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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时错愕,胸腔被箍得紧紧的,下巴仰起搁在师父肩上,憋闷得换不过气来。? 在我的记忆中师父于我最亲密的举动莫过于摸摸头拍拍肩膀,而且那皆是因为他以为我是男孩。是以此番我被他这个大大的拥抱惊得有些无措,脑袋本就恍惚,讷讷地将耳畔萦绕的话语过了过,缓缓明白过来。
“徒儿没事,害师父担心了。”我僵了僵脖子,换了口气喃喃开口。
“好,没事就好!”过了半晌,周身的禁锢松开。师父退开身形,轻扶我的双肩借着廊前微弱的光线上下打量我。继而眉头微皱,道:“这才两月不到,你怎清瘦成这样?这哪叫没事,一定吃了不少苦。你先回房歇息,我这就去小厨房吩咐人给你做饭。”
“师父,我不累,也不饿。他……师叔他……”想及商君陌,几番嗫嚅终是问不出口。
“你……唉~你师叔没能保护好你父亲,致使你父亲不幸葬身济江。生死有命,你切莫过于悲伤。”师父双眉凑得更紧,叹得无奈,说得疼惜。我再次将他的话语在脑中讷讷地过了一遍,顿时大惊。
此前我未曾多想,听得这话才突然明白过来,商君陌竟是和爹爹一道遇难。到底是何人所为?追杀爹爹竟派上能伤得了商君陌的高手,莫非是薛浩华派出的暗卫?虽然那天他言辞不善,甚至提到还债不还债的话,但我委实想不通,一向谦和的爹爹与这位晋升帝都为官不过五年的大人能有什么过节?若他真与我爹爹有何仇怨,又为何容得了我姐姐嫁于薛琦为妾?又如何容得了我在薛府养伤?细细回想有太多的疑惑,纠成一团一时只觉脑袋恍惚得更厉害。
“那师叔呢?我弟弟呢?可有他们的下落?”稳了稳心神,我抬眸问道,纵然到了此刻我心中仍抱有一丝丝的希冀。
“你师叔也不幸罹难,双刀穿胸而过被挑落济江,分舵弟子随行十二人皆看得真切。那日夜间本不宜渡江,却遭一批黑衣人追截,无处躲避只得冒雨强渡。你师叔自恃武功高强,独自留在岸上阻截那些人,不成想那些人有增援,进退无路,终是寡不敌众。至于你弟弟,上岸之后众弟子都慌乱不已,回神之时现,已没了你弟弟的踪影……”师父回答得够清楚明白,饱含暗殇,说到最后声音渐弱,最终止在他唇间。
原来这便是所谓的身中数刀?穿胸而过……雨夜坠江。此刻我胸中奇痛,仿若被刀穿胸而过的人是我;浑身彻寒,仿若坠江的亦是我。
“你穿得如此单薄,先随我进屋用热水暖暖。”话语轻滑,双肩上的手掌渐渐炙热,隔衣传来阵阵暖流。
“徒儿还要去见夫人,她正等着我过去。”
“好,我送你过去。”
师父的真气让我暖和了不少,已被山风吹得快没了知觉的手渐渐缓和了过来。山上确实是比山下要冷了不知多少,连空气都是鸷寒的,吸入鼻中甚是难受,催得我双眸泪意朦胧。
“你先回去,为娘想跟她说说话。”斜靠在软榻上的妇人只手扶额,素衣净颜,脱簪披。我随师父入得房中向她行礼问安,她徐徐抬眸睨了我们一眼,启唇说道。师父应声退了出去,我颔抬眸静静地看着榻上仿佛苍老了许多的妇人。四十多岁的她平日里看起来依旧明艳动人,如同岁月从不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一般。
房中只有她与我二人,寂静得可怕,她卧着我站着,良久未有一语。
“你跪下!”突然一句低叱打破这寂静,语气冷得令我不禁一颤。五年来我从未怕过她,可此番我自己也道不明为何害怕面对她,失子之痛我无法体会,倒也能理解几分。毕竟,这么多天我无时无刻不被失亲之痛啃噬着。商君陌不仅是我喜欢的人,更是她的儿子,若说心痛只怕她比我更甚。她此刻让我跪她,必是因着商君陌罹难是因我之故。刚一路过来我已自责万分,当初真不该让他为我去冒这个险,该死的人是我而不是他。
我重重地跪下,垂闭眸,只有双膝的疼痛才能减缓我心中的痛。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传来,我闻声抬眸,入眼的是轻晃的衣摆下只着白棉袜的双足。
突然眼前的景物猛地倒换,脑袋恍惚。
“啪~”一声脆响。
左脸颊传来的麻痛唤醒我的神智,清醒之时现自己已然侧倒在地,右臂本能地护住了脑袋,不至于撞在地板上。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挨了一耳光,当即呆愣住。从小到大我只被先生的戒尺打过手掌,除去比武过招所挨的打,再也没被人打过,就算是爹爹也不曾动手打过我。
从未尝过挨巴掌的滋味,第一次尝到的竟是这么狠的一巴掌,我甚至怀疑她是聚了气扇过来的。不然,为何我脸颊会半晌没知觉,眼冒金星,耳畔嗡鸣,脑袋浑沌。胸中顿时有什么蹿起,我晃了晃脑袋缓缓支起身子,抬头想看清打我之人。当看清她饱含泪光却依旧遮不住痛恨之色的双目时,胸中蹿起的什么东西随即消散。
“对不起~”我已忘了刚刚想说什么,几番嗫嚅只轻轻道出这三个字。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怎么不去死?”头顶炸来歇斯底里的悲叱。
“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他去冒险……我万死不能赎罪,还请夫人允许我去看他最后一眼,然后我便去陪他!”她的话深深刺进我心里,该死的人是我!但是我还有心愿未遂。
“罢了~我儿侠义胸怀,对你仗义援手也是必然。事已至此怪罪于你又有何用!可惜我儿……年纪轻轻便死于非命,叫我这做娘的如何不心痛!”她说着黯然跌退了两步,语气飘忽,身形摇晃。
“夫人,请您允许我去大殿为他守灵,我只想看看他,然后便去陪他不让他在那边形单影只!”见她语气放缓我激动地抬声说道,我急切地想见到他,不管他此刻的样子多骇人恐怖,我只想守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跟他说我想他。
“你说什么?你……简直荒唐,你怎得如此不知尊卑廉耻?就算你已不是珞儿的弟子,你如今只是个朝廷罪犯之女,如此身份怎敢对我儿有非分之想?”我怔怔地看着面前大受刺激正戟指怒目的妇人,每一句话落在我心口都如同千斤重锤。
“不是这样的……我和他是两情相悦,他说过要回来娶我的……”
“住口!简直胡说八道~胡说八道!”不成想我的话竟让她受了如此大的刺激,了疯似的跌过来将我狠狠踹翻在地。
“我没有~对对对,他临别前还给了我信物。”我顾不得疼痛咬着牙关再次撑起身子,正不知如何说服她,忽然想起那个坠子。然而探向颈间的手顿住,颈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我的坠子呢?慌忙在各个角袋摸索,无果。整颗心顿时沉了个没影。
“哈哈哈哈~我的陌儿怎会看得上你?你也不拿镜子自己照照你那……你那……果真是一窝狐媚东西,看我今天不斩了你们这些妖精~统统都去死吧!”
“铮~”利剑出鞘,我还未来得及细想她那堆没头没脑的话中之意,空中劲风陡走,利剑铮鸣。我已无意闪避,闭眸等着那充满怒意的剑气穿透我的身体。
然而,下一瞬我已被另一股内劲震开,身体轻飘脑袋恍惚之间已顺着木地板滑出数尺。我愕然地看着掠至我身前的白影,心跳顿了顿。
“娘,您怎能对月儿下如此重手?”身旁的人轻蹲于我身侧,将我从地上扶起,眉间焦灼,看了看我继而转头对着那边怒火中烧的冯雪君道。
“珞儿,你让开……为娘今日要替你清理门户!你可知这狐媚子竟敢勾引你弟弟。”
“她已经不是我徒弟了,如今她只是前来吊唁的客人。娘,您切勿悲伤过度伤了身子。月儿她已经够痛苦的了,您一向仁慈,纵然要迁怒于她,也不能这般,孩儿恳请您手下留情。”师父态度恳切,言辞温和。他一向对双亲恭敬孝顺,刚才入门之时许是心急,脱口而出的话语中才颇含怨怼。
“既然她已不是你徒弟,你为何还要护着她?为娘这是在除害,你看她那副狐媚样子,日后指不定会祸害多少人!”她这话听得我不甚理解,我怎么就成了狐媚子?也不曾祸害过什么人,在我的印象中这位掌门夫人虽算不得温和,但多年来对人也还宽厚。此番我真是不懂她何以这么大脾气,还非要置我于死地。
“无论月儿犯了什么错,如今她已不是派中弟子,不可以门规处置。若您执意要了她的性命,她的家人追究起来,您是要受到律法制裁的。再者说,门规里除了杀人偿命这条规矩外,弟子就算犯了再大的过错也只能驱逐下山。弟弟并非她所杀,还请您冷静,以免铸成大错。”
“好,很好~言之凿凿句句在理,你无非就是想护住这个狐媚子,竟连你也被这狐媚东西给迷住了是吗?哈哈哈哈~我告诉你们,有我冯雪君在一日你们这些狐媚东西就休想踏进潜雾山庄一步!趁我还没改变主意,赶紧滚出山庄!”冯雪君一番严声厉词,说到最后狠狠地拂袖掷出手中的剑,剑身回到剑鞘磕出一声巨响,吓得我不禁颤了颤。
“还撑得住吗?我送你出山庄。”师父回过头极是宠溺地问道,我抬头看着他。他俊美的脸庞溢着往日的微笑,可我看着却没有往日的舒心温暖,而是心痛。如今我才懂得,那只是一个笑而已。此刻他纵然笑着,依然掩盖不住他那双潋滟的眸子中饱含的痛。
“可是……”我知道他心疼我,五年间我对山庄里的猎狗都有了感情,何况我是与他几乎朝夕相处的爱徒。
“你师叔的遗体并未寻回,走吧。”他知道我所想,眸中暗了暗轻声说道。我闻言震住,竟是见也见不着了吗?突然记起那日吐血昏厥之时,我看到了他微笑着向我伸手,他想我随他去。若是当时我知道他已经走了,我会毫不犹豫地去牵他的手,而我当时并没有,他该有多失落?
“珞儿,你若想她安全地离开就乖乖留下,陪为娘说说话。”
“娘!您这……”
“师父,您留下来陪夫人吧,我自己可以出去,不必担心我。”我不想再让师父为了我顶撞他娘,出言截断了他的话。他回头看着我,眉头微蹙,双眸明暗了几番,薄唇翕动数度终是无只字片语。这么多年我很少看见他皱眉,看惯了他的笑容此番他眉间那点印痕看着令我心痛,有种想伸手去抚平的冲动。
我知道这一别便是永别了,可我还想看看他的笑容,想牢牢记住这份温暖。我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他眉宇间与商君陌的那几分相似已然让我动容。此刻我并未将他看成商君陌,我清清楚楚地知道他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不敢亵渎的男子——我的师父商君珞。也不知为何我扯出一个笑容,多天来唯一的一个笑容,分不清真假道不清情愫,鬼使神差地抬起手探向他的眉心。
“师父,珍重。月儿走了!”我一遍一遍轻抚他的眉心,可我越抚那点印痕越深,最后我只得放弃。
“好,照顾好自己。”他终是展眉扯出一个笑容,眸光也变得潋滟,这才是他往日那荡漾人心的笑容。我用目光一遍遍临摹他的轮廓,将之深深烙在我心底,随即心中隐隐作痛如同幻觉。我舒了口气转身离开,转过身来的那一瞬,心中的痛瞬间加重了数倍,痛了多日的我以为那个地方已经麻木了,此刻却还能感觉到心在活生生的痛。
这份痛一直持续到我踏出山庄的那一刻,我回眸看着那白森森的百步梯和高高在上的金殿,铭刻在我记忆深处的人和事一桩桩、一件件、一幕幕不断涌现。
原来,我记忆中出现最多的人是商君陌。只到此刻我才突然明白了,他若对我无意又何须总是阴魂不散地缠着我;他若对我无心又何必那般锻炼我的意志磨砺我的脾性,毕竟他是那样骄傲孤清的一个人。每次他出门归来都会带回许多好吃的,是他让我品尝到数百种大江南北的小食糕点,纵然我每一次都是以给他洗衣洗鞋作为交换,但是从始至终他都没如此待过任何人。
此刻我亦明白了为何每次他负伤归来都乐此不彼地找我各种茬,原来,他只是想我能在他的视线里。有一种幸福,便是能看见心里牵挂着的那个人。经历了生死方才懂得自己最想珍惜的是什么,那日他负伤中毒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是以之后对我说话小心翼翼不似从前,只因我真正的怒了。那一怒便是因为我太在乎,太在乎他的安危,太在乎他对我的态度。
这么多年我未能明辨君心,只怪明白得太晚。他一直在默默地守护着我,说过最动听的情话便是那句“只要你幸福着,就够了”;说过最直接的告白便是那句“等我回来,娶你”。然而,世间最悲莫过于刚刚触碰到幸福的气息,它却随风飘逝。一切,逝去得太突然。
今夜皓月当空,月有阴晴圆缺,再过两日又是月圆时。活着的人尚且可以聚散,天人永隔之人倾其所有也是无法再相见。若真有来世,纵使倾我所有我也会找到他,只为见他一面,能见到他便是我最大的幸福。
我立于铁索桥上,面对着绝壁上倾泻而下的飞瀑,山谷中回荡着震耳的轰隆。桥下的巨流汇集了山谷中数条飞瀑、溪流、潺泉,坡势陡峻激流而下。这架铁索桥已有几百年历史,山中的潮湿侵蚀得铁链锈迹斑斑,是以每隔数年潜雾派都会对此桥进行加固。软桥的两端被多条铁索禁锢在岩壁缝隙或是树干上,此桥并不长,目测也不足四丈。但是此桥建在半山腰,坠下去必死无疑。
商君陌是落水而死,我便陪他尝那溺水的滋味,若他死后还有地方想去那必是潜雾山庄了,是以我选择此处作为我的葬身之处。我呆立在桥上良久,看着月光下惨白如白绫一样的急流愣了神,若是我落下去没落到水中会不会摔成一滩烂泥?那又如何,横竖总归是要死的,怎么死都一样。
唉~但愿我摔破了相他不会嫌弃我。
缓缓舒了一口气,最后感受一次能呼吸的畅快。闭眸,准备起跳。
“月儿~”一声惊呼响彻山谷,吓得我一个哆嗦,然后我就这么华丽丽地跌下软桥。本已是视死如归的我却因这一声呼唤惶恐不已,我怎能让师父亲眼看着我死?那种亲眼看着亲人死去的痛苦我再清楚不过。可是一切已经来不及了,极下降的冲击力让我感觉内脏都快要蹦出胸腔,压迫得几欲昏厥。
“月儿~提气!”呼啸的风声中劈来的四个字让我瞬间清醒了许多,一瞬间真气如同本能般涌出。周身置于气团中也只是让坠势渐缓了一丁点,没有借力点轻功根本无用武之地。当然,只是这么一丁点的缓势也是有用的,岩壁上飘飞的那抹白影离我越来越近。哇~不愧是我的偶像!师父的轻功竟达到了如此境地?
惊魂未定的我看着那抹白影从侧面掠来,劲风极大。他并未如我想象中一般将我擒住或揽或抱或是什么绳子之类的东西缠住,而是直直撞了过来。
“过去!”电光火石之间这两字点醒了懵懂的我,我借着这狠狠的一撞和师父送来的暗劲提足真气向另一边的岩壁撞去。当然,我并不是去撞壁,身子在继续下坠,只是偏离了轨迹斜斜地落下。
景物呼啸而过,谷底的轰隆声越震耳欲聋。幸而,一颗歪脖子虬松映入眼帘,我极伸手刚好触及到松枝。这一缓势过猛,只闻松枝“咔嚓~”一声脆响,我已直直向一侧的石壁撞去。可惜我是横着身子落下的,不能用脚反踩只能委屈屁股了,这一下委实成了撞壁。屁股遭了罪所幸这一借力给了我一个旋身的机会,借着慌忙间另一只手捞到的松枝一个不怎漂亮的旋身,拦腰挂在了树干上。
屁股的疼痛让我还未来得及龇牙咧嘴,胸腔内一阵翻江倒海,然后我就哇哇地吐了起来。不过,吐出的不是苦水,而是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