无辜司机(那孙子是不是无辜见仁见智),砸毁了四辆长途公交汽车,纵火烧了长途车站(这罪名落三叔头上了,反正一笔写不出两个沈字,况且还是父子俩)。就算有新三婶惨死的前因,但这些罪名别说提前退伍了,都够进军事法院的门槛了。现在能有这样的结局,真是阿弥陀佛,祖先保佑了。

    天眼

    再说说我爷爷,他老人家经历这次大喜大悲之后,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才缓了过来。这次他倒没有再给三叔张罗媳妇儿。先偷偷拿着三叔的生辰八字找高人算了一卦。卦签上就两句话:一雁自南飞,鸳鸯难成双。拿白话说三叔是百年难遇的克妻命。

    想起我那两个三婶的下场,我爷爷认命了,把我亲爹、二叔和几个姑姑召集到一起商讨对策。在确定三叔只是单向性克妻后,决定给三叔过继个儿子。肥水不流外人田,我二叔出了个主意,把我和二叔的儿子叫了过去。

    二叔拿出一个装满绿豆的盒子,当着众人的面扔进了一颗红豆,盖上盖晃了几下。看我和他儿子谁能先找出红豆。堂弟翻了半天都没有找到,我只是随随便便扒拉两下,红豆就出现在手心里。就这样,从那天起,我开始管三叔叫爹,管我亲爹叫大爷。(多年以后我才发现被冤了,我那堂弟是天生的红绿色盲。)直到我十八岁成年,三叔才让我重新把称呼改了回去。

    三叔的事儿先说到这儿,再说说我的事儿。

    听我妈说,我是睁着眼出生的,出生时还把卫生所的老护士吓得不轻。

    刚出生时我还哭了几声,但当护士把我从热水盆里抱出来的时候,就听到了我“嘎嘎”的笑声,还伸出小手拍了拍她的胳膊。那个护士手一哆嗦,差点把我扔到了地上。

    那会儿别人都把我当成了不祥之兆,甚至有人跟我爹妈说应该远远地把我扔了,说我是妖孽会危害乡邻。不过那孙子当场被我爷爷骂走了。我爷爷用几句话给我爹妈定了心:“不凡之子,必异其生。再说了,那是我的长孙,扔了?我看谁他妈敢!”

    不过正是因为我生下来就会笑,爷爷认为应该起个冲一点的名字压一压,于是给我起名字就叫了沈辣。

    我说话特别早,六个月时就已经会叫“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了。听我妈说,当时我爷爷乐得脸上都开了花。就为这,他老人家又跑到当初说要扔了我的那个孙子家骂了一通。

    一直到六岁,我的心智都比一般孩子开启得早。本来都以为老沈家出了个神童。直到那一次“床下阿姨”的事情之后才改变了。

    听我妈讲,我从小就有对着空气说话的毛病,他们本来以为那是小孩子在自言自语,自己在过家家,也没在意。直到又一次,我妈从床底下把我找出来,问我在干什么?我眨巴眨巴眼睛,说床底下有个阿姨,说闷得慌,要我陪她玩。我妈把床帘掀开,下面黑洞洞的什么都没有,当时身上的汗毛就立起来了。

    那天村里有一家盖房,我爹去帮着上梁了,家里就我们娘俩。我妈抱着我,哆哆嗦嗦地跑到了爷爷家。爷爷问明缘由后,又亲自去我家转了一圈。回来后就问我都看见了什么?我把床底下的事又说了一遍,最后来了一句:“那个阿姨一直就在我家里,她不让我说。”这次轮到我爷爷脊梁沟冒凉气了。

    爷爷让人把我爹叫了回来,我们在爷爷家住了一宿。第二天爷爷从外面带回来一个秃顶老头来,他们老哥俩先是去了我家待了老长时间,太阳落山了才回来。

    一进屋老头就直奔我来,先是在我的脑瓜顶上看了半天,又问我是什么时候看见那些东西的。最后又在手心里写了几个字,攥着拳头问我能不能看见。

    时隔多年,我妈还跟我说起过那时的场景,“你那时还不会写字,看见他的拳头只是一个劲儿地笑。后来你爷爷找了块木炭,让你在地上画出来。你倒不含糊,一撇一捺写了个‘人’字。你爷爷领的高人(就是后来给我三叔算命的那位)拍着巴掌哈哈大笑。张开手掌,正是个‘人’字。你爷爷当时都毛了,后来那个高人才解释,说你是天生就开了天眼,能辨阴阳,还能和鬼神交流。”

    “那个高人说要收你当徒弟,这么好的天赋不好好利用就白瞎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个老道,只是头发遗传性脱落,看起来更像和尚。后文此人还有介绍),你爷爷不干,说你是老沈家的长孙,还要替老沈家传宗接代,好好的出什么家,不过天天看见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好。你爷爷让高人想个办法。提出用黑狗血给你洗头,说天眼就闭上了。为这,高人还老大的不乐意,说是可惜了你这块璞玉了。后来你爹把你二叔家的大黑宰了,拿狗血给你洗了头。以后就再也没听说过你看见那些东西了。”

    床底下的“阿姨”,我是真的没有印象了。不过后来跟我三叔生活时,倒是发生了一些不可思议的事。

    那时我上初中,和三叔一起住在部队大院里。自打我搬进三叔家,就看过一个挂着锁头的小木匣。里面是什么东西,我问过三叔多次,他都不说。时间一长,我都懒得问了,曾经想过把小木匣撬开,但想想三叔瞪眼睛的样子,我又下不去手(除了爷爷,我就怕三叔)。

    我上初中那会儿,功课比现在简单得多。加上我坐不住的性格,经常是一个礼拜的课能翘两三天,跟同学去市郊的池塘游泳,再不就是去山上采桑葚吃。为这三叔没少揍我(那时是爹打儿子)。

    有一次,我和同学约好了去池塘游泳。那天我到得最早,看人还没到,先脱光了进池塘里游了一圈。这时约好的同学到了,我便向岸边游去。眼看就要踩着地了,突然,我就觉得有一只手死死地攥住了我的脚脖子,把我往池塘中心里拉。我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挣扎都逃脱不了。

    岸上同学看见我在水里一上一下,还以为我抽筋了,七八个同学跳下水,把我拖了上岸。后来听他们说,当时就感觉是在拔河,有一股力量在和他们抢我。

    上岸后每个人都清晰地看见了我的两个脚脖子上,有两个被握成了青紫的手掌印。他们一个个小脸色皆是煞白,不敢在这里逗留,一窝蜂地跑回了城里。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受了惊吓,我竟短暂地开了一次天眼。那天太阳下山后,我就看到了一个被水泡得苍白肿胀的“人”站在我的旁边。他似乎意识到我能看见他,先是一愣,紧接着像是看到了宝藏一样,咧嘴笑了起来。

    他做出了让我惊恐万分的事。这个“人”全身靠在我的身上,做出了要挤进我身体里的架势。我甚至已经感觉到有一些东西进了我的身体;而“我”也一点一点地被他挤出我的身体。

    我当时吓得大叫,三叔正在厨房做饭,听见叫声跑了过来。我几乎哭喊着说出当时的遭遇。三叔也急得冷汗直冒(他知道我小时候的事),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跑到柜子里掏出了那个小木匣。当时也顾不得找钥匙,使劲把小木匣摔到地上,木匣四分五裂,一把明晃晃的短剑掉了出来。

    三叔抓起短剑,冲我的身边比量了几下,做出了要捅人的架势,“滚!别整我儿子,要不我弄死你!”那个“人”也是一哆嗦,没丝毫犹豫就从我身体里分离出去,瞬间消失在空气中。

    那一夜,三叔握着短剑站在我身边一宿。第二天,他不知从哪儿牵回来一条黑狗,在院子里宰了。我又“享受”了一次狗血浴(三叔不知道洗头就管用,整整一大盆狗血给我淋上了)。

    自打那次以后我就惦记上了那把短剑,磨过几次,要三叔再拿出来看看。三叔来回就是一句话:“等你长出白头发就让你看。”

    白头发没长出来,岁数倒是大了几岁。一转眼我高中毕业了,听从三叔的安排报考了军校,可惜最后我拼了老命还是没能考上。

    可能是老沈家的人就没有上军校的命。三叔和老家的爷爷、我亲爹联络后,给我的人生后半辈子规划好了蓝图——“你给我参军去!”

    就这样,我成了光荣的人民解放军的一员。经过了一个月拖死狗一样的新兵训练,在分班前我们新兵连举行了一次实弹射击演练(也是唯一的一次实弹练习,每人两发子弹),由于对95式步枪的后坐力准备不足和没什么实弹射击经验,很少有人能打中一百米外的枪靶。看着新兵们几乎枪枪脱靶的战绩。来参观的团参谋长连连摇头。我们连长羞愧得满脸通红,头低得恨不能扎到裤裆里。

    “沈辣出列!”我是最后一个出场的,在排长的监督下,我将两颗子弹压到弹仓里,趴着瞄准靶心。说实话,这时我心里也打鼓。虽然我有个当副营长的三叔,可他们部队是后勤部队,一年也只有两次实弹射击(每人五发子弹)的机会。我唯一的一次开枪经历,还是那年来投奔三叔时,赶上了他们部队实弹射击。三叔为了哄我高兴,让我拿着他的那把五四枪开了一枪,当时好像打中了,也就是四五环吧。

    我努力地调整着呼吸,脑子里全是三叔讲过的射击要点,肩膀顶紧枪托,双手要稳,盯着准星、缺口和靶心是否三点一线,二拇指一搂扳机,“啪”的一声,打了几环我不知道,就知道肩膀被枪托撞得很疼。

    “两环!”报靶员报出了环数。我瞄准第二枪时,参谋长已经站了起来,对着我们连长说:“到这儿吧。今天我算开了眼了。你们连创造了咱们团的记录,一个连每人两发子弹,加起来还不到一百环。就这样你们还想……”

    “啪!”他话没说完我已经打出了第二枪。过了大概半分钟,也没听见报靶员报环数。参谋长哼了一声:“又脱靶了?”连长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报靶员报出环数!”

    “十环!”报靶员终于不沉默了。

    “再说一遍!多少?”参谋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十环!”

    “把靶子拿过来!”

    报靶员扛着靶子小跑着来到了参谋长的眼前。确定了靶子上的是枪眼,不是报靶员自己拿钉子戳的。参谋长看了我一眼,“蒙的吧?”还没等我张嘴。我们连长先说话了,“换个靶子!再给他两发子弹。”

    连长亲自把子弹交到我的手里,“就照刚才那么打,给咱们新兵连长长脸。”

    “是!!!”我气势恢宏地答应了一声,有意无意地白了参谋长一眼。

    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我深吸了口气,找到了刚才开第二枪时的感觉。看着五十米外的枪靶,它在我的视线里正慢慢变大。

    刚才第二枪前突然有了这样的感觉。我当时只是瞄着靶子,拼命地往靶心中间看(其实什么都看不清)。瞄着瞄着就觉得靶子有些不一样了,它在慢慢地放大,越大越清晰,而且距离感也越来越近,就像在我的面前立着一个涂着一个个圈的磨盘。

    “啪啪!”我接连打了两枪。

    “二十环!”这次报靶员没犹豫,刚才他以为是眼花,看错了环数。

    “再给他两发子弹。”这次说话的是参谋长。他直接走到了我身后,开始观察我开枪的细节。“啪啪!”

    “二十环!”

    看我打十环上了瘾,参谋长变了态度。先是笑着和我们连长说:“看不出来你们连还藏龙卧虎。”又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肩膀说:“差一点让你骗过去,第一枪那两环是试枪吧?你是哪个体校射击队的?看不出来小娃娃你人不大,枪法却大得很咧。”

    “报告参谋长,我没进过什么射击队,今天是第一次使用步枪。”参谋长太客气,我有点受不了。

    “不可能!你第一次射击就枪枪十环?你以为你谁呀?后羿?”参谋长有点急了,他以为我没说实话。

    我也觉得我很冤,又不是什么坏事,至于撒谎吗?最后还是我们连长找人去连部,找出了我的简历,上面的确没有进射击队的经历。参谋长还是不信,包括连长都认为我参军时有隐瞒射击特长的嫌疑。

    士兵突击

    第二天,我被招到了团部。团部的勤务兵直接把我领进了团部直属的考试用靶场。我到时,靶场已经坐了一圈人。里面除了参谋长脸熟外,再没一个人是我认识的。

    “开始吧!”发话的是矮墩墩的上校。这不会是团长吧?我心里在暗暗嘀咕(按程序明天分班后开全团大会,那时才能见到团长)。

    一个上尉把我带到一个桌子前。桌子上摆放着一支九五式自动步枪和七八个压满子弹的弹匣。

    “现在给你做一个测试:开枪射击前面一百米外的靶子,三分钟时间,子弹不限,能打几枪就打几枪。射击方式方法不限。”上尉介绍道。我看了一眼,一百米外有个靶子正孤零零地挂在墙上。

    “准备好就开始吧。”上尉说完就走到了我的身后。手里拿着一个秒表,观察着我的一举一动。

    我有了昨天的经验,也不着急取枪,而是朝靶子的方向看去,直到又把枪靶看大,心里有了底,才拿过步枪,趴在地上。身后的上尉已经掏出了秒表,“准备好就开枪,我从你的第一枪开始计时。”

    “啪,啪,啪”,我勾动了扳机,以平均一秒一枪的射击速度很快打完了第一个弹匣。换了弹匣,这次开了没几枪,就被喊停了。

    “停止射击!”喊话的是刚才宣布开始的上校,“别打了,报靶员报靶!”等了有两分钟也没听到报靶员报出环数。我站了起来,听见参谋长笑着对上校说:“昨天也是这样,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报靶员报出环数,八成又是被吓着了吧?”

    上校看了我一眼,好像等得有点不耐烦了,提高两个调门喊道:“报靶员报靶!”还是没有回应。上校的脸沉了下来,刚想发作,就见报靶员扛着枪靶跑了过来。

    报靶员将枪靶在众人面前一戳,向上校敬了个军礼,“报告,环数无法准确报出!”这时上校已经看见了,靶子的中心点上原本的红点变成了一个黑洞。整个靶子上除了这个黑洞就再找不出别的枪眼。

    枪枪十环!主席台上炸了营。上校眯缝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枪靶,突然眼角一阵抖动,拿起望远镜对着原本挂着枪靶的墙看去,“你把墙打穿了……”

    我脑子一时没转过来,愣愣地回了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不用你赔,呵呵。”上校难得地笑了一下,“你把整个墙打烂了都没关系。小娃娃,你是怎么打得这么准的?”

    “用手打的……”

    从这天以后,我被破例分到了团直属警卫连。除了每天必须的出操、训练之外,就是给他们来几次一枪中红心的表演。后来,“表演”得絮烦了,我也偶尔“失手”一两次,打偏个五环、六环的。就这样,我名字还是出现在军区的特等射手名单里。

    转眼又过了两个月,到了军区技能大比武的时候。我被团长当作“大杀器”留到了最后的射击项目。我人生的第一个转折也开始了。

    大比武的射击赛场没什么悬念,我参加的项目是跪姿两百米距离射击。排在前面的是去年冠军六团的刘一元连长,我被安排在最后一名出场。由于我们团长的保密工作做得极好,别的团根本不知道有我这人的存在。

    看着刘一元几乎以样板动作完成了举枪、瞄准、射击的过程,“啪,啪,啪!”五枪打完。报靶员一举红旗,“四十六环!”这是在我上场前最好的成绩,旁人看来冠军又非他莫属了。

    刘一元回到队列时,我也是嘴欠,客气了几句:“你枪打得真准!”刘连长看了我这个无名小卒一眼,“再练几年你也打出我这样的成绩。”我翻了翻白眼,还没来得及还嘴,就被靶场巡视员喊了出来:“沈辣,出列!开始射击!”

    我举起步枪,盯着枪靶开始出神,过程不重复,五枪过后,报靶员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在靶场巡视员的催促下,报靶员犹犹豫豫喊了一声:“五十环!”

    我后面的选手队列一阵嘈杂,成绩报上去后,主席台上也隐隐有爆发的前兆。果不其然,台上走下了一队人,为首的一个我看着很眼熟,我们团长跟班似地站在他的身边,他的军衔我认得——中将军衔,是军区副司令!

    报靶员已经把靶子扛了过来,副司令亲自验看后,叫来我们团长小声说了几句。几句话后,我们团长原本笑呵呵的模样也变成了苦笑。我支棱着耳朵听了几句,就模模糊糊地听见了“枪枪十环”和“放在你们团白瞎了”几句话。

    终于,副司令对我说话了:“你叫沈辣?小伙子枪打得不错,在部队好好干!”瞅了一眼我还是列兵的军衔,皱了皱眉头说:“连士官都不是?”我们团长插了一句嘴,解释道:“他是新兵,还没到晋升士官的年限。”

    “那就破个例嘛!先晋升士官,再保送军校。”副司令发话了。我心中一喜,看样子我是破了沈家上不了军校的魔咒了。没想到副司令又来了个吃吐,“还是不行!小沈属于实战型人才,进军校学指挥就白瞎他这天赋了。”

    还没等我心凉,接下来的人群里有人说话了,“要不把他送我那儿去吧。我那儿门槛高,既埋没不了他的天赋,又能适当提升他的军衔。”我转脸看了一眼,一个少将正跟副司令微笑道。

    “不行。”没想到副司令看着那个少将直摇头,“你又不是我们军区的,凭什么来捡这便宜?”

    少将呵呵一笑,“别这么说嘛,郑司令(我只知道他是军区副司令,还真不知道他贵姓),我来你们这儿不就是帮你挑选人才吗?再说,我知道你正在组建军区直属特务营,要不,我让我的人来你这儿,帮你培训半个月?”

    老中将眯缝着眼睛思量良久,似乎在盘算这笔买卖划不划得来。郑副司令身后有人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他听了呵呵一笑,转身对少将说:“听说九月份,你那儿有一批人要退伍转业?先别着急退伍,让他们来我们军区再待两年。到时候我给他们提上两级,再转业对他们也有好处。你看看怎么样?”

    少将听了微微一笑,没有丝毫犹豫就说:“没问题,他们就靠郑司令您费心了。”

    “费什么心?那叫双赢,双赢,呵呵!”

    看样子郑副司令是捡了个大便宜。

    我在旁边没有插嘴的份儿,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转手了。射击比赛是大比武的最后一个项目,少将好像是怕郑副司令反悔,没有参加最后的公布成绩和颁奖大会,就急匆匆地带着我走了。再说一句题外话,那天我的射击成绩被取消了,刘一元连长蝉联了射击比赛的冠军。只是颁奖时,刘连长推说中暑,没有上台领奖。

    出了比赛场地,我被直接带到了飞机场。由于走得匆忙,我的私人物品都落在了团部,虽不值几个钱,但再置办也麻烦。本来还想请假回去拿,但是刚说出请假的理由,就被随行的一位中校拦下了,“那些东西别要了,以后会给你补偿的。”

    五个小时后,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下飞机时就发现,已经有三辆挂着军牌的越野车停在飞机跑道上。

    “上车吧。”少将拍了拍我的肩膀说。

    这一路上,少将的电话就没断过(他的电话是军用波段,和民用波段不发生冲突,在飞机上也可以使用),那随行的几个人也是各忙各的,我根本插不上嘴。这还是他第一次和我说话。

    四个小时的车程过后,我都不知道自己是到了哪儿了,是不是出了首都了。难不成到了河北省境内?直到晚上十一点多,汽车才开进了一座军营里。吃了点东西后,我迷迷糊糊地被安排进营房睡了一夜。

    第二天睡醒后,我被带到了一间办公室里。办公室的主人是昨天随行少将的中校。中校说话前先拿出了一个信封,“这五千块钱是你落在原军区私人物品的补偿。”

    五千!我心里一阵紧缩,接过信封时双手有些微微发抖。不是我没出息,只是长这么大,还没接触过这么多钱。当兵没几天,每月的津贴也就几百块钱,还不够自己花的。小时候过年,爷爷给了一百块压岁钱在我眼里就是一笔巨款了(在兜里暖和几天,我妈还得收回去)。

    后来跟了三叔这么多年,他虽然是副营长,每月的津贴也就那么几个,还要拿出一半寄回老家养我爷爷。三叔的家底就放在抽屉里,和我说了要用钱就拿,可平时也没什么花钱的地方。我俩常年吃食堂,除了偶尔改善一下生活外,就是给我买点衣服、鞋袜什么的,三叔就是那一身军服,穿惯了就不带换的。

    见我收下信封后,中校才步入正题。那位把我要走的少将是中国特种兵大队的政委李云飞将军。中校本人是中队长,我被分到了他的手下。也就是说,我从现在起,已经成特种兵了。

    等他介绍完我军特种兵的历史和意义之后,开始说了我感兴趣的话题。

    “我们特种兵大队是全员军管制,你的军衔将暂定为少尉,一年后会重新评定你的军衔……”三叔是中尉,我刚当兵三个月,就已经只比他低一级了。以后我升了上尉、少校(我眼界小,没敢想更大的官),我三叔再见我时会不会敬礼喊“首长好”啥的?

    就这样,我开始了特种兵的生活。不过这里比我想象的要无趣得多,每天除了训练还是训练。现在想起来,当时还比作拖死狗的新兵训练,在这儿连活动筋骨都算不上。

    我不是跑不死的许三多,每天负重二十公斤的五公里越野就像是要了我老命一样。第一次跑了没有两公里,累得胃部食物倒流,躺在道边吐起了白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羊痫风发作。更绝的是每天吃完午饭,要举着挂了块砖头的步枪,摆两个小时的造型。累得我心里直骂,枪是打击敌人的,不是折磨自己的。

    不过还好,每天还有一小时的时间练靶,那一小时基本属于我发泄的时间段。自打我第一次打完靶后,原本嘲笑我一天的老鸟们都张大了嘴巴:这个新兵蛋子除了十环就不会打别的吗?

    快乐总是短暂的。一个月后,我被中队长叫到了他的办公室。他扔给我一份报告,上面除了射击项目之外,就没有一项训练是及格的,而且距离及格线还有老大的一段距离。中队长把我一顿好骂:“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要是还不及格,你就给我滚回你的原部队去!”

    一个月后,我的成绩还是变化不大,中队长还是那句话:“再给你一个月的时间,要是再不及格,你就滚回你的原部队去!”

    三个月后,我又听到了那句话:“再给你一个月……”

    噩梦开始的地方

    三个月后,我创造了一个奇迹,在除了射击之外的项目都不及格的情况下,我被分组了。被冠以世上最弱特种兵名号的我,被分到了号称精英小队的猎隼九人小队。接替了他们刚转业的狙击手。

    可以想象猎隼队长当时的表情。听说他还到中队长办公室里拍了桌子,两人对骂了三个小时。不过已经成了既定事实,无可挽回了。

    我到了猎隼小队后,每天基本还是以训练为主。队长王东辉的训练方式就一个字:打!五公里的负重越野跑不下来?没问题,改成十公里的负重跑。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一根胶皮棍出现在我面前,准确地说,是胶皮棍斜着和我的鼻梁进行了一次亲密接触。

    王队长下手还不算太黑,留了八成力。起码没有把我的鼻子打断。不过就这样还是打得我金星乱冒,鼻水乱飞。王队长根本不给我喊疼的机会,揪着我的领子,连拖带打带着我开始了十公里的旅程。

    最后六公里我是被王东辉背回来的。我的体重加上负重装备足有一百六十多斤,王队长还能一路小跑把我背回了营地。事后,我虽然挨了他的打,但对他跑不死的体力多少有点佩服。现在回想起来:老王,你整个一磕了药的许三多!

    自打这天起,每天早上天还没亮,我就被王扒皮从被窝里提溜起来,背上二十公斤的负重,开始踏上五公里越野的征程(十公里打死我也跑不出来),只要跟不上老王的速度,他回头就是一橡胶棍……吃完早饭后,就趴在三十米长的铁丝网下面,来回匍匐穿越三百趟(刚开始的那几天,我的后背都是一道一道的,纵横相割,犬牙交错),这还不算完,饭后还要去室内散打训练场清清肠胃……还好每天有两小时的打靶时间让我发泄一下。

    就这样,在老王橡胶棍的教育下,我勉强能跟得上特种兵训练的节奏了,虽然成绩还是在及格线上下徘徊。

    过了不久的一天中午,我还在铁丝网下来回穿梭时,突然传来了一阵尖锐的铃声。王东辉轻踹了一脚铁丝网,眼睛却看着远处的指挥楼说:“出来吧,今天便宜你了。有任务。”

    两个小时前,四名劫匪在抢劫银行后逃走时,被巡逻的警察发现。警匪发生了枪战,虽然没有成功击毙劫匪,但还是将他们逼回了银行。劫匪将银行员工和来存取款的市民劫持为人质,大突发事件,按着惯例首都公安局向我们中队求援。半个小时后,老王带着我和其他七人赶到了现场。

    老王制定的行动计划是经常训练的老套路,狙击手(我)开的第一枪是信号,他和队友以最快的速度冲进去击毙歹徒。

    我在银行对面楼上选择好了最佳的狙击点,耳麦里传来了老王的声音:“辣子,最好能干掉墙角那个拿五连发猎……”

    “啪啪啪啪!”

    没等他说完,我已经连续扣动了四下扳机。

    “操!你着什么急!我这儿还没准备好!”老王气急败坏地喊道。等他们冲进银行时,已经找不到目标了,除了那些还在瑟瑟发抖的人质外,就剩下地上躺着的四具尸体。

    我的第一场处女秀堪称完美,从第一枪开始到最后一枪停止,用时只有两秒多一点(听说时隔不久,中队长要把我从猎隼小队调走,老王又去他那儿拍了桌子才把我留了下来)。回到大队后,队里安排了我去做心理辅导(第一次开枪杀人后的必要程序),得出的结论是:沈辣同志的心理素质极佳,这次连续击毙四名歹徒对我的心理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你们也就是见过个把死人,我可是见过死人的再进化体,还不止一次。)

    这之后,老王开始真正重视我,虽然每天的训练强度没有什么变化,可是那根橡胶棍再也不见他拿出来过。

    一转眼,两年过去了。这两年我是在不停训练和出任务中度过的,虽然还是普通一兵,可军衔也从少尉变成了中尉。三叔却从中尉变回老百姓——他转业了,去了一家国企做了保卫处的副处长。我探亲去了他那儿几趟,再看见三叔时,他虽然很是替我高兴,可他眼中却有种说不出的落寞。

    这次我们中队全员来到了云南和缅甸的交界处。到了地点后,中队长带来了公安部缉毒处的孙处长,两人交代了这次行动的部署和目标。

    孙处长给每个小队长发了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是个半大老头,“这个人叫莫特,柬埔寨人,现在是金三角最大的毒品带货人。有证据表明他将超过一吨的毒品藏在中缅边界的某处地方。只是现在我们还不知道这个藏毒地点的准确位置。不过我们缉毒处得到情报,最近几天莫特会带着一个重量级的买家到他的藏毒地点。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这次的目的是探明并摧毁这个藏毒窝点,将这些毒贩一网打尽!”

    他说完后,中队长开始分派任务,“这次行动的主角是猎隼。你们负责跟踪目标,找到藏毒地点后发出信号。其余小队分散隐蔽形成包围圈,等待猎隼发出信号后发起攻击,务求将犯罪分子一举歼灭!”

    “是!”一百多号人齐刷刷地答道。中队长点点头说:“猎隼的人留下,其余各小队各就各位。”

    看着其他几队特种兵离开,确定了周围没有多余的人后,孙处长掏出了一张照片递给老王,说:“你们传阅看一下,这个人是我们缉毒处的卧底,交火时请一定保证他的安全。”

    照片传到我的手中,这个“无间道”是个黑胖子,他属于扔在人堆里一眼就能认出来的主儿。这是张证明照片,难得这个胖子还能笑出来,黝黑的脸上露出一嘴雪白的小碎牙。

    传看了一圈后,孙处长将照片收回。中队长的目光在我们每个人的脸上扫了一遍后说:“还有什么要问的吗?”看到老王没有出声,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前迈了一步说:“您还没有说会有几名犯罪分子。还有他们武器装备的情况?”

    中队长看着我点了点头说:“具体情报不详。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们不会低于五人,可能会携带自动步枪,嗯,不止一支。”

    我们九个人听了没什么反应,比这场面大的我们猎隼见过也不止一次。不过十来个人,几把仿AK47,几个毒贩子而已。充其量是金三角的雇佣兵,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确定我们再无疑问后,中队长叫来了当地公安局派来的向导,说:“你们先去和向导熟悉一下地形,天黑以前要到达指定位置隐藏起来。”

    这个地区属于亚热带丛林,又赶上现在初夏的季节,天气闷热潮湿,空气吸进肺里都感觉湿漉漉的。向导带着我们一行人在树林里转悠了一圈,把主要的山路都走了一下。

    向导是个护林警察,姓林,名字叫什么我们没问,他也没说。四十多岁的年纪,人很老实。只知道低着头在前面领路。看来来时已经被人嘱咐过,不该问的别问。除非是有人主动问他,才回答两句。

    走了大概有两个多小时,听见前面有流水的声音。老王边走边问向导:“老林,这山里还有泉水?正好过去休息一下。”

    “不是泉水。”向导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那边是瀑布,也没什么好看的,就不过去了吧。”

    紧跟着向导的李炎一听来了情绪,“还有瀑布?老林,去看看吧,我长这么大还没看过瀑布是什么样子。”后面的张云伟和李家栋也跟着起哄:“去看看吧,到瀑布那儿凉快凉快也好。”

    “这位首长,不是我不带你们去,只是……那个地方邪门得很。”看样子林向导有点急了,说话都不太利索了。“邪门?有我们王队长邪门吗?”说话的是刘京生,他瞟了一眼老王,坏笑道:“三十大几了,还没有媳妇,够邪了吧?”他和老王是同年兵,经常和他开玩笑,不分彼此。

    “刘京生,你说话能不能别带上我?不刺激我你就不会说话?”有外人在场,老王有点下不来台。这些人都是经历过生死,最不相信的就是“邪门”的事了。当然,只有一个人例外,刚才听到老林说到瀑布邪门,我的右眼皮就一直在跳,脑子里不停地出现小时候的“阿姨”和几年前“水鬼”的画面。

    “老林,你说说那个瀑布到底怎么个邪门法?”

    林向导叹了口气,伸手在上衣口袋里摸来摸去,却没掏出什么东西。这个动作看着熟悉,我微微一笑,掏出半盒“军威”扔给他,“老林,抽这个。”

    林向导接过烟盒,掏出了一根在鼻子底下闻了一下,“呵呵,军烟,我们市面上可看不着这种烟。”说完也不着急点上,抬手将香烟夹在自己的耳朵上。将烟盒作势要扔回给我。

    “你拿着抽吧。”我摆摆手,“这种烟是特供军队的,我那儿有的是。”林向导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客气了几句之后,把半盒烟放进口袋里。刘京生看他没有点烟,顺手掏出打火机递给他,“老林,点上吧。”林向导把火机推了回去,“可不敢抽烟,现在是山火频发期,真着起火可不得了。我们干护林警的有习惯,上山不带火。”

    林向导的步伐慢了下来,说到了正题:“刚才说的那个瀑布,这里的苗人叫它吃人潭。以前的不算,我在这里做了二十年的护林警,几乎每年都能在瀑布下面的水潭里打捞到死人。就我见到的死人都能把水潭铺满。”

    “开玩笑吧,老林,这里深山老林的一共才多少人?哪死得了这么多人?”宋春雷一脸的不信。“春雷,你插什么嘴?别妨碍哥几个听神话故事!老林,你别理他。后来怎么样了?”刘京生嬉皮笑脸地说道。

    林向导并不介意两人话里话外的调侃,“这些死人基本上都不是当地人,有的已经死了很长时间才从水潭里浮出来,当地苗人就算大旱都不敢去那里挑水,听见瀑布的声音就马上回头了。瀑布那里早就成了他们的禁地了。”“切!”宋春雷还要反驳,话还没出口就被老王呵斥回去:“宋春雷你闭嘴!老林你别理他,接着说你的。”

    “去年我还亲眼看见水潭里捞出来个黄头发的外国人,当时还没有被水泡浮囊,眉目鼻眼看得真真儿的。当时市里的公安局和外事办都派人来了,查了三个月都没查出来他是从哪儿来的。最后被局里定性是外国游客在游玩时不幸落水身亡。”

    老王虽然不信邪,可也被说得半信半疑的,问:“死了那么多人,公安局就没查查?”“查了,哪敢不查?”林向导掰断了一根挡路的树枝,“查了多少次了,还从外地水警那里调来了水鬼(蛙人),反反复复在水潭里泡了半个多月,也没找到什么线索。最后就这么不了了之。”

    “那也得把这块地区封了吧,再有人淹死怎么办?”说话的是李炎。

    “哪敢不封?”林向导苦笑了一声,“十二年前就封了,瀑布周围都上了铁丝网,就这样还是年年有人死在水潭里。昨天才把铁丝网撤了,说是为了配合你们的什么任务。”

    李炎又说道:“你们公安局就没派个人在这儿守着?”

    “派了。”林向导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就是我。我们局在铁丝网的唯一开口处设了岗亭,这十多年我一直在这儿守着。这里不是旅游区,除了偶尔有几个苗人外,鬼影子都看不见一个。”难怪,我看了林向导一眼,本来还以为你话少,敢情是这么多年给憋的,你原本是个话痨啊。

    刚才听见他说年年都有人死在水潭里时,我脑子里就出现了几年前那张被水泡得惨白的那张大脸,就问:“老林,你说这么多人是死在水潭里,到底是淹死的还是怎么死的?”

    “我说辣子,你真信啊,当神话故事听听就行了,你还当真了。”刘京生有些不满地看了我一眼,我打了个哈哈,说道:“听着解闷,再说了,我也是批判性地信听。”

    老王虽然半信半疑,但这次的行动事关重大,不敢有半点纰漏。他转头对林向导说:“老林,那个瀑布我们无论如何都要去看一看,你带路吧。”林向导不再坚持,叹了口气,向前走了几十米,拨开一米多高的杂草,露出了一条十分隐蔽的土路,他说:“从这走吧,二十来分钟就能到。”

    我看出了不对,“老林,你不是说没什么人去瀑布那里吗?怎么会有条路?”林向导解释道:“这还是那次发现外国人的死尸时,市局、外联办,还有驻外办来了一大帮人踩出来的。年初的时候大旱,草还没长出来,这条土路就显眼了。”

    “走吧,去看看瀑布那儿的地形就回去。差不多也快到埋伏的时间了。”老王发话了,我们九个人跟着林向导顺着土路走了下去。老林看上去心不甘情不愿的,闷着头走在前面,原本敞开的话匣子又关上了。

    走得越近,瀑布的水流声就越大。这一路上没什么人说话,老王他们虽然不信是鬼神作祟,但看得出来,通过林向导刚才“声情并茂”的讲述,已经让他们心里凉飕飕的。我就更别提了,距离瀑布越近,我的头就越疼,好像有一股力量要从天灵盖里冲出来。这感觉似曾相识,想起来了,上次遇见水鬼的时候也是头疼了好久。

    “到了。”林向导带我们走到了土路的尽头后,又穿过了一片一人多高的野艾蒿林。一座三四十米高的瀑布终于出现在我们面前。水流从三十多米高的悬崖上直冲下来,落到下面足球场大小的水潭里。瀑布的雾气在阳光的照射下形成了一道彩虹。

    “这瀑布哪像死过人的?”这白痴话是宋春雷说的,“哪有什么浮……”他想说浮尸来着,可话说了一半整个人就僵住了——距离我们五十米外的浅滩上,有个东西正在那漂着。

    不会这么巧吧?正在我们眼发直的时候,老王已经硬着头皮走了过去。队长到底还是队长,这胆量还真不是吹的。我们几个跟在他的后面。我感觉握枪的手上已经见了汗,头疼又加重了几分。

    走到跟前终于看清楚,根本不是什么浮尸,是块一人多高的木板。

    花果山 水帘洞

    “操!吓我一跳。”老王骂了一句,“你们去看看这是什么鬼玩意儿?”没等我们动手,林向导已经跳下水潭,将那块木板抱了出来。

    到眼前才看明白,这木板是块木碑,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不过能看出来木碑有些年头了,碑身上原本刷了一层红漆,已经脱落得差不多了。看起来木碑刚落入水潭中不久,木头的纹理还没有被水泡透。上面雕刻的碑文还能看得非常清楚。

    碑文使用繁体字所写,上面的内容看了让人心惊肉跳:天生万物以养民,民无一善可报天。杀杀杀杀杀杀杀!不忠之人曰可杀!不孝之人曰可杀!不仁之人曰可杀!不义之人曰可杀!不礼不智不信人,大西王曰杀杀杀!我生不为逐鹿来,都门懒筑黄金台,状元百官都如狗,总是刀下觳觫材。麾下四王子,破城不须封刀匕。山头代天树此碑,逆天之人立死跪亦死!

    老王看了直皱眉头,“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几个人里就我的学历最高(大学落榜),高中时我的历史是拿分强项,最后我给木碑定了性,“这是张献忠的七杀诗,怎么会在这里?”宋春雷凑过来说了一句:“张献忠?听着耳熟,国民党那边的?”我白了他一眼说:“我说春雷,有空也去读读书,别什么屎盆子都往国民党那边扣。张献忠,是明末的起义军首领,和李自成齐名的。”

    宋春雷脸一红,嘟囔道:“我就说听着耳熟嘛!”我也不理他,对着林向导说道:“老林,你以前见过这个木碑吗?”林向导摇摇头,“没见过,张献忠不是在四川闹革命吗?我都没听说过他还来过云南。”

    我说道:“不一定是他亲自带来的,也可能是从哪里流传过来的,不过没道理会出现在这个水潭里。”

    “别管那么多了,管他张献忠王献忠的。”老王有点不耐烦了,“木板让老林带回去,我们走一圈,熟悉下地形就回去。”

    这里的地形一眼就能看遍,瀑布和水潭形成了一个死胡同,到了这里除了原路返回就没有别的出路。老王带着我们走了一圈,没发现有别的出口,顺着原路走了回来。

    回来的路上,老王蹭到了我的身边,小声说道:“辣子,那个张献忠到底是干吗的?”我无力地看了他一眼,“原来你也不知道啊。小学的教科书都有,真不知道你们俩九年义务教育怎么混过来的。”

    张献忠是明末的农民起义军的首领,他早年干过捕快,又去明朝军队混过一段时间。后来因为犯军条要被杀头,他连夜从军营中跑了出来,投奔了当时闯王一代头目王嘉胤。因为他心狠胆大敢招呼,很快成了义军的头目,和李自成并称闯将。几年之后,王嘉胤战死,张献忠和李自成分道扬镳。李闯王直捣黄龙,张献忠主攻四川。几年后,张献忠占领四川全境,在成都称帝,建立大西政权。

    称帝后的张献忠性情大变,变得狐疑多变,凶残好杀,他认为周围的每个人都要背叛他。他不光杀明军,也开始杀百姓,甚至开始杀手下的大臣和士兵。最后在他的国都——成都城内开始搞屠城。历史记载他把一座好端端的成都城变成了一座死城。之后,屠杀波及整个四川境内。几个月后张献忠被满洲的肃武亲王豪格射杀于凤凰山坡。据史料记载,清初四川省总人数只有十万有余。没办法,顺治皇帝下旨,命湖南、湖北迁民百万人。

    在进入瀑布的土路分岔口,林向导和我们告别下了山,走时还嘱咐了我们没事不要去瀑布那里。

    老王带着我们几个在天黑前进入到埋伏的地点。说来也怪,自打出了瀑布水潭的范围我的头也不疼了。这让我对瀑布的忌惮又多了三分。

    我们三个人一组,每组相隔一百米,隐藏在毒贩子的必经之路上。在埋伏地区隐藏了几个小时后,很无奈地等到了中队长传来的消息:莫特一行人还在缅甸境内,看样子今天是没戏了。各小队在原地待命,稍后会安排给各小队补充食物和饮用水。

    类似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遇到,我们几个也习以为常了。这样也好,起码有机会可以掀开伪装,出来松快松快筋骨、抽根烟,也不用怕因为烟味暴露了隐藏的痕迹。说到抽烟,我才想起来那大半盒“军威”已经送给了林向导。看了看身边的两位队友,我开始考虑要蹭谁的烟抽。

    “王队,来根烟抽。”我向老王伸手了。老王不是很甘心地掏出盒烟扔给我,“没见你给领导上过烟,就知道蹭领导的烟抽。”

    “一根烟嘛,别舍不得。”我笑了一下,“王队,蹭你烟就有你的好处。我听说副中队长年底就要转业了,要从你们几个小队长里面提拔一个做中队副,是吧?”

    一旁的宋春雷听见来了精神,“是吗?王队长要升中队副了?我怎么没听说过?”

    “一边儿去,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我向他摆摆手,就像在轰赶一只苍蝇。宋春雷的军龄比我还小,是我能“欺负”的有限几个人中的一个。

    我接着对老王说:“王队,下个月底你们小队长有一次射击比赛吧?你的枪法得练练了。上次比赛你好像是倒数第二吧?百米移动靶才八十五环,就比犬牙小队的赵老二多了两环。王队,不是我说你,就你这枪法,当中队副没什么戏啊。要不,我帮你想想办法?”

    老王警惕地看了我一眼说:“你有什么办法?”

    我点上根烟,很惬意地吐了个烟圈,顺手将那盒烟揣进我的口袋,“我给你单独来个特训。保证你在一个月内,枪法脱胎换骨。比赛时最少拿它个九十五环。”

    还没等老王开口,宋春雷已经眼红了,“辣子,沈哥,要不再加我一个得了!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

    这小子对我枪法的崇拜不是一天两天了。着宋春雷骂道:“宋春雷,有你怎么说话的吗?你才是羊,你们全家都是羊!”

    “王队,跟小孩子置什么气?来抽一根,别客气嘛。”我很从容地把他那盒烟掏了出来,递给老王一根,又替他点上了火,然后心安理得地又把那盒烟放回我自己的口袋。老王顾不上跟我计较,眼巴巴地看着我说:“辣子,我就知道你有本事。跟老哥说说,怎么个训练法?”

    “简单。”我呵呵一笑,“其实方法很容易,只是得向你借一个道具。”

    “道具?”老王有点琢磨过味了,斜着眼直瞅我,“你要什么道具?”

    “就是当初我刚来时,你训练我用的那个橡胶棍。百米移动靶打不准?没问题,咱们改成二百米移动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就……”我做了两个虚劈的动作。

    “我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也不顾我的反抗,老王强行从我的口袋里拿走了他那盒烟。我一脸无辜地看着他说:“王队,没你这样的。总队长三令五申,干部不准向士兵吃拿卡要。”

    “吃拿卡要个屁!”老王恨声道:“老子拿自己的烟!”

    我还想跟老王磨叽,宋春雷来了一句:“沈哥,要不你训练我试试吧。只要能让我打出百米移动靶九十环,你怎么训练我都成。”我和老王相互看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一边待着去!”

    说实话,我并不适合干狙击手,狙击手要耐得住寂寞。一个人隐藏在角落里几天几夜,只为在一瞬间将目标置于死地,这都是家常便饭。说起来我只是枪打得准,骨子里却是个耐不住寂寞的人。心理素质较真正的狙击手,还差一里多地。好在身边还有老王,加上个愣头青宋春雷。即使在埋伏地点待久了,也不觉得多闷。

    又过了几个小时,补给送上来了。是部队特制的野外餐包和纯净水。就着凉水吃完冷饭后,老王开始排班儿了。趁目标还没来,我们三个轮流休息。老王第一个休息,我和宋春雷守岗。

    宋春雷是有名的“十万个为什么”。他参军不久,因为体能优异,被中队长看中进了我们中队。来我们猎隼资历尚浅,只是有点怵老王,现在老王睡着了,他终于能打开话匣子了。“沈哥,你枪怎么打得那么准?”

    “沈哥,听王队他们说,你第一次出任务就打死四个人?”

    “他们说你用狙击枪从来不看瞄准镜的,是吗?”

    “沈哥,这儿太闷热了,要是明天毒贩子还不来,咱俩跟王队请个假,去瀑布那里凉快凉快?”

    “不行!”这一声不是我吼出来的,宋春雷终于把老王给烦醒了,“宋春雷,你想都不要想!出任务时你还想私自外出,不想干了你!”

    还没等老王教训完,无线通讯器里传来了中队长的声音:“各小队注意,目标人物已经偷越过国境线,正向猎隼的位置走去。各小队要注意监视,配合猎隼的行动。”

    “不是说今晚没戏了吗?好好的不行吗?三更半夜贩什么毒?”宋春雷嘟嘟囔囔的,我和老王都没理他。开始重新做好伪装,老王和宋春雷戴上了夜视仪。两个小时后,守在一公里外犬牙小队传来情报:目标人物一行人已经通过了他们的埋伏地点,正向我们的位置走来。

    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山路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目标人物终于出现了。通过狙击枪的夜视瞄准镜我看得清清楚楚,这次来了有十一个人,莫特和卧底的胖子走在中间。除了他俩之外,每个马仔身上都斜挎着一个帆布袋,看帆布袋突起的部位,应该就是AK47之类的武器了。

    “王队。”耳机里传来了刘京生的声音:“十个人,看架势都不像是职业军人出身的,没难度。”老王回答道:“别大意,别在阴沟里翻了船!小心跟着,见着他们的藏毒地点就直接拿下。”

    老王的话音刚落,莫特一行人就停住了脚步。开始还以为是他们发现了周围有人埋伏,我已经瞄准了莫特的大腿,只要形势不对马上就扣扳机。没曾想做无间道的胖子站在路边,解开了皮带开始撒尿。这货嘴上还不闲着,边尿边和莫特说话,只是距离太远,听不清他俩在说什么,似乎在埋怨这里的环境。莫特一脸的无奈,又不敢轻易得罪他,只能有一句没一句地应付。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胖子是卧底,我会百分之百以为他起码是和莫特平起平坐的毒枭。

    “他是不是前列腺不好?尿了这么长时间。”我小声嘀咕道。

    老王用胳膊肘捅了我一下,“动了。”

    胖子拉上了拉链,走到了莫特的身边,指着黑暗里的阴影说着什么,调门也越来越高。我听了个大概,他是在埋怨这么久还没到藏毒的仓库,认为莫特是在故意绕圈子拖延时间。莫特也不解释,走到了一片灌木丛中,拨开了挡路的杂草,露出了一条小路,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条小路几个小时前我还见过,正是通向瀑布死人潭的那条路。胖子跟在莫特的后面走了进去,嘴里还在埋怨:“还有多久能到?别老说一会儿就到。看这一路上把孙爷折腾的。”最后一句话在我的心里像打了一个闪电。我喃喃说道:“我知道他们把毒品藏在哪儿了。”耳机里八个声音同时问道:“哪儿?”

    我反问一句:“孙悟空在哪儿做了齐天大圣美猴王?”

    老王有点急了,“快说,别卖关子。”

    “花果山,水帘洞。”

    那条山路除了杂草高一点之外,没有什么可供隐藏的障碍物。为了避免目标等人发现我们,过了五六分钟后,我们小队的人马聚齐,才开始慢慢沿着山路走下去。

    这一路走得仔细小心,并没有发现莫特一行人有从山路走出去的迹象。一直走到了瀑布边缘野艾蒿林的位置。自打进了瀑布的范围,我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不过这时已经顾不上了,只盼着早点完成任务,离开这个鬼地方。我用狙击步枪的瞄准镜观察了瀑布范围内所有可以藏人的地点。确定安全后,我们全队人才走到死人潭的近前。

    今晚恰逢满月,借着月光看瀑布和水潭,一片死灰色,有种说不出来的诡异。老王的脸色比水潭也强不到哪儿去,他把宝都押我身上了,真要是把莫特一伙人跟丢了,我们全小队的人就不是记一两次大过可以过关的了。

    “辣子,你到底有把握吗?”

    “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鬼脸

    我心里也不是很有底,现在说别的已经没用了。我把狙击步枪简单做了防水处理后,和老王先行进了水潭,剩下的人跟在后面,慢慢地向瀑布游去。

    瀑布的水流打在身上比想象中疼,不过这都不重要了。我在瀑布的内侧山体上发现了两排用于攀爬的巨型钢钉。由于被瀑布挡着,在瀑布外侧根本没法发现。这些钢钉还做了防滑处理。老王指着宋春雷说:“春雷,上去看看。”

    宋春雷军龄虽小,却是我们当中最灵活的一个。两分多钟后他爬下来汇报:“王队,让沈哥说中了,上面有个山洞。”

    “看见莫特一伙人了吗?”

    “没有,不过洞口有人经过的痕迹,像是故意留下来的。”

    “那就差不多了,上去吧,都小心点。”老王发话了。

    踩着钢钉爬了十来米就看见了宋春雷说的山洞,入口是个一人多高的缝隙。我跨进山洞的一瞬间,就感到脑袋里一阵剧痛,像是有股气流从天灵盖里冲了出去。疼得我瞬间失去了意识,两眼一黑,差点就要从洞口掉下去。幸好后面上来的老王推了我一把,把我直接推进了洞口。

    进了山洞后一瞬间,我又恢复了意识,头痛的感觉消失得无影无踪。睁开眼睛看周围的景象清晰无比(我没戴夜视仪),没有半点黑夜里看东西的感觉。这感觉出奇的好。老王到我跟前做了个手势,询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摆摆手,示意我很好,刚才只是不小心滑了一下。老王咧嘴笑了,伸手向我虚劈了一下——这是在说,回去会好好“训练”我。

    全队进山洞以后,老王一个手势,我们分成两队,沿着洞壁的两侧潜了进去。我的眼睛越来越适应黑暗的环境,索性关了狙击步枪的夜视瞄准器。

    山洞内部是葫芦形,越往里走空间越大,就好像没有尽头似的。这山才多大?被山洞蛀空了?走了二十来分钟还没看到尽头,更别说莫特、胖子那十几个人的行踪了。“妈的,这条路到底有没有尽头?”老王终于忍不住开始用明语了,只是声音压低了很多。

    “老王,前面有人。”走在最前面的刘京生有了发现,压低了声音说道。全队人的动作顿时停了下来,枪口对准前方二十米左右的人影。那人影不像是活的,我看得清楚,是五六个人跪在地上,背对着我们,看他们的身形很瘦小,而且头垂得很低,一动不动的,没有一点生气。

    刘京生和宋春雷走在最前面,老王给了他俩一个手势,两人配合掩护,几步跑到人影跟前。之后两人的举动很是不合常理,他俩举着枪一动不动对着下跪的人,就像被人点了穴。过了两三秒钟刘京生出声了,他的声音变了调,显得十分不自然,“你们来……看看吧。”

    走到跟前才看明白,地上跪着的五具尸体,说得更准确一点,是五具无头的干尸。也不知道死了多久了,双手反绑在背后,全身的肌肉脂肪已经完全风干,紧紧贴在骨头上。干尸上的衣服已经被扒光,能辨认出来是五具男尸,而且死得有些年头了。

    “这是什么鬼地方?”老王嘟囔一句后,想起应该向中队长报告了,这时才发现无线电通话器没有信号,应该是被山洞屏蔽了。

    “今天就不顺!”老王犹豫了一下说,“王佐、王国峰你俩去洞外向中队长汇报情况,然后守在洞外,接应来增援的同志。”

    看着他俩要走,我对着王国峰说:“国峰,咱俩把枪换一下。”王国峰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山洞里面九拐十八弯,发生遭遇战的话,狙击步枪发挥不了什么作用,远不如突击步枪实用。

    老王也没有反对的意思,看着我们俩交换了枪支和弹匣。他略一沉思说:“王佐,你再分两个弹匣给沈辣。”王佐把弹匣递给我之后,索性又摘下了夜视仪,“辣子,我出去这个就没用了,你带吧。”

    我推了回去,“我是夜视眼,能看见。”

    老王不太相信地说:“你是夜视眼?我怎么不知道?”

    “你也没问过我呀。”我一阵郁闷,总不能说我是二十分钟前才有的夜视眼吧。

    王佐和王国峰走了之后,我们七个人又向前走了十来分钟。这一道遇到的无头干尸越来越多,开始还是稀稀拉拉的几个,最后竟是沿着墙体的两侧齐刷刷地跪了两排。就算我们几个见过点世面。也经不住这样的阵势。

    张云伟忍不住说:“我说那个向导老林怎么老是讲瀑布邪门的。这么多无头鬼跪在这儿,不邪门才怪!”

    “少说一句吧。”老王也觉得脊梁沟直冒凉气,“别说那么多没用的,快点找着莫特那几个王八蛋,快点解决,快点离开这个倒霉的地方。”

    “王队,不就是几个死人吗?”宋二愣子出声了:“活蹦乱跳的咱们都不怕,还怕几个没头的?”

    老王对宋二愣子的见解给了肯定,“宋春雷,你把嘴给我闭上!”我对着宋春雷说:“春雷啊,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

    “王队,前面没路了。”走在前面的李炎说道。

    “嗯?”老王走到前面,果然已经路尽,前面是一道五丈高的山墙。妈的,走错了?还是他们根本没进山洞?老王的脸色有些发白,回头看我的眼神已经不善,“沈辣,都是听你的话,这次咱们猎隼丢人丢大发了。”

    我心里也没底了,围着山墙来回走了几趟,瞅着山墙特别别扭,墙体竟然把我的影子映了出来。

    “王队,这面墙有问题。”

    老王凑了过来,就差把脸贴墙上了。“什么问题?”

    他带着夜视仪,能在黑夜里虽然看见山洞的景物,效果却远不如我看得清楚。我叹了口气说:“你自己摸一下。”

    老王伸手在墙上来回摸了几下,说:“怎么这么光滑,就像……”他话到嘴边忘了词儿,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好,后半句我替他说了:“镜子。”

    “辣子,你看出来镜子和出路有什么关系?”老王又有了希望。

    “不知道,就是觉得有问题。”我一盆凉水浇了过去。

    “王队,这里还真有人走过!”李炎捡起一个烟头递给老王。

    “大中华!娘的,贩毒的就是有钱。”老王有点愤愤不平,“四下找找,看看有没有暗道什么的。”

    我手摸着墙身,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缝隙之类的。突然,在我面前的墙体上映出了一个绿色人脸。人脸看着我,双眼流下了两行血泪。

    “鬼!”我的头发当时就竖了起来,条件反射地将手中的枪口对准了人脸,差点就开枪。老王他们吓了一跳,都把枪口对准了我指的方向,“怎么了!”

    “你们看不见吗?”我指着人脸说道。

    “看见什么?有什么东西?”老王他们虽然紧张,但也是一脸的茫然。靠!我明白了,天眼又他妈开了。

    “辣子,你没事吧?看见什么了?”老王以为我找到了暗门。我努力调整了一下心态,说:“没事,刚才眼花了,被你的影子吓了一跳。”

    说完我装作没事人一般,再看人脸时,墙上已经空空荡荡,哪还有什么人脸。

    老王没好气地说:“我说你能不能别一惊一乍的!还以为你真看见什么东西了呢。”说完不再理会我,他们几个在李炎拾到烟头的附近转开了圈。

    我突然有了个念头,刚才的人脸不像是鬼魂之类的灵体。怎么说我也有点经验,刚才我俩对脸时,“他”没有任何表情,不像我以前遇到的那些东西表情那么纠结。这个人脸就像一个标志、路标。

    路标!我反应过来了。这次没敢惊动老王,我自己先试了试。回想刚才的动作,把手放在墙上,脸稍微贴得近一点。果然,一个人脸泛着绿光又出现在我的脸前,“王队。”

    老王回头看着我,一脸的不耐烦,“又怎么了?”

    “没事。”他还是看不见,我努力笑了一下,“就是问问您找着暗门了没有。”

    “废话!你不会自己看吗?找着了还能在这儿瞎转悠?”

    “那您辛苦了。”

    “有毛病吧你?”

    人脸还是只有我能看见,八成“他”就是开门的机关了,不过这个门得怎么开呢?嗯?“他”的眼睛和脸上的其他部位有点不一样,脸是绿的,眼睛却是空洞洞,虽然眼眶下有两道血痕,但看起来还是显得不太合拍。

    我犹豫了一下,一咬牙,伸出两根手指对准人脸的眼睛插了下去。我的手指没有任何阻挡,顺着人脸的眼窝直接伸进了墙内。光滑如玻璃一般的墙体在我手指的位置起了一片涟漪,就像平静的湖面投进了两颗石子,荡起层层波浪。

    我操,这还算是墙吗?我急忙将手指拔了出来。在手指出墙体的一刹那,那面墙开始缓缓向下沉。我反应不算慢,第一时间找了个掩体隐藏了起来,枪口对着墙对面的方向。

    老王一弯腰,蹿到了我身边,“你怎么弄的?”

    “你以为是我弄的?”我一脸的无辜相,“我还纳闷呢,突然整面墙都下沉了,还以为是你们干的。”

    “真的?”老王一脸狐疑。

    我转移了话题,“别那么多话了,小心墙那边吧。”

    那面墙终于完全落下,里面并没有我想象的成箱成箱的毒品和正在交易的莫特、胖子等人。看着眼前的景象,我们七个人愣住了。

    刘京生说了一句:“他姥姥的,这是什么鬼地方。”

    我喃喃道:“地狱。”

    墙的里面是一座大殿,正前方是个水池,一池子黑褐色的液体散发着腥臭的气味在缓缓流动。大殿中央堆放着用人头搭建的高塔。墙壁上描绘着几乎是人世间所有的极刑:有扒皮抽筋的,有千刀万剐的,还有五马分尸的……大殿的尽头并排坐着两具干尸,和刚才看见的不同,这两具干尸倒是全须全影,零件齐全。身上穿裹着白色的长袍,两具干尸做着相同的动作,双手向天,好像在向苍天祈求什么。大殿周围摆放着几十个长明灯,长明灯已经被人点着,绿色的火苗上下窜动,看得人心惊肉跳。

    当时的场面静悄悄的,静得我都能听见自己的心怦怦直跳。过了半分多钟,老王先说话了:“这儿八成是个古墓,和我们没关系,以后留给考古的研究吧。别傻站着了,干活吧,看看目标人物从哪儿走的。”说完第一个走进了大殿,我们随后也进了大殿,四处检查有没有莫特他们留下的蛛丝马迹。

    从脚踏进大殿的那一刻起,我就感觉有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距离那两具干尸越近,这感觉越强烈。奶奶的,八成是被那东西盯上了,上次差点被水鬼附身后,三叔带我回家见了那个秃老道,老道士教给了我应急的办法。要是再遇到类似的情况,第一时间要装作没事人一样,千万不要惊慌失措,更不要给出你能看见他的信号。然后找个男人扎堆的地方待着(借阳气抵挡阴魂),最后一招,是骂大街,什么难听骂什么,祖宗奶奶叉叉点点的全带上,鬼怕恶人,有时候这招最管用。

    我快走几步到了老王的身后,周围是宋春雷、刘京生他们。清了一下嗓音,我开骂道:“骂了个逼的!这帮毒贩子上辈子造孽,这辈子缺德!吃人饭不拉人屎的玩意儿。要是我抓住了那几个毒贩子,老子就亲手把他们的肚子豁开,把他们的肠子掏出来,套在他们的脖子上这么一绞。奶奶个熊的!这不算完,还得把他们的头砍下来,就照张云伟旁边的人头塔样子,也搭个人头塔……”

    “沈辣!你吓唬我有意思吗?”张云伟站在人头塔前,正准备硬着头皮沿人头塔转一圈,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刚跨了第一步就听见肠子、砍头、人头塔什么的。当时腿肚子就有点转筋,把跨出去的那半步收了回来。对我大声叫道。

    “沈辣,你抽什么疯!你还能把他们骂出来?再打草惊蛇……”老王的话刚说了一半,就听见大殿的尽头先是一阵枪响,紧接着“嘭”的一声,一面墙体倒塌,七八个人灰头土脸地从倒塌的窟窿里跑了出来。

    “鬼!有鬼!有鬼!”跑在最前面的正是做无间道的胖子,差他一个身位的是我们找了半天的莫特,后面乱七八糟地跟着几个马仔。我第一个念头是:真是被我骂出来的?

    “站那儿别动,你们被包围了,谁动就打死谁!”我们举起枪口,做好了开枪的准备。没想到,这群毒贩子出奇地配合,莫特扔了手中的枪,先是主动跑过来,伸出双手用一口流利的普通话说:“抓我吧,只要能带我出去,怎么样都行!”边说边向身后的窟窿看去,他手下的马仔也都被缴了械,戴上了手铐,蹲在地上。

    胖子踅摸了一圈,找着了军衔最高的老王,冲着他说:“我是……”老王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你是谁,辛苦你了。”胖子并不领情,几乎吼叫道:“别瞎客气了,快点离开这儿。这儿他妈有鬼!”

    胖子话音刚落,脸色就变了,手指着大殿出口的方向哆嗦着。老王回头一看,原本已经落下的墙又重新升回了原样。

    胖子反应过来,冲到莫特身边,揪住他的领子问:“还有别的路吗?”

    “出不去了,都要死在这儿了。”莫特脸色死灰,瘫坐在地上。

    虽然不知道刚才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也能感到事情的严重性。我跑到墙体边上,按照进来的方法试了一次,没用。那个人脸就是不出来,看来出去还要想别的办法。

    “里面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少了四个人?”老王查点了人数,跑出来的只有七个人。“都是这个王八蛋!藏毒藏哪儿不好,非得藏在这个鬼地方!”胖子指着莫特的鼻子大骂后说出了原委。

    莫特多年前就想在中缅边界的位置上找个能储存毒品的山洞当仓库,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不是山洞的位置太明显,就是距离太远,要不就是山洞的体积太小,存不了多少货。

    五年前,一次机缘巧合,莫特救了一个不慎跌落山崖的苗人。作为答谢,苗人康复之后带他到了这里。第一次进来时莫特吓得心惊胆寒,不过马上就对山洞产生了兴趣。这简直就是藏毒的最佳地点!瀑布里的山洞千百年都没有被人发现。如果有人误打误撞进来了,也会被沿路的无头干尸吓个半死,就算有胆大的,没有法门也进不了大殿。教了如何进大殿的法门之后,那个苗人又对莫特千叮万嘱,大殿的人头塔和干尸千万不能乱动,否则会引来恶鬼索命。

    得了这个宝地的莫特开始疯狂存货,准备干一票大的就金盆洗手。没想到存货存了五年都没事,一开始出货就倒了大霉。按照苗人教的,莫特没敢动山洞里的干尸,就算是用于藏毒的大殿暗室里的干尸,他都没有碰过。

    几个月前,胖子装作买家得到了莫特的信任,胖子诈称要一次买断莫特的存货,前提是亲自到藏毒地点验货。莫特正求之不得有这样的大买家,做完这笔买卖自己就可以到加勒比海买个小岛享受后半生了。头脑一发热,就把胖子带到了这里。

    一路上还算顺利,除了胖子偶尔发发“有钱人”的牢骚,骂骂闲街之外,也没遇到什么情况,直到他们进了藏毒的暗室……

    干尸

    刚开始,胖子还假模假样地验了验货,胡说八道几句之后,莫特把他当成了知己,甚至许诺做完这一票就把这个山洞让给他。

    原本胖子只要找到藏毒地点就算完成任务。可就在离开暗室时出了状况。

    暗室的四角供奉着四具干尸,莫特来过多次,对他们的恐惧早就麻木了。只是有当初的苗人的警告,莫特不敢擅动。

    胖子和莫特正要离开暗室,突然四个角落里各自亮起了一团绿光,随即响起一阵“嘎巴嘎巴”的声音。胖子看得清楚,原本盘腿坐在对面,如同老僧入定的干尸慢慢站了起来,动作虽然缓慢僵硬,意图却是十分明显。

    一名站在墙角的马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后的干尸一把搂住。马仔大惊之下回头,干尸顺势咬住了马仔的嘴唇,它的腮帮子来回鼓动,对马仔来了一次激烈的“舌吻”。马仔激烈的反抗没有丝毫作用。干尸的四肢紧紧地环抱着他。胖子就见马仔的身体迅速干瘪,只过了十几秒钟就成了一具皮包骨的骨架子,再看干尸的皮肉反而有了血色。

    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等众人明白过来,那个马仔已经气绝身亡。莫特及其手下大骇之下,举枪对着干尸搂动了扳机,子弹打在干尸的身上没有任何效果。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面前这个怪物上,没防备角落里还有三个蠢蠢欲动的干尸已经睁开了眼睛。刚开了几枪,剩余的干尸也站了起来,几乎同时抓住了附近的马仔,对准他们的嘴巴来了一个“长吻”。眼见着那三人挣扎抽搐的频率越来越慢,直至没了生命的迹象。

    当时胖子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看着被干尸挡住的出口。把心一横,一把抢过身边马仔的AK47,对准隔开大殿的墙壁就是一梭子,莫特也反应过来,调转枪口打向胖子射击的位置。枪声停止时,胖子大喝一声,双手捂头后退几步,对着被子弹打过的墙壁猛撞过去。

    胖子将近三百斤的体重直接撞塌了墙。莫特和几名马仔托了胖子的福,连滚带爬跑了出来。

    老王听完了胖子的叙述,紧锁眉头看着前方倒塌的大洞。并不见有什么干尸之类的怪物出来,甚至连异常的声响都没有。

    这里太邪了!老王安排了李炎守在了倒塌的洞口旁。算起来我们的任务基本已经完成。找到藏毒的地点,抓住莫特,只要安全地把这些人带出去,就大功告成,万事大吉。

    老王走到莫特的身边问:“还有出去的路吗?”莫特低头犹豫了一下说:“有。”老王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莫特下面一句话噎住了,“在里面还有条路。”他手指着墙壁倒塌的暗室方向。

    “你来带路。”老王看着他冷冷说道。“我不进去!”莫特的回答有点歇斯底里,“要不你就在这儿直接打死我,总比进去让怪物吸干了好!莫莱米糕,米果马莱。”最后还带出几句我们谁也听不懂的缅甸话。就这还大毒枭?看着他已经湿透的裤裆,我心中一阵鄙夷:你真是给你们毒枭丢人。

    不论老王怎么连哄带骗,也可以说连打带骂,莫特咬紧了牙关,死活就不进去,他手下的马仔也哭丧着脸,和老大一条心了,要死就死在这里。

    自打刚才胖子讲述了暗室里的遭遇后,我心里有了个奇怪的念头:之前听向导老林说过,瀑布死人潭是当地苗人的禁地,怎么会有苗人知道瀑布后面的秘密,还无偿地把它贡献给了莫特?这里面阴谋的味道越来越浓。

    老王正拉着刘京生商讨下一步的对策,宋二愣子他们除了看住莫特和几个马仔,就是时不时地瞟几眼暗室的洞口。

    看着没什么人注意。我走到莫特身前蹲下,递给他一根“军威”(从老王那儿要的),说:“你救了的那个苗人叫什么名字?”莫特点着了火,深深吸了一口后,随着烟雾吐出两个字:“林火。”

    姓林?我感觉开始靠近真相了,又问道:“他长什么样子?”莫特描绘的那个苗人的相貌在我脑中越来越清晰,几个小时前我还见过他,我还给了他半盒“军威”。

    “你认识他?”身后忽然有人说了一句。我吓了一跳,回头时一张胖脸正对着我重复了一句:“你认识那个苗人?”胖子说话的口气不善,听起来很没有礼貌,让我多少有点不舒服。“不认识。”我冷冷地回答道。你们缉毒处很大吗?再大也管不着部队吧?

    说完我马上走到老王的身前,压低了声音说道:“王队,我们好像被人算计了。”我把向导老林的事说给老王听。老王听得直皱眉头,“你的意思这是老林布的局?这个姓林的到底想干什么?”

    老王有个好处,想不通的事情就不去想。费那个神干吗?他摘下头盔,挠了几下他稻草一样的头发,说:“是不是老林干的,出去以后再说。”他的话音刚落,胖子已经走了过来,他这时说话的语气已经好了很多,对王队说:“这位队长,你们俩打什么哑谜?什么老林、苗人的?”

    胖子怎么说都算自己人,除了长得猥琐点、说话夸张点之外,也找不出别的什么毛病。老王没打算瞒他,把老林的事说了一遍,胖子听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他奶奶的,咱们八成是着了姓林的道儿了。他让莫特进来就没安好心。”

    刘京生在一旁说道:“老林的事出去再说,他跑不了。现在重要的是我们怎么出去。”

    “进去探探路吧。”老王拍板了,“京生,春雷,辣子,你们仨跟我进暗室里探路!剩下的人待在原地,看管好犯人。”

    说完似笑非笑地看着胖子说:“一起进去吧。”

    胖子的脸色已经吓白了,“不去不去,你说破大天我都不进去!我有病啊?好不容易逃出来再回去送死?”

    老王说:“你进去过暗室,了解里面的情况,我们需要你的协助。如果你不进去的话……”老王向莫特他们一扬下巴,“你还指望他们谁能进去?”

    看着惊魂未定的莫特及其马仔,胖子开始犹豫起来。我在一旁开始煽风点火,“暗室里面的干尸很可能是老林派人假装的,他是在图谋莫特藏在这里的毒品。你想想看,一吨多的白面儿,就算把好莱坞的顶级特效团队找来布个局都是毛毛雨了。”其实最后这句话我自己都不信,无缘无故重新开了天眼,在大殿里突然有了被“人”盯上的感觉,要说没有那种东西,打死我都不信。只是为了快点从这个鬼地方出去,逼得我开始胡说八道了。

    胖子的心眼开始活泛了,眨巴眨巴他的小绿豆眼思量良久后,他说出了一个条件:“我最后一个进去。”

    “行!没问题。”老王一口答应,将刚才收缴的莫特的伯莱塔手枪递给胖子,说:“用这个没问题吧?”

    “凑合着用吧。”胖子推出弹匣检查了一遍。觉得心里还是不太有底,“不能给我一把自动步枪吗?不要你们手上的,AK47就行。”

    老王不知道胖子的深浅,真要是给了他AK47,一旦发生了突发情况,没被暗室里面的东西伤着,再被胖子突突了就太冤了!于是他说:“你在最后用不着冲锋枪,有把手枪壮胆儿就足够了。”胖子倒也没有强求。

    老王最后向莫特询问了暗室里通道的准确位置。我们四人以战术队形向暗室倒塌的洞口慢慢走去。胖子离我们老远,这货做好了准备,情形不对就马上回头。

    我们四人隐蔽在倒塌洞口的两侧,可以隐约看见里面有莫特留下的火把,火苗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更显得里面阴森恐怖。只可惜火把的光亮不足以让我们看清室内的全貌。

    老王向刘京生做了个手势。刘京生点了点头,回手在军用背包里掏出一个战术手电,对着洞口扔了进去。老刘使了暗劲,手电在空中不停地打转。

    在手电扔进室内的同时,我们四人从不同位置冲了进去。顺着手电旋转的光亮看去,直至手电落地,并没见胖子和莫特口中的什么干尸。只是在地上发现了四个马仔的尸体,和堆在地上成箱成箱的毒品。

    胖子在外面没有听见什么动静,壮着胆子把头伸了进来。确定安全后,才小心翼翼地进来。他诧异地问:“咦?那几个怪物呢?”

    “有个屁怪物,地方就这么大,要是怪物它们还能飞了?”宋二愣子是坚决的无神论者,从不放过任何一个打击封建迷信的机会。

    “宋春雷,你少说几句,先找出口,出去了再说。”老王说完带头走到角落里,按照莫特教的方法打开了暗门。

    老王刚打开暗门,一张精瘦的人脸探了进来,一张嘴,露出一排还沾着人血的尖牙,口中呜哩呜噜不知在喊些什么,对着老王冲了过来。

    我靠,在门后面!

    眼看着瘦巴巴的人脸伸过来,老王的反应可以用电光火石来形容。反手将门摔在瘦人的脸上,将他暂时挡了一下。同时向后连退几步。胖子在后面见势不妙,举起手枪就要打。刘京生怕他误伤老王,一把拦住他说:“你先出去躲起来,现在用不着你。”

    用不着老王下命令,我、宋二愣子和刘京生已经对准了门外的“人”,看到老王退到了安全的位置,我们三个几乎同一时间扣动了扳机。

    “哒哒哒哒哒”三把枪九十发子弹将那道暗门瞬间打烂,可惜对那个“人”没什么效果,他只是被子弹的冲击力打得接连倒退了几步。一梭子子弹转瞬间打完。枪声一停它又晃悠悠地走过来。

    “打他头!”老王几乎吼出来。他手上没闲着,一搂火,97突击步枪的枪口吐出一串火舌。一时之间,那个“人”的脸上火花四射。这次射击有了效果,那“人”口中发出了哀嚎的声音,伸出胳膊,把脸埋在里面,看得出来,老王这一梭子打得他很疼。

    “你们三个摆姿势啊!朝他脑袋招呼!”老王大声吼叫道。

    “老大,你催命啊!换子弹呐!”刘京生和宋二愣子比我先半拍换好了弹夹,对着那“人”的脑袋开了火,只是目标有胳膊挡着,很难有什么效果。

    “看准了再打!”老王话音落时我也换好了弹夹,一拉枪栓,对准那“人”胳膊的缝隙就是一个长点射。五六发子弹打在他额头的同一个点上。

    “嗷!”那“人”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嚎叫,一道黑色的液体顺着他的额头流了下来。

    有效果!我将扳机一搂到底,子弹沿着一条直线打在那“人”额头的伤口上,“嘭”的一声,有类似西瓜从高空中摔到地上所发出的声响,那“人”的脑袋被打得爆开。身子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再动弹。

    它脑袋里的黑色汁液向四处溅去。有几滴溅在老王的脸上,“呲”的一声,老王的脸上冒起了一阵白烟,转眼间,竟将他脸上的一片皮肉生生燎去,已经露出的红肉渗出红黄色的脓血,散发出一股类似鱼腥的气味,伤口开始慢慢向外扩张,还有向肉里侵蚀的趋势。

    老王痛得浑身直颤,咬住了牙才没叫出来。宋二愣子掏出医用绷带要替他擦拭,被我一把拦住,“别擦,不知道那是什么,可能一擦一大片。”

    “那怎么办?看着王队疼死?”宋春雷不愧是二愣子,愣起来的时候说话都冲得要命。“用水冲!”刘京生瞪了他一眼,拿出军用水壶对着老王的伤口开始冲洗。

    一壶水倒下去后,脓血被冲掉,老王脸上的伤口也不再扩大,开始流出红色的鲜血。只是脸颊的伤口处已经被腐蚀了个大洞,从侧面都能看见老王的牙齿。

    我和宋二愣子将老王的伤口包扎好,老王说话已经不太利索了,“鸡西狗。”

    “什么狗?”我没听明白。

    “鸡西狗!”老王重复了一遍。

    还是刘京生听明白了,“是继续走!”

    二十年后的轮回

    这次换了刘京生打头阵。顺着暗道刚走了两步,就听见身后大殿的方向响起一阵枪声,“哒哒哒哒哒”大殿出事了!我们四个没有丝毫犹豫,后队变前队冲向大殿,冲在第一个的是老王。

    莫特那几个毒贩子造反了?虽然大殿里我们的人只有张云伟他们三个,不过就凭莫特那几块料也不够看啊。

    老王先反应过来,顾不得脸颊的剧痛,隔着墙口齿不清大喊道:“抄透打(朝头打)!”,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大殿里还有两具干尸!

    几秒钟后,我们冲到了大殿,枪声已经停了。胖子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一闪身站在了我们的身后。

    大殿里的景象让我们惊呆了。不出老王所料,那两具干尸的确活了,只是好像刚复活就被人干掉一个。被干掉那个的脑袋已经和身子分了家,被人扔到了人头塔的附近。

    剩下的那一个干尸被逼到了角落里。一个白衣白发的男子站在他面前,正冷冷地看着他。干尸好像十分惧怕眼前的白发男子,都不敢直视白发男的眼睛,只是不停地瑟瑟发抖。

    眼前这一幕我好像在哪儿见过,不是,是听谁说过。三叔!我三叔说的,我似乎看见三叔说过当年的那一幕景象,二十年前的火车上,一具焦尸在白发男子的面前不停发抖,在逃跑时,被三叔拦了一下,最后死在了白发男子的短剑之下。以前我一直以为这是三叔编的神话故事,没想到这一幕会重现在我的眼前。

    李炎他们几人正举枪对着墙角的干尸,不远处躺着的莫特已经变得干瘦的尸体,老王皱了皱眉,几步走到他们身边,询问了事情的经过。

    原来我们四人(加胖子五人)进入暗室之后,大殿里还没发生什么异常的情况。当听见暗室中传来的枪声时,李家栋和王东辉还想去增援一下。就在这时,我们进来时的那道墙又打开了,那个白发男子走了进来。

    看见墙打开了,莫特显得很兴奋,当时就要向墙外面跑,被张云伟一脚踹翻在地。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白发男子的身上。李炎一度还以为白发男子是莫特一伙来做接应的。

    李炎正要盘问白发男子时,大殿里响起了一阵诡异的声音。拿李炎的话说,就是类似用尖刀划玻璃的声音,有一种让人极其难受甚至有些心律不齐的感觉。

    紧接着就是一声惨叫,原本老老实实坐在地上的两具干尸突然发难。一个在前面抱住了莫特,另一个在后面骑上了莫特的后背。干尸的四肢像藤蔓一样缠住了他的身体。

    前面的干尸咬住了莫特的嘴唇,正在拼命地吸吮。另一个张嘴咬断了莫特脖子上的血管,将他的鲜血一口一口灌进自己的肚子。莫特根本没有反抗的力量,片刻之后,莫特瘫倒在地,瞳孔放大,停止了呼吸。

    本来还顾忌莫特的安全,李炎他们没敢轻易开枪。现在眼看目标人物活不成了,李炎三人同时一搂扳机,对着两具干尸就是一阵猛扫。子弹打在干尸的身上闪出一道道火花。受到攻击的干尸就像没事人一样,继续在莫特的身上贪婪地吸吮着,直到吸干了最后一口鲜血和体液。

    几秒钟后,莫特干瘪得缩成了一团,两具干尸意犹未尽地舔了舔舌头,转头看向李炎他们几个人,嘴巴咧到不可思议的位置,呲着满嘴带血的尖牙向他们一笑。

    莫特手下那几个马仔早就四散奔逃,向外面跑去。眼看他们就要逃出生天的时候,那道墙又无声无息地升了上去,跑在最前面的马仔只差一步就能出去,可惜最后重新被困在大殿里。

    李炎一梭子子弹打完,正要换弹匣的时候,一具干尸踩着莫特的尸体一跳,张开满嘴的獠牙向李炎咬去。李炎反握枪头正要挡,他身后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中掐住了干尸的脖子,另一只手拢了拢自己的白发冷冷哼道:“孽障!”

    白发男子手中的干尸开始还挣扎几下,听见白发男子的声音后浑身猛地一颤,像见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开始不停地发抖。

    白发男子一阵冷笑:“认出我来了?我说过你们几个都要死在我的手里,没忘吧?你算第一个。”干尸听懂了白发男子的话,颤抖的频率越来越快,嘴里发出了凄惨的哀鸣。

    另一具干尸也认出了白发男子,身子颤了一下,随后一转身向暗室倒塌的洞口跑去。刚跑了两步,白发男子就到了他身后,一脚将这具干尸踹到了墙角,随后冷冷地来了一句:“我说过你可以逃吗?”

    干尸逃跑不成,更没了反抗的心思,竟跪在了地上,向白发男子磕起头来。白发男子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看着它说:“你是人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讨厌。现在成了活尸,更没有留你的借口了。”

    可能感觉没了活路,白发男子手里掐着的干尸哀嚎的声音更凄惨了。白发男子皱了皱眉说:“着急了?那就先送你走!”“走”字出唇时,另一只手也攥住了干尸的脖子,两只手向相反的方向用力一拧,活生生将干尸的脑袋拧了下来,顺手将头和身子远远地一扔……

    这个时候,我和老王他们几个冲出暗室,发现已经没有我们动手的必要了。我看着白发男子有些看呆了。他好像注意到了,回头看了我一眼说:“你认识我?”

    “不认识,就是觉得你长得像我三叔,他头发也挺白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说,只感觉到白发男子冷冰冰的眼神看得我心里直发毛。不能和他扯上关系,我心里暗暗道。

    没有等到他要的答案,白发男子对我失去了兴趣。站在干尸的跟前冷冷说道:“给你个机会,穴眼在哪儿?”干尸好像没听见一样,低着头继续颤抖着。白发男子冷哼一声道:“机会我只给一次。”顿了一下,再说话时语气降到了冰点,“人死了还可以重新投胎。你是活尸,再死一次就灰飞烟灭,真正永不超生了。”

    听到这句话,干尸浑身震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了一眼白发男子又无力地垂下,抬起胳膊指了指人头塔的方向。白发男子顺着干尸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说:“谢了。”随后抬起腿对着干尸的脑袋狠踹一脚,“嘭”的一声,干尸的脑袋被白发男子踹得粉碎。我们在暗室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解决的干尸,在白发男子的脚下没有丝毫的还手之力。虽然这厮的来历还有待考察。

    “你不是说给他机会吗?”宋二愣子的愣劲儿又上来了。一时之间,周围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除了白发男)都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看着宋二愣子,尤其是老王,看他的架势,恨不得拿针缝上他的嘴,看看场合再说话会死吗?

    白发男子并没有发作,只冷冷地看着宋春雷。二愣子还不服气,还要说话,被老王拦住,“宋春雷你把嘴闭上!你替谁说话?那个怪物是你亲戚啊?”说完对着白发男子说:“你别见怪,这孩子打小凉药吃多了,别和他一般见识。”说到这儿,老王顿了一下,看着白发男子的头发犹豫了一下想该怎么称呼他,“同……朋友,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白发男子就像没有听到老王的话一样,把他晾在了一旁。径自走到人头塔的前面,转了一圈后,白发男子猛地伸手将人头塔堆倒。这个没有任何预兆的举动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人头塔里有东西附上了他的身。

    几百个被风干的人头在地上滚来滚去,那场景就连生冷不忌的宋二愣子都被惊着了。他连退了几步,左跳右跳的,才避开滚到脚边的人头。

    人头塔里有东西!白发男子从倒塌的人头塔里翻出一个金色的骷髅头。我看得清楚,骷髅头的头顶有一串用类似红油漆画的符号,具体画的什么我却不认得。

    白发男子的表情显得十分凝重,他并不避讳我们几个,当着我们的面单腿跪在地上,咬破了食指,用自己的鲜血在地上画了个图案。老王他们不认得,我看着却不陌生,他在画符!当年教我用黑狗血洗头的那个秃头老道,就经常在黄裱纸上画这种符咒。他们两人画的符虽不尽相似,但大致还是一类的。

    画完最后一笔后,白发男子将金色骷髅头摆在了符咒的中间。然后将指尖鲜血滴了几滴在骷髅头上面,口中念念有词。虽然听不懂说的是什么,但看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就知道此事非同小可。

    念完最后一个音节的同时,白发男子手中多了一把短剑,对准骷髅头的头盖骨中心直插下去。我本以为不会有什么悬念,必定是短剑戳烂骷髅头。没想到“当”的一声响,短剑被弹开,白发男子的胳膊被弹起老高,手中短剑好悬没撒了手。

    一击不中,白发男子脸上的表情变得惨然。一咬牙将食指鲜血涂在剑刃上,随后咬破舌尖,一口血喷在骷髅头上。口中大喝一声:“开!”双手握住短剑直插骷髅头顶部。

    这次没有任何声响,短剑直插到底,骷髅头四分五裂。还没等我看明白,大殿突然响起了一阵凄厉的哭声,这声音像是由成千上万人哭喊出来,凄惨而悲烈。

    我被吓得一激灵,老王他们几个倒跟没事人一样,还盯着白发男子。只有胖子一脸的惊恐,眼角的肥肉时不时抖几下,看着众人颤声道:“你们没听见吗?”

    老王的目光从白发男子的身上移开,问:“听见什么?有什么不对的吗?”

    胖子开始抓狂了,说:“有成千上万个那东西在号丧!你们听不见?”

    老王和刘京生他们侧着头仔细听了一会儿,说:“没有啊,是你的幻觉吧?”

    “不是他的幻觉。”我终于忍不住了,“我也听到了,是哭声,很多人在哭。”

    “不可能,辣子,怎么我什么都听不到?”老王竖起了耳朵,还是一无所获。

    白发男子的眼神从金色骷髅头的碎片上移开,扫了我和胖子一眼,冷冰冰地说:“你们俩是耳鸣,吸口气,憋一分钟就好了。”

    真的假的?我和胖子对视一眼,成千上万的哭声听得真真的。这么大的场面会是耳鸣?死马当活马医吧,我们俩同时深吸一口气,憋了一分钟。

    手表上的指针刚过一分钟,胖子就把一口气喷了出来,张大嘴巴拼命地来回向嘴里灌气。他胖乎乎的脸已经憋得发紫,“憋死我了!这口气差点没上来,你怎么样?没事吧。”胖子向我说道。

    “别拿我们解放军和你比,一分钟而已,小意思。再憋个三五七分钟都没问题。”虽然在队里我的体能成绩是常年吊车尾,但和胖子比,我的肺活量超过他可不是一星半点。一时之间,我心里竟然隐约有种成就感。

    “你就吹吧。”胖子撇撇嘴,突然换了一副表情说:“咦?真的一点都听不见了,刚才真是耳鸣?”他一脸的惊讶。

    虽然不可思议,但刚才那阵撕心裂肺的哭声真的听不见了。刚开始还隐约能听见几声哭喊,当我把肺里憋得一口气喷出去,反复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后,那凄惨的声音就真的彻底听不到了。

    哭声是听不到了,但我无论如何都不相信自己刚才是耳鸣。看着正在收拾骷髅碎片的白发男子,这八成是他动的手脚。

    老王本来站在旁边一直在观察白发男子,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走到了他的身边说道:“朋友,我是当兵的,心直口快惯了,有说得不对的,你别在意,有些话不吐不快。这里到底是什么情况,方便的话就说出来。我不敢说出去了一定汇报,起码也得让我们几个心里有数。”

    白发男子已经收拾完最后一块碎片,看老王好一阵才说:“你真想知道?知道的太多你可能会后悔。”

    “你不说我更后悔。”老王斩钉截铁地说道。

    “呵呵。”白发男子很难得地笑了一声,换了个语气说道:“这里是两千年前古滇国的祭台。古滇国每次战争之后,都会把战俘集中在这儿。到了秋后祭天的时候,再把所有战俘一起杀掉祭天。就在那儿。”白发男子手指大殿门口水池的方向说:“先在血池里放干血,再砍掉头,做成人头塔,身子摆放在祭坛周围。”

    “你说池子里黑乎乎的是血?过了两千年还没凝固挥发干净?”我插了句嘴。

    白发男子看了我一眼,继续说:“池子里兑了大量水银,和人血混合后,自然不会挥发。”

    胖子听了摇摇头,说:“用不用说得这么详细啊?跟你亲眼看见似的。”

    白发男子没理胖子,继续说道:“你们之前遇到的活尸是这里的祭祀,他们在古滇国灭亡时全部自杀殉国。这些祭祀生前操人生死、纵**福。担心死后灵魂会坠落地狱,永不超生,所以在死之前,他们对自己施展了古滇国的巫术,使其死后灵魂不会离体,也就是活死人。

    “这种巫术算是逆天而行,但有两个致命的缺点。他们每过一段时间就需要吸取活人的生气,来维持自己身体的运转,否则就算他们的灵魂长生不死,身体也会腐朽化为尘土。所以这么多年来,这群祭祀们不断指使自己生活在外面的子孙后裔,把活人骗进来,供他们吸取生气。”

    “那第二个致命缺点呢?”胖子捡重点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