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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仙人的保证,夏礼才放下心中大石,而大帐内的话题也转移到破局上来。
雷沉思片刻,开口问道:“老皇帝的确已经死了吧?”
他在韩王营地中察觉小月异常时有所猜测,昨夜一直忙到现在也没有机会询问铁牛,所以有此一问。
事实如此,加之雷的仙人身份,几人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王负面露悲戚之色,沉声道:“昨日城破之时,皇上驾鹤西去。”
“哦!”雷点点头算是知道了,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很重要,看小月的反应,不难猜出小月与老皇帝关系亲密,那么老皇帝的死必然会对小月产生巨大的影响。没准儿小月会因为此事性格大变,不再是那个有些胆小、有些拘谨、又好奇心旺盛的小公主。
这并非特例,小孩子虽然心智幼稚,很难理解周围发生的许多事,但对于亲人逝去却有着天然的敏感性。失去亲人的小孩,如果未能很快走出阴影,便会发展成内向、孤僻、自闭等等精神上的问题。
沉默寡言、缺乏面部表情、难以被窥知心理的内心封闭的三无少女固然萌,但雷却不希望小月变得如此。雷并非对人心了若指掌的心理专家,也不是亲和力爆表的知心大姐姐,他只是一个平凡的普通人,不懂得如何去开解一个陷入悲伤的女孩儿,也不知道如何将躲藏在阴影中的心拉到阳光里,所以,他要把这消息用厚厚的纸包起来,即便是天下人都知道老皇帝死了,也必须保证小月蒙在鼓里。其实也不需要太久,在大厉皇朝这段时间瞒住就好,一旦回到正一门,小月就彻底和凡世斩断了最后一丝联系。
小月再大一些的时候,雷会选择时机告诉她,可能会引来一些小小的抱怨,但……到那时候再说吧!小月还不到七岁,时间还长着呢。
王负看着突然陷入沉默的雷,有些不知所措,难道仙人他们隐瞒皇上的死有所微词?
“很好!”雷回过神来,自说自话,“老皇帝死了这条消息能瞒多久就瞒多久,你们应该懂吧?”
他们不懂,真的不懂雷的心思,但这与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都是一脸明了的点头答是。
“好!”雷双手撑着龙椅扶手,直起身子,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忽觉得困意袭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迷迷糊糊道,“你们继续讨论如何守城,就当我是空气、不存……”说着说着,眼睛就闭上了,然后在几人错愕的神色中,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铁牛脸当即就黑成了锅底,内心无数只神兽狂奔而过:我的大师兄唉,师弟知道你困,但你好歹也是先天境,不可能一晚上不睡就熬不住了吧?
埋怨归埋怨,铁牛也不敢自作主张叫醒雷,毕竟雷脾气臭得很,那起床气也非一般人能承受。
铁牛还算是好的,也就心里抱怨一句,夏礼三人虽然表面上装的无所谓,心里早就开始骂娘了:军营重地,战事正紧,你却在开会的时候睡觉,当这是儿戏吗?
孰不知雷还真当这是儿戏,几十万人的生死不如小月的情感重要,既然小月的事解决了,那你们随便折腾,反正凡人战争的结果无关紧要,只要最后收拾了丘明和剑无尘,一切都会迎刃而解。至于如何解决丘明和剑无尘?嗯…额…还没想好,等睡醒了,头脑清醒了,再说吧!
夏礼三人面面相觑,眉来眼去好一阵,夏礼走上前,对着满脸愁容的铁牛问道:“仙人可有破敌良策?”
我有个屁的良策啊!没看到我这张脸黑得都快滴水了吗?等等…好像还真有啊!
铁牛猛然开了窍,板起脸装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沉声道:“大师兄入帐之前不是说了吗?”
夏礼三人自然记得雷说了什么,但强征壮丁后患无穷,能不用则不用。夏礼不得不旧话重提,重申了一遍民心的重要性。
铁牛哪懂什么民心,在这个世界上,他只懂两个人的心,一个是香兰,另一个便是他大师兄。夏礼对铁牛谈民心,无异于对牛弹琴,纵使他说的唾沫横飞,铁牛只能还他一个懵逼的表情。
既然与铁牛说不通,夏礼只得退而求其次,讨论起拉壮丁的条件,以求将百姓的不满降到最低:其一,年龄,低于二十高于四十的不能要,太小心智脆弱,见到血就直哆嗦,上了战场只能等死,太老体力羸弱,舞动几下大刀片子就累瘫了,只能拖守军后腿;其二,家境,鳏寡孤独不能抓,有点儿人性的都干不出这伤天害理的事;其三,身份,这没什么好说的,有钱有权有势的肯定不能抓,这倒不是夏礼怕,战乱期间,只有别人怕军队,哪有军队怕别人的道理,而是因为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人勾连甚广,稍有不慎,群起而反之,皇城直接就完犊子了。
当然,除了这三条大方向,还有些无关痛痒的细节,比如一天三班倒,一周工作五天,每天十个铜板等等,按下不表。
铁牛出身微寒,一听夏礼的建议就不爽了,有钱有权有势的不抓,那就是说只抓穷苦小老百姓?穷苦小老百姓吃你家大米了还是睡了你家大床,活该去堵城门?有钱有权
有势的货色和平时期剥削底层百姓的血汗,战乱年代盘剥底层百姓的性命,驳回,坚决驳回。群起而反之?你让他们试试,我铁牛不敢拿他们如何,等我大师兄醒了,绝对杀的他们血流成河,断子绝孙。你不信?我现在叫醒大师兄,让他评评理,亲自和你说道说道什么叫顺者昌逆者亡。
铁牛很笨,不懂得凡人之间的弯弯绕,他又很聪明,知道抱住大师兄的粗腿。我不行,但我大师兄肯定成竹在胸,我很笨,但我大师兄肯定智谋百出。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信任,自从雷凭着凡人之躯,背着二百来斤的铁牛爬了几十里的山路救了他这条命,他就从没有怀疑过大师兄,即便正一门上下几千弟子都说雷化羽是个混蛋、不配大师兄之位,但在铁牛心中,唯有雷化羽是大师兄,当之无愧的正一门大师兄。
仙人发言了,夏礼哪敢不从,抓,统统抓,无论是谁,上至王公贵胄,下至乞丐优伶,只要年龄、家境合适,全都抓来充军。敢反抗?小心仙人灭你家满门、刨你家祖坟,大笔一划,教你永世不得超生。
夏礼三人不仅不怒,心里还有些小开心。天塌了有高个顶着,民心塌了有仙人兜着,反正击退藩王大军后,他们都准备退休养老,至于留下的烂摊子,太子忙去吧!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现在夏礼三人的心态完美的诠释了这句话,别人的命永远没有自己以及亲人的命来得重要。
确定下抓壮丁这条策略,那么就要考虑怎么抓,是强闯民宅五花大绑,还是发布告示待人来投,亦或是千金买骨必有勇夫,更或者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经过四人激烈讨论,最终决定四管齐下,四手都要抓,四手都要硬,首先派人挨家挨户宣传保家卫国人人有责,然后张榜立书言守城者都是万人景仰的英雄,而后以利诱之钱壮怂人胆,最后若是还有人负隅顽抗不开眼,直接派士兵进屋绑票……
壮丁抓来了,可不能直接推上战场,那不是去作战是去送死,必须得训练。这训练又是个麻烦事,以前和平时期,军队都是在城外宽阔地带训练,现在肯定没发出城了,只能在城内。城内军营本就是羽林军驻地改造的,地盘不大,仅是作为军队食宿之所,用来训练大军肯定不行。那么就要另选宽阔的驻地,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出合适的地方…..
形势紧迫,留给几人的时间不多,最终决定先抓五千壮丁应急,就在羽林军驻地训练。而训练内容自然无法与往日想必,此一时彼一时,现在踢踢正步,用长枪练习戳刺,在抓几头肥猪见见血……几人也没有抱多大期望,争取今日之内拉出一支站在城墙上不会被乱军军势吓瘫、能替八千真正的精兵分散一些攻势的木头就成。
没错,这先头的五千壮丁其实就是挡箭牌,注定要死的挡箭牌。残忍吗?残忍,从个人出发,四人都觉得这个计划疯狂而嗜血,不是人子所为;从大局出发,只能如此,这是为了最终胜利必须经历的阵痛,毕竟八千疲敝之师对十五万恢弘大军必败无疑。
怪只怪仙门冷漠无情,怪只怪五王欲壑难填,怪只怪文武抱薪救火,怪只怪百姓贪生拍死。夏礼没胆去责怪仙门,无理去呵斥五王,他真正怨恨的是城中八十万百姓的袖手旁观和某些尸位素餐之人的鼠目寸光。
如果叛乱之初上下一心,即便五王有仙门在背后作祟,夏礼也能有十层把握聚而歼之。
事已至此,总要有人为之前的行为付出代价,为之前的罪行承担天罚。夏礼众将不惧死,但不想死的毫无价值,既然如此,那就只能抛弃仁慈、幻想,聚拢一切可以使用的力量,放手一搏。
……
午时三刻,暴躁的阳光炙烤大地,空气微微颤动,远处的景物模糊、有些失真。腥臭的热浪裹挟着烦人的苍蝇在死寂的战场上肆掠,偶尔几只黑色的怪鸟俯冲下来,扑在尸体上啃食。
残破的城墙静静的矗立在大地上,将战场一分为二。五王仿佛忘记了进攻,除了偶尔出现的收尸队,乱糟糟的战场上没有一个士兵的影子。
守军躲在女墙后的阴影中,享受着难得的清凉。合身的甲胄下仿佛是火炉,滚烫难耐。没有人敢脱下甲胄,哪怕是解开几颗铆钉,因为不知道何时战斗就会打响。
女墙后不时伸出几个遮得严严实实的脑袋望向十数里外的乱军大营,王旗招展,烟尘滚滚,看起来像是整备进攻,但一上午过去,烟尘也持续了一上午,却见不到半个冲出营门的兵丁。守军既好奇乱军为何未乘机进攻,有庆幸乱军没有乘机进攻。他们缩回脑袋看了眼身边稀稀拉拉的几个同伴,对接下来的战斗没有太多信心。这并非畏惧乱军凶猛,而是守军太少了,少得不到乱军的零头。
墙内和墙外恰恰相反,马蹄阵阵,金戈交响,不时传出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吓得士兵胆战心惊,以为其他城门又被攻破了。不久之后,身穿亮银铠甲的齐将军赶来,镇定自若的命令他们镇守城墙,城中一切安好。
虽然这般命令,但士兵们还是不时的望向乱哄哄的城中,希望知道
到底发生了何事。被困月余,城中可是安静的很,今日突然动乱,很是蹊跷。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城中的骚乱不仅没有丝毫缓解,反而越发高涨,凄厉的喊叫一波接着一波,肝胆俱裂。士兵们甚至看到了几名跑上街道的百姓被骑着战马的羽林军兄弟从背后砍死、拖走,鲜红的血迹在刺目的阳光下,闪烁着寒光,令士兵们背脊一凉。同样渗人的颜色,同样狰狞的面孔,这一个月来无数次出现在眼前,早已司空见惯,但不知为何,这一刻却觉得毛骨悚然。城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怪兽在扰乱百姓的心智,吞噬百姓的生命。
守军纷纷扭过头不去看那遍布街道的血迹,压下头盔捂住耳朵屏蔽无孔不入的哀嚎。他们是士兵,军令如山——城中一切安好。
……
变天了!
此时此刻,皇城百姓们脑海中不停回荡这三个字。巳时一刻,羽林军统领王负亲负城墙调回了一千羽林军,然后根据名册挨家挨户抓捕壮丁,无论壮丁如何反抗,五花大绑拖到御林军驻地签字画押收入军中。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爹是谁,不管你七大姑八大姨是谁,只要上了名册,统统抓起来。想跑想反抗?仔细瞧瞧御林军营地外那一百多颗热乎乎新鲜出炉的人头,那就是下场。
被刀斧加身时,百姓们恍然大悟,不仅乱军会杀他们头,原来守军也会要他们的命。这一刻,他们才回想起老皇帝昔日的仁慈,并且哭天抢地的哀嚎皇上饶命。若是老皇帝还在,听到这些撕心裂肺的呼号,定是于心不忍,也就命令守军罢手。可老皇帝已经驾鹤西去,距离皇城太远了,远到听不见他挚爱一生的百姓的求饶声。
老皇帝死于年迈,死于心力交瘁,死于悔痛自责。无情的岁月杀死了他,贪婪的五王杀死了他,深切的思念杀死了他,当然,百姓的冰冷也是难辞其咎的刽子手。
……
城东,一座富丽堂皇、极尽奢华大宅坐落在繁华而冷清的街道旁,两丈余高的大门上那块鎏金的牌匾空荡荡的、没有一个字。
门口停放着十几辆豪华的马车,宽阔的大街上还有许多马车陆陆续续赶到。车架中走出来的人,不是穿金戴银、大腹便便的豪商,就是衣冠禽兽、威视自成的官员,他们脸上不约而同的挂着死了老娘一般的愁苦。他们三五成群,交头接耳,结伴走进大宅。
“乔大人,多日未见,越发年轻了!”
“吴大人说笑了,这一个月来,日不能食,夜不能寐,老夫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两位大人好,听说昨日午后乱军破了北门,可有此事?”
“何老板难道不知?”
“唉,昨日老母亲病重,我守了一天一夜,眼都没眨,哪能知道窗外事!”
突然,一辆红色马车疾驰而来,裹挟着呛鼻的脂粉味横冲直撞,完全不给旁边马车面子。到达大宅门口时,伴随着刺耳的马啸,车架停滞,一名肥头大耳却浓妆艳抹的中年妇人颤巍巍的钻出车架。那些本要开口叫骂的人一见这人,纷纷闭上了嘴巴,唯恐避之不及。
中年妇人“嘭”的一声跳下马车,看到前方不远处一名白发苍苍却龙行虎步的大臣,被肥肉挤成缝隙的小眼睛闪过一丝诡异的光彩,用与那肥胖的身躯完全不搭的速度追了上去,满脸肥肉抖动,笑眯眯道:“贾太傅,一个多月未来寻仙楼,闺女们盼星星盼月亮等得花儿都谢了!”
没错,此人正是寻仙楼老鸨,赛金花。羽林军全城抓人,无论贵贱,即便寻仙楼是青楼也不例外,几个细皮嫩肉的龟公被五大三粗的士兵拧小鸡一般抓了去。
贾太傅走到屋檐下,驻足而立,看着满头大汗的赛金花,恶心不已,但又不得不摆出一副和气的模样,谁让他有把柄抓在别人手中呢。他向着路过的一名官员打了声招呼,挤出一个难看的笑,答非所问道:“日头正浓,赛老板不在寻仙楼休息,出来抛头露面作甚?”嘶哑的声音中隐隐带着一丝警惕。
赛金花仿佛没有听出贾太傅的疏远,众目睽睽之下,伸出猪蹄摸了一把贾太傅的胸口,打情骂俏道:“哎哟,瞧您说的,这大热天的,奴家也不想出来,奈何几个兵痞冲进园子,把奴家的几个小心肝带走了,奴家能不来吗?这诺大的皇城,除了老皇帝就只有太子爷能为奴家做主了!”说着,用罗帕装模作样地擦了擦肥厚的眼角,扬起好一阵粉雾。
此处豪宅的主人正是当朝太子,这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今日大臣豪商齐聚此处,自然是为了御林军抓壮丁一事。如果只是抓那些泥腿子百姓,他不仅不会紧张,反而会拍手称快。可那些兵痞如同疯狗一般,遇门就闯,遇人就抓,完全不讲道理。他们都是有头有脸有身家的成功人士,奴仆成群,儿孙满堂,完美的附和夏礼几人商讨的要求,不抓他们抓谁。
当然,真正身处权利顶端的人家,羽林军自然不敢乱来。但兔死狐悲,他们惧怕哪天屠刀落到自己脖子上,也跟着众人一同前来与太子商议对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