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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一路紧赶慢赶抵达锦城已是腊月初七的晚上,一路乏累不堪的我们只能在城外随便找了家客栈投宿。? 大雪悄然下了一夜,次日推开门窗,那恍如隔世的银白深深揪痛了我的心。
我再次驻足在锦城城门外,静静地看着赶早出城的车水马龙,悲恸油然而生。再大的雪也盖不住城内的繁华,锦城并没有因为某些家族的没落而有所改变,依旧繁华似锦。然而它于我而言,只是一座空城,除了封存在我心底不堪的回忆,它的一切都与如今的我无关。
顺利入城之后我们便直奔林之灵,商君陌已离我而去,我再也不是林之灵的大小姐;尹氏已没落,我再也不是尹府的千金,如今的我只是一个来自山野小镇为父寻仇的普通女子。
林之灵承载着太多关于商君陌的记忆,是令我留恋却又伤心不已的地方。从秦叔口中得知林之灵暂时由家主商魄严亲自管理,直到选出新任少主接手。秦叔对我依旧恭敬谦和,我原本有很多关于商君陌的问题想问他,话未出口泪先至,一时哽住了喉。
“东厢房我命人一直打扫着,大小姐返京一路车马劳顿请先回房休息等候,我已命王妈去准备热水和膳食,稍后便送过去。”
“秦叔不必为我忙活了,如今你们的少主已不在就不必再称呼我为大小姐。此次我进京是为了追查元凶,据我猜测追杀我爹爹的幕后指使定是朝野之人,你们的少主……是为了保护我爹爹才……是我害了他!”我缓缓握紧手中的茶盅,凝视着铜炉中烧得正旺的木炭火道,心中仇恨的火苗比那些赤红的炭火还要炙热。
“大小姐切勿自责,命自有天定。纵然少主人已不在,少主依然是属下们心中永远的主人,您是少主认定之人,理应是属下们的主人。”秦叔一脸严肃地站起身退至一侧恭敬地抱拳道,我抬眸看着他,不禁微震。
看来想拉低身份相处是我一厢情愿了,仿若我不接受大小姐这个身份便是在逼着他们大逆不道一般。秦叔的忠心可见一斑,也许他们和我一样一时无法接受商君陌罹难的事实。接受到习惯再到忘却是需要时间的,罢了,随他们去吧!
“唉~也罢!我还有事要与你商议,你且先坐下。”我无奈叹道,抬手示意他免礼。
“是。”秦叔应声掀袍在对面坐下,道:“不知大小姐如今是何打算?依您刚刚所言,元凶若是朝廷之人恐怕很难着手追查。”
“确实如此,我记得爹爹说过要置他于死地的敌人很强大,能与尹氏成为政敌的人必不是泛泛之辈,更何况能派出截杀你们少主的杀手,说明此人无论地位还是财力都不容小觑。潜雾派实力再强大,商家财力再雄厚也很难着手去追查一个朝廷高官。”我再次攥紧手中的茶盅,继续道:“所以元凶由我来追查,只要我找出杀害我爹爹的人便可对潜雾派和商家有所交代。”
“仅凭您一人之力谈何容易?以您现在的身份追查元凶太过危险,家主派人追查了一个多月也没查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那些黑衣人恐怕都是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专业杀手,如同凭空出现在济江索湾码头一般,截杀令尊和少主之后撤退得干净利索没留下任何蛛丝马迹。”秦叔一脸凝重道,我的心也跟着越来越凝重,没留下蛛丝马迹吗?
“如今唯一的线索便只有夜明珠了。”他顿了顿继续道。
“夜明珠?”我不假思索地反问道,刚刚下沉的心有所回升。
“是,据同行目击弟子所述,那批黑衣人的头目所用的照明物是夜明珠。”
“他们可有看清楚那夜明珠的大小?是何颜色?”我顿时激动不已,这于我而言可是一条重大线索。夜明珠何等珍贵之物,必不是寻常人可持有的。
“这……当时情况危急,弟子们也未曾过于留意,只记得那人以布遮盖着夜明珠,幽蓝色的光芒可照亮数尺开外的地方。”秦叔顿了顿似是不忍浇灭我的希望,缓缓道。
“由此可见那是颗罕见的极品夜明珠,拥有它的人身份非极富即极贵。极贵之人必不会于雨夜出现在那种有危险的地方,若是极富之人……无非是某杀手组织的头目!”我甚是激动地分析道,他的话令我内心更是激动,这些信息于我而言太重要了。
“属下竟不知一颗夜明珠还有这么多文章,商家虽殷实富庶历代家主却也未曾入手过夜明珠这等绝世珍宝,如此说来此人的来头怕是极大。”听完我的分析一向稳重的秦叔也难掩惊愕之色,愣了片刻微微摇头叹道。
“商掌门仅凭夜明珠这条线索顶多查到是哪个杀手组织,杀手只是拿钱办事,宁死都不会出卖雇主。所以说,花财力人力从杀手组织查起根本就是浪费,我们不如借助更强大的势力从朝廷内部查起。
“更大的势力是指?”
“我的姨父镇国大将军李奇!”
我将投靠将军府作为是不居住在林之灵的借口,秦叔并未做过多的挽留,只说林之灵随时欢迎我回来。这些话无疑温暖着我的心,只是我自己跨不过内心的那一道坎,那一刻我没去牵住他的手,他该有多失落多伤心?
向秦叔嘱托完一些不放心的人和事我便取了行李离开了林之灵,秦叔一脸凝重地吩咐小五准备马车送我去将军府,我并没有推辞。去将军府之前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有很重要的人要见。由小五送我正好消除了秦叔他们的担心,小五自然是不会出卖我的。
此番我依然选择落脚于如归客栈,不同的是这次入住竟需要登记户籍卷,据店家解释是京辅衙门的新规定。
安置好行李顾不得用餐的我换了身行头便迫不及待地直奔薛府,当然,这一次我并没有选择直接翻墙或是飞来飞去。
本想来一次正正规规的拜访,事实证明又是我想岔了,也只能怪我自己糊涂竟忘了腊月初八是祈福节。守门卫兵告诉我他们的老爷和七公子不在府中,让我改日再来拜访。
诶?他们只说薛老头和薛弋不在府中,重伤未愈的薛琦还在府中不是?他未必不清楚我姐姐的下葬之地,关于佩剑的事以后有机会再问薛弋。最重要的事便是让姐姐的香魂在元日之前得以安息。
想就这样拜访薛琦是不可能的,看来我还得选择翻墙。唉~如此看来我尹落月还是适合翻墙越院的行径!呃,这话为何听起来怪怪的?
不管了,先翻了再说。驻足、凝气、起飞、下落一气呵成。
然而,当我跃进大院的那一刻便傻了眼。入眼的是银装素裹的薛家大院,寂静异常,雪景竟一丝都未被破坏,连一个足迹都见不到,偌大的薛府竟不闻人声不见人迹,气氛委实太诡异了。
惊愕之余的我有些无措,此情此景摆在我面前,纵然我轻功再高也不可能做到踏雪无痕不是?更何况现在脚下已经有了两个大大的脚印,这还真令我为难啊!
正在犹豫不决之时,大雪再次洋洋洒洒而下,看天空的情形恐怕一时半会是停不了的。此乃天助我也,以我的“游龙潜雾”配合内劲抹去痕迹再被大雪覆盖,委实是一点痕迹都不会留下。
我鬼鬼祟祟地从一个院子窜到另一个院子,事实证明在偌大的薛府穿梭,若没有人指路迷路是必然的。我都不知道自己躲躲藏藏地窜了多久,依然没看到眼熟的院子。
“咳咳……咳咳……”
不远处传来几声细微隐忍的咳嗽声,尽管微弱到几不可闻,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那一丝熟悉感。心中顿时堵了堵,我曾想过千百遍我姐姐的死与他无关,可我做不到不怨他。他欠我的解释太多,我姐姐为何会成为他的妾?那楠木盒又是怎么回事?女婢口中的“强要”又是怎么回事?
想到这些曾在我脑海中纠葛了千万遍的问题,心口不禁紧了再紧。我深深换了口气顺着咳嗽声传来的方向掠去,跃过几个飞檐远远可见一个独立大院的后院。以我跃起的高度正好一览院内的景物,皑皑一片中那一抹玄色深深刺痛了我的眼。
晃神的片刻,我已经落在了院内,回神之时抬眸正好对上薛琦惊异的目光,看清他面容的那一刻我亦是惊异无比。这……真的是大冰山薛琦?
曾经那张冷峻异常的面容如今竟布满胡渣沧桑不已,长凌乱地披散开来,眉头深锁双目黯然,双唇干枯泛白。若不是裹住他整个身子的黑风毛暗纹锦缎斗篷彰显着他尊贵的身份,我还真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大雪交织成帘,银屑调皮地落满他周身,寒风拂开了他凌乱的丝却拂不开他深锁的眉头。我本以为自己会是整件事里最悲痛的那个人,却不想眼前的这个人并不比我好过,不好到令我心生恻隐。
“咳咳~咳咳~咳~咳……”对视了片刻之后薛琦便开始剧烈地咳嗽,左手稳住胸腔的起伏,极为痛苦地隐忍着。
“公子!啊~”
“啊~你……你是什么人?”
“橙蓝……快去唤暗卫!”
闻声小跑而来的两名橙衣女婢被我吓得不轻,惊恐之余手脚慌乱地去搀扶体力不支的薛琦,其中一名女婢闻言折身向屋内跑去。我顿时傻眼,姑奶奶我辛辛苦苦绕了大半天终于见到了薛琦,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他重要的事情,这就惊动了阖府上下?要我现在逃走我又怎能甘心?
“别……咳咳……别叫!咳咳……”薛琦剧烈颤抖着伸出手臂紧紧抓住身侧女婢的胳膊,急声道。我讶然,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苦情戏”,恻隐之心更甚。
“公子……橙蓝,先别惊动暗卫。”
“可是……”
“谨遵公子吩咐便是。”
“是。”
我一直凝视着面色越来越红的薛琦,他被我出手重伤又怎经得起此等剧烈的咳嗽?来不及多想我已移至他面前。
“啊~”
“啊~”两名婢女双双花容失色得惊叫出声,声音之大已足以惊动暗卫。看来我形同鬼魅的飘移委实可怖,暗中送出两道内劲扫开她俩。我左手扶住摇摇欲坠的薛琦,自丹田腾起的内力凝聚于右掌,覆在他胸前的手掌上缓缓输送。
只消片刻,他便不再剧烈咳嗽,翻涌的气血已被我的内力镇压理顺,逐渐趋于平稳。与此同时,屋内窜出几条黑影,瞬间已将我们包围住。
唉~看来是不能和和气气地询问了。
“你们都退下!”我正要有所动作,却不想薛琦启唇出命令。我抬眸看向他,正遇上他惊疑未定的目光,那双漆黑如潭的双眸在下一瞬又恢复了平静,闪过一丝痛苦继而沉静如一潭死水。
我怔怔地看着他双眸的变化,似乎看懂了什么。我覆在他心口的手掌此时是在救他的命,亦可随时要他的命,所以他才会惊疑,挣扎的痛苦之后只能认命视死如归。
“我不会杀你!”我承认,如今我已不再忍心伤害这个男人,除怨恨之外更多的是对他的同情和怜悯。
语毕,只见眼前那漆黑的瞳孔蓦地缩紧继而舒展开来,泛起丝丝光亮。再强悍的人都有脆弱的一面,我虽不清楚眼前这个男人内心最脆弱的是什么,但我清楚地看见了他的脆弱。
“大胆贼人,竟敢挟持三公子,还不快束手就擒?”思忖间不知谁大声喝道。
我闻言会心一笑,开什么玩笑?既然是挟持,又有哪个贼人会蠢到放了人质束手就擒?那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恩,听起来很不错的样子,谢谢你提醒我挟持你们家公子!”此言一出,只见凝视着我的薛琦双眉微展,嘴角轻动,身体在被我转过去的一瞬似乎有那么一丝浅浅的笑意隐在他胡须之下。
既然是挟持也得有模有样,在我右手上移至他颈部的同时藏在袖中的袖剑已然握于右掌。他的右臂被我扭至背后,于是乎他就这样被我挟持了。
“公子……”众人异口同声惊呼。
“你们全部退至屋檐下并列站好!统统不许动!”我冷冷地扫视着众人,压低声音吩咐道,众人看了看我又看了看他们的主子。
“你们先退下!”薛琦再次命令道,然而除了那两名早已泣不成声的女婢怯懦地退至檐下,五名裹得连自己亲娘都不认识的黑衣暗卫丝毫没有退下的意思。
“看来你这个主子的命令不好使啊!”我附在薛琦耳畔轻语道,右手的剑刃倾斜着抵在他的脖颈上,道:“别晃脖子,小心真的划开了,会很痛的。”
“唉~我看你们家公子活着也没多大意思,对属下号施令都不管用是何其悲哀啊!我说三公子,你在薛家的地位是完全不如七公子呢!不如,我带你走可好?”一丝邪邪的笑容爬上我的嘴角,阴阳怪气道。
“好!”回答得干脆利落。我一时被这家伙的回答惊到,他是听不懂我话中的重点么?
“本姑奶奶可是相当变态凶残的,三公子可想好了不后悔?”我再次邪邪地笑了起来,用剑脊挑起薛琦的下巴,抬头仰视着他潋滟的眸光。
“绝不后悔。”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夹杂着轻柔坚定的回答。我顿时错愕,他的眸异常潋滟清澈,这是我从未见过的薛琦。
大雪纷飞,寒风呼啸,白雾自他微启的唇间呼出,薄弱轻飘。他此刻很虚弱,急需要治疗,之前剧烈的咳嗽伴随着胸腔的起伏,怕是已引旧伤元气大伤。
不知道那一刻的我到底在想什么,心头一动,同时周身真气游走,托住身前的人跃上了房顶。在众人还未来得及反应之时几个起落已出了薛府,那些暗卫必然会追来,为了避开那些尾巴我降落在薛府旁边院落中,极快地闪进一角飞檐下。
收回袖剑,我快地扫了扫四周,瞟见不远处的亭子后面有一座大佛龛,两侧簇拥着两丛被积雪压弯的竹子,倒是个藏身的绝佳地方。
我托起薛琦再次以鬼魅的度移至佛龛旁,扒开竹子把薛琦推了进去,随后也挤进了那个狭小的空间。轻轻摆弄好竹枝,一回头被近在咫尺的胡渣脸吓了一跳,虽然他这样并不难看,但是与他在我心中高冷的形象相比委实相差太大。
下山之前外婆她老人非常慷慨地送给我一瓶药丸,她说是治疗内伤的奇药,是她研制多年的独门秘药。她这样说我便这样信了,不过,对于这些稀奇古怪的药丸我总有种抗拒心理,万一吃混吃错啥的那可是要小命的。
我取出一粒长相难看至极的药丸喂薛琦服下,再以内力为他推血运气了一会,直到他的气色恢复了不少,我才缓了口气。
哈哈,看来外婆这形色如同什么虫子粪便的奇药还真是奇效,有薛琦这样的重症患者试药,以后我自己受点内伤什么的便可放心大胆地服用了。
“天快黑了,我本有很多话要问你,现在长话短说,待会你那巨威严的爹和你那巨能打的弟弟回来我可就惨了。鬼晓得他们知道我挟持了你会把我怎么样,咦~太可怖了。”我抬头看了看天色,天色渐暗,也不知道现在是何时辰。
“哦?那你是不怕我咯?”冷冷的问话从身旁飘出,语气极为熟悉。
“你……别扯开话题!你知道我要问什么,我不杀你不代表我原谅你了。”我没好气地白了一眼身旁故作高冷的某人,冷冷道。
周身的温度瞬间因我的话骤降,他的眸光迅黯淡下去,顿时像失了灵魂的木偶,毫无生气。我真的无法想象,他与我姐姐之间到底生了什么事情,竟能让他一谈到我姐姐瞬间变了一个人一般。
“都怪我没能保护好若雪,是我对不起她!你要杀我替她报仇我甘愿受死。”沉默了半晌后,他缓缓道,一字一句都充满了悲恸。落在我心上如同飘落的雪花,冰凉透心。
“我想知道的并不多,你爹到底把我姐姐葬在何处?她为何要选择那么残忍的方式自殒?她是我姐姐,是我最亲的人,我有权力知道这些。”心中思绪万千,这种没有答案的猜测真的让我快要崩溃了。
“我比你更想知道她被葬何处,我以死要挟父亲,换来的不是答案而是禁足。刚刚你也看到了,如今在府中,我的话还不如一个下人的管用。”他怆然道,双眉紧锁,闭眼咬唇似是极力隐忍着痛苦。
我闻言讶然,细细思忖,恍然想明白了什么。
“你爹为何厌恶我姐姐至此?”之前似乎是我想错了,关于我姐姐的死,也许最关键的人不是薛琦而是薛浩华。
“不是这样的,我父亲不是讨厌若雪,他只是过于嫉恶如仇,痛恨你爷爷的所作所为,所以不待见尹家的人。”薛琦闻言睁开眸子急忙解释道,略显慌乱。
“所以你在我姐姐和你爹之间选择了你爹是吗?”内心的波澜无法平复,很显然他是袒护薛浩华的。
“他毕竟是我的父亲!”
“可她是你的枕边人,她也有父亲,她也有亲人,她是我的姐姐!既然你无法保护她无法爱她就该放开她,你早就知道我是她妹妹,那又为何不早告诉我让我带她远离痛苦?这就是我永远无法原谅你的地方,因为你的自私!”我胸中汹涌澎湃,根本无法冷静。
从一个自私的人嘴里又能问出什么真实的事情?我宁愿提着剑去逼问薛浩华!一刻都不想多待的我蓦然起身,扬手拨开低垂在身前的竹子,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对不起……那晚,我不该……”
飞身离去之时,饱含悲恸的话语断断续续传入我的耳朵,剩下的什么全都消融在风雪的呼啸里,散在漫天飞舞的银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