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不辞而别

妃妃左 / 著投票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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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极度的恐慌驱散了我所有的理智,脑中一片空白。??  ? 我紧紧搂着师父渐冷的身躯,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大口大口的寒气侵入胸腔内,隐隐作痛。我再清楚不过这越来越弱的脉息意味着什么,经历过一次又怎能不清楚,是以此刻才这般前所未有的恐惧。

    寒风呼啸席卷着雪帘扫过我的脸庞,夹杂着粒粒雪籽打在脸颊上,继而掉落到那张安详的面容上,缓缓消融只留下点点水泽。那寒风如冰刀般刮痛了我的双耳,耳尖传来的一阵阵刺痛让我清醒了不少。师父不能死!不能死!这个念头瞬间充斥着我整个脑袋,我必须冷静下来想办法救他,绝不能像上次面对姐姐那样慌乱,导致错失了急救的最佳时机。

    杂乱的思绪在脑中飞闪过,我虽无法保持平静镇定,但在慌乱中仅存的一点理智往往是最有用的。现在只有我外婆能救师父,既是毒药就应该有解药,纵然是即效毒也并非无力回天,毕竟她老人家医术了得。可是……想让师父死的就是她老人家,她又怎会施救!

    想及此,思绪再次纷乱纠葛成一团,不不不,我不能乱!救师父刻不容缓,多耽搁一瞬都不行。

    “孙儿求外婆救救师父!”我直起身抬眸甚是恳切地央求道,虽不知她老人家何以要置师父于死地,但我想尽力一试,此刻能救师父的唯有她老人家了。

    “救他?为何要救?”檐下飘来的反问已然表明了她的态度,听得此话的我一颗心蓦地沉了沉,脑中的思绪顿了又顿。为何?到底为何?

    “那您可否告知孙儿您与我师父究竟有何仇怨?”凡事必有因,找到缘由也许就能找到一线希冀。并不是我此番变精明了,而是因为我多少了解自己的外婆,她素来嫉恶如仇恩怨分明,绝不会无缘无故就下毒手要了师父的命。

    “我能与这小子有何仇怨!无冤无仇!”我被她丢过来的答案砸得懵了半晌,难道是我想错了?难道自己的外婆也是滥杀无辜之人?绝不可能!商君陌素来最崇拜她,还曾跟我说过她是江湖上鲜有的侠医,侠义之人又怎会滥杀无辜!那到底是为什么?还是我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

    “我说,你这丫头跪了这许久可想明白了?”正在我焦灼之际,外婆的问话悠然飘来打断了我的思绪。跪在这院里不过一个时辰,这期间我确实想到了很多,但此时此刻我哪还有心思去回答,内心如同煮粥般焦灼。

    “恕孙儿愚钝,不知您想让孙儿明白什么。”我讷讷地答道,同时抬手探向师父的颈间,脉息虽微弱却还能清晰地感觉到,比那日姐姐的脉息强了不少。

    “那你继续跪着想吧!这天也快黑了,是该给我的孙宝儿们做晚饭去了!”话语未必已闻木杖杵地之声,我闻言心中揪紧。

    “您不能走,月儿求求您救救师父吧!既然师父与您并无仇怨,还请您高抬贵手放过他。若是师父冲撞了您,月儿愿代替师父受罚。”我慌忙直起身脱口而出,匆匆说完这话突然想到了什么,一颗心在胸腔内砰砰乱跳,惊恐难平。难道,外婆这么做是因为我?为了让我想明白什么?或是师父自请代我受罚?还是因为她认为师父是我的情郎?

    “你喜欢他吗?”惊疑不已的我被外婆丢来的问话砸醒,我果然没想错,此事跟我有关。

    “没有徒儿不喜欢自己师父的!”脑中思绪转得飞快,不敢答错。

    “想嫁给他吗?”我被这问题问得一时语塞,这……外婆她果然以为我对师父生情了,难道是因着这个才给师父服药丸?这理由未免太牵强了吧!

    “我只想做师父的徒弟……”思忖片刻,我小心翼翼地答道。

    “那……你愿意代替他去死吗?”此问语重心长,落在我心湖荡了荡。我委实猜不透她老人家的心思,前两问我虽答得模棱两可,但也是不假思索的真心话。可这一问让我犯难,不是我犹豫愿不愿代替师父去死,我自是毫不犹豫地愿意,而是我意识到这个问题很关键,对得了外婆的心思我的师父就有救了,若是逆了她的心思估计她会扭头就走。

    “不愿意!”来不及思忖太多,我大声答道。

    “为何?”此问再次将我难住。

    “因为……我是您的外孙!”脑中急转,竟是想了这么个理由。

    “嗯~孺子可教!看来这院儿里的寒风没白吹,你可以不用跪了。”檐下飘来轻快的话语,语气毫不掩饰她的快意。我愕然,继而脑洞大开,瞬间了然。

    “那个……您别走啊,之前都怪月儿糊涂,现已知错,还请您老人家恩赐解药!”惊愕之余,眼风里瞟见那墨绿色的身影杵着木杖进了门框,我心下着急,大声疾呼。

    “那是龟息丹,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那墨绿身影顿住身形,悠悠送来一句让我下巴脱臼的话,然后徐徐走进阴影。

    “唔,对了!寒儿,去把药瓶捡回来,别让你表姐糟蹋了我的药丸!”我还未从悲喜交集中缓过神来,阴影中再次飘来一句让我差点岔气的话。立在不远处的寒表弟应声乐颠乐颠跑来将地上的青瓷药瓶捡走了,然后拉着小小的琰表妹消失在阴影里,独留我在狂风暴雪中凌乱不已。

    我难掩激动地搂紧师父的身子喜极而泣,第一次体会到从大悲转为大喜的心情,惶遽到悲恸再到欣喜再到后怕,大抵如此。爹爹和商君陌死于非命我尚且如此悲恸,推己及人,倘若我如姐姐那般自殒,关爱我的人又该有多痛苦?尤其是师父,那晚他若没救下我,亲眼看着我坠入涧崖,他该有多痛苦?

    都怪我罔顾了他人的感受,外婆她老人家罚得对。先前我尚未想明白这些,此刻却如醍醐灌顶。我的血脉承于外婆,她怎可能不在乎我的生死,死于非命也就罢了,自寻轻生委实太让人痛心了。是以我慌乱间回答的那句“我是您的外孙”极为恰当,甚得她老人家的欢心。

    天色渐暗,我搂着沉睡的师父在院中跪了良久,虔诚地反省自己的轻率之举。若非师父拼死相救,我这会子早已摔成一滩烂泥或是汇进淮江喂鱼去了,哪还能见到今年的初雪。

    我外婆医术有多高我无从得知,但是她老人家的厨艺相当了得,是以这么些年我没少惦记她做的饭菜。不过,此番我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饭桌上美味可口的菜肴暗自咽口水,那两个小屁孩儿委实太不会顾及我这个姐姐的感受了,边吃肉还不忘吧唧嘴!

    当然,并不是她老人家成心要饿着我,而是因为我得了什么饥饿痨,这便是那晚我吐了几口血的病因了。外婆告诉我时我还以为她跟我说笑呢,都没诊脉好不好!我这一质疑可惹得她老人家相当不高兴,很没好气地告诉我她推我下台阶的那一瞬已经确诊,然后端着菜踱出了厨房独留下巴脱臼的我震惊当场。这样也能诊病?实在是高人呐!

    是以我只能喝喝清粥配以汤药养着,悲催至极。

    于我而言,冬天最舒服的事情莫过于泡个热药浴,泡完之后全身甭提多舒畅了。以往一到冬天我就犯懒病,又不喜太热闹,于是最爱干的事就是躲到小厨房,三五个人围着地龙烤火,一边谈笑风生一边翻烤食物,好不惬意。

    此番,我拾掇完自己便为躺在热炕上沉睡的师父净面,在不远处火炉旁烤火的俩小屁孩儿一脸探究地盯着这边,他们之前对我似乎不么怎热情,许是因为我太脏的缘故。

    “表姐,你啥时候娶大哥过门儿呀?”不远处冷不丁丢来一句差点让我岔气的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眉角抽了抽。

    “呃……这个,‘娶’只能用作男子娶女子过门儿,你还小不懂这些!”我一时语塞,想了半晌揪了他的错处回了过去。

    “是吗?可我娘总说要娶我爹过门儿呢!”

    “这个……你娘不是一般的女子……”我这小姨简直太不一般了,是以此刻我有那么点明白他俩为何叫我外婆奶奶了。

    “是吗?大哥长得可真好看,跟我娘一样好看!”这哪跟哪,为什么我听着这话总觉得哪里不对呢?我狐疑地将他的话再在脑中过了过,忽然现原来是“大哥”这称呼听着别扭,他口中的大哥可是我的师父呢!

    “那啥……这位漂亮哥哥可是表姐我的师父,你们要叫叔叔才合适,不能叫哥哥!”我将手中的棉巾丢进小木盆,转过身对着他们一本正经道。

    “真是没眼力劲儿!你这丫头若非要论亲疏的话,来来来,我再次隆重地给你介绍下。”这话来自正从旁屋出来的外婆那,她刮了我一眼,疾步走向火炉边潇洒地坐下,抬手示意商雀琰到她身边,然后一把将她抱起搁在腿上。然后喜笑颜开,道:“这是你师姑商雀琰,那是你师叔商雀寒。”

    一时下巴脱臼,怎么这亲疏论得我真的比这俩小屁孩儿矮了一辈?

    “小姨嫁给了商家?这是我师父的堂弟妹?”愣了好一会我皱着苦瓜脸弱弱地问道。

    “果真没眼力劲儿,看不出来这是你师父的亲弟妹?”

    再次下巴脱臼,而且这次是严重的,许久无法自行合上。这个……委实太惊人了!我的天呐!这俩小屁孩竟是我师父的亲弟妹?恕我愚钝,一时被这惊天炸雷轰得有点焦顿,理不清这弯弯绕绕的关系。

    商魄严和冯雪君可是江湖上出了名的伉俪情深,原本男人三妻四妾也属正常,可商掌门待冯夫人多年来如一日,两人甭提有多恩爱。合着,这光明磊落的商大掌门已养外宅多年,突然就冒出这么大两个孩子,可不把人惊着?当然,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商大掌门养的外宅竟是我小姨!!!

    “原本还想着让他们的大哥娶你进门儿的,唉~可惜啊可惜!”语毕,响起哗哗水声,我闻声抬眸,只见一手搂着小雀琰的外婆正举着茶壶倒茶。我讷讷地在脑中过着她老人家的话,心跳随着响彻整个房间的水声砰砰乱跳。

    “那个……做徒弟的怎敢对师父有非分之想,辈分有别且礼法不容,您就别拿我打趣了!”我讪讪道,倒也是实话实说。

    “放屁放屁~师徒怎么了?要是都像你这般迂腐,你又是怎么来的?”没想到我的话刚说完,那厢已很是激动地连连丢来两个“放屁”,我怔怔地盯着她老人家,一时错愕。她抬眸睨了我一眼,举杯到唇边嘬了口茶,再次抬眸看向我,红唇轻启道:“你外公就是我的徒弟,我们不仅成了亲还生养了你娘他们兄弟姊妹五个,师徒就不能在一起么?又不是嫡系血亲!”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一脸泰然自若的外婆,难道,真的是我太迂腐了?世间奇妙的事情还真不少,而且,离我如此之近。

    “不是您想的那样啦,哈哈~我对师父确实只有敬重仰慕之意,绝无非分之想!”我边干笑边讪讪解释道。

    “唉~真是家门不幸!都这把年纪了还不通情窍,当年你外公只在我身边待了半年就与我对上眼了,你真是白在这小子身边待了五年,忒没用了,但凡灵光一点儿,如今都有崽子喊你娘了!”她老人家听了我的话娥眉颦蹙,一边摇头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道,堆着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她素来语惊人,且时常不按常理逻辑道来,是以我亦蹙着眉讷讷地将她老人家的话在脑中过了过,顿时满脸黑线。

    “我……您误会了,孙儿我……心里有人了!”我低下头讪讪道,热血从脖颈快上蹿一瞬间晕满双颊。

    “哦?哪个小子这么倒霉竟被你看上?”眉角不禁跳了两跳,合着被我看上的就算倒霉?想到此处心中一紧,可不是倒霉嘛!商君陌……已然因我罹难,我果真是煞星,是个不祥之人!

    “师叔……他为了救我爹爹……已不幸葬身济江。”声如蚊吟,说到最后忍不住带出颤音。

    “你说商君陌那小子死了?”略带惊诧的问话直直砸来,触及到我心底最深的痛楚,荡起惊涛骇浪。一口气如鲠在喉,不上不下,连一个“嗯”字都无法从鼻腔滑落,只得木然地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这就是所谓的报应!她冯雪君害我失去女儿,老天爷也让她尝到这失子之痛,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啊!这下好,倒省了我费尽心思地把你嫁给她儿子折磨她了。”

    我被萦绕在房内的爽朗笑声震得小心肝颤了颤,会过她老人家的话中之意,心一下子沉了个没影。我原本以为这么多年的来往与接触会让她对商君陌的罹难感到惋惜,却不想竟是这样!

    “唉~说来那小子颇合我脾性,确实是个不错的小子!真是可惜了,你刚说他是为救你爹死的,莫非你爹也死了?”过了半晌,外婆低声叹息了一番,随即问道。她老人家终归还是心善仁义的,逞的也只是嘴上之快而已。我泪眼婆娑地抬眸看着她,双唇轻颤着开启。

    “爹爹和姐姐都已不幸离世~”语毕,我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撇着唇开始抽泣。

    “你就为这个不想活了?”外婆继续问道,语气淡然。我吱不出声,只能点头,恍然想到什么,又慌忙摇头。

    “真是没出息!谁不会死爹死娘?老婆子我十岁死娘,二十四岁死了父兄,五十三岁死了大女儿,六十岁死了夫君,上个月又死了一个小女儿,若每次都如你这样想,那我岂不是要死上好几回了?你小小年纪,纵然不为活着的亲人着想,你好歹也想想你将来的子孙们,都因着你这一死,全没了!”我被她老人家噼里啪啦的一顿低叱砸得有点懵,语实在是太快了,倒是最后那段儿相当提神醒脑,这话确实在理。诶?明明不是这样好不好!

    “这次真的只是失足掉下去的……您别气坏了身子!”我懦懦地解释道,当时我确实想跳来着,可此刻却是异常害怕死亡,别说跳那么高的山崖,就是跳个高点的楼宇这小心肝都会打颤。唉~为了我自己,为了关心我的人,更为了我以后的子孙,以后我定会好好珍惜这条小命的!

    纵然思绪杂乱,总是抵不过困倦的侵袭。然而,这一晚我睡得并不安稳,陷在自己的梦魇中无法自拔,几次想醒过来却是无能。最让我心痛的一幕场景竟是那么真实,我仿佛真的睁着眼看见了坐在床边的白影,看不清面容,但我知道他是谁。

    他坐在微弱的烛光下静静地看着我,我睁开眼就能看见他,一闭上就陷入无尽的深渊。我努力挣扎着睁开眼,想抬手去触碰他,但浑身如同被魔咒禁锢般无法动弹。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抬手抚上我的脸颊,轻轻摩挲着,另一只手探入棉被紧紧握住我的手。

    他附到我耳畔柔声唤我,断断续续地说了一番话,可恨的是我一陷入黑暗就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偶能听清的便是他唤着我的乳名,一声又一声,无尽的柔情中透着些许凄凉。我迷在那个梦魇久久不能醒来,也无法添入别的场景,最后有什么热热的东西覆上了我的眼睑,我不知为何悲伤得落下一抹热泪,滑入鬓边,待我再睁开眼想看清楚时只看见那一抹白影正在远去。

    我心中焦急着想要转醒,想要抓住那抹逐渐远离的白影,最终却只能看着那抹白影消失在视线里,我也在下一瞬陷入黑暗。

    待我醒来之时窗外已大亮,不知为何自己突然就醒了,脑袋蓦然清醒。捂在软枕里的右耳只闻自己砰砰脉搏声,时急时缓,我努力回想着夜间那个逼真的梦境,脑中只回想起语气悲恸的半句话“……可你满心装的并不是我,不是我!”

    想及此,心中一阵抽痛。我到底想了些什么才会做这样一个梦?还是,一直以来我心底最深处都是对师父存着念想的?也许我只是不想失去他,一辈子都不想失去,可是……我跟他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想及昨日他双眸中那漠然的眼神,心中翻起一股酸楚。我忍不住啜泣起来,然后将自己紧紧捂在被褥中隐忍着。纵然我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柔情和温暖,只要他还好好地活着,这就够了!

    哭了半晌,房门被打开,我赶紧抹抹眼泪探出头,现是裹成熊样的小雀琰。她眨巴着清澈的大眼睛唤我表姐,然后把怀中毛茸茸的一团放到我枕边。定睛一看,原来并不是她被裹成熊样,而是她抱着的绒毛镶边素锦棉袍挡住了她。心中顿时暖了暖,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我急着想去看师父的情况,于是匆匆洗漱完就直奔堂屋耳房,然而,炕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被单被拉扯得平平展展。我慌忙跑到堂屋拉开大门,一瞬间被那银装素裹的世界晃得眼痛。似是要将凡尘彻底掩盖的大雪肆无忌惮地纷飞着,却还没来得及完全掩盖住那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那一个一个印痕映入我眼帘,深深地烙在我心上。

    他走了,未等我醒来跟我告别一声便走了!他果然不再要我这个徒弟了!

    心被狠狠地抽痛,我木然地踏着院子里那快要被覆盖的脚印,一步一步走出院子,目光临摹着那一个个印记最终定在印子消失之处,久久无法移开。心的重量也跟着消失了,空落落的。

    师父……我终究是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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