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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定了主意,我将晃得眼晕的剑身收回鞘内,回头看向自己憋了多日的厢房,目光被不远处格外扎眼的一根巨刺吸引住——塔楼。 ? 原来薛府的塔楼就在薛弋的院子里,哈,真不知道这破塔楼里装了些什么宝贝。诶?我若上得这塔顶不就可以快找到凌薇院了么?不过,会不会又被那暗卫缠上?此刻我倒真想见见那武功了得的暗卫。
正欲提气飞去,眼风里瞄见厢房门口人影闪动,移眸看去,正是服侍我多日的两名女婢,这么多天别说从她们口中问得其他事情,竟是连她们的名字都没问出来。唉~
“奴婢们这便带姑娘去凌薇院。”她俩走到我身旁福了福,呃,想必她们以为我站在这是因为找不到去凌薇院的路。我觑了眼不远处的塔楼,大白天的飞上去似乎也不大妥,我能看得见别人,别人必然也能看得见我。
“那便有劳二位姐姐了。”我说着亦倾身作揖。
“姑娘折煞奴婢们了!”却不想她俩竟是被我这举动吓到,惊慌着屈身欲跪,她俩的反应委实吓我一跳,慌忙抬手扶住她俩。
“得,你们领我去吧!”怕是再跟她们客套下去会没完没了。
一路无话,我自个瞅着沿路的风景,出了薛弋那没名的院子后便再也瞅不见怡人的景致了。不得不说那家伙的品味还挺独特,他那小院我甚是喜欢,以后待我归隐江湖定要找一处竹海建房居住,嗯~就这么定了。
弯弯绕绕了好一会,终于到了凌薇院门口,我驻足在院门口踟躅不前。心头沉重,不足一月的时间我便失去了两位至亲,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我觉得天都塌了大半,姐姐更是在我面前没了气息,每想及此我都会忍不住悲痛悔恨至极。
前些时日的痛楚是旁人无法体会的,经历了之前的噬心之痛,如今我已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既然老天让我活下来我便会好好地活着,幸而我还有商君陌和尹落天,还有许多事留给我去做。这第一件事便是要为姐姐守灵。
然而,令我崩溃的是凌薇院里根本没有我姐姐的殡棺,房中的一应物品都已更换,别说殡棺竟是连一条白绫也未见到。我了疯似地将整个院子找了个遍,询问婢女才知七日前来了几个不认识的人将我姐姐的殡棺抬出了府,至于抬去何处她们并不知。薛弋他怎能骗我?我从未怀疑过他所说的话。
哈哈哈哈~我悲极反笑,七日前我重伤在身,就算他告知我又能如何?再呕一次血?也许他是出于好心才骗我,可终究是让我没能为长姐尽得一丝丝孝道!想及此令我无法释怀,我知道这定是薛浩华的吩咐,那人毕竟是他父亲,他又如何能忤逆了他父亲的意思,怕是此事也是瞒着薛琦的。
我在姐姐曾住的卧房里呆立良久,回神之时天色已暗。此番我抑制住冲出去杀了薛浩华的冲动,我答应过薛弋,不会趁他不在府中闹事。但找他老爹问清楚我姐姐的葬身之处总是可以的,我提着剑穿梭在曲折蜿蜒的回廊和石径上,逮着个男仆问薛浩华的所在却被告知跟薛弋一起出府办事去了。是以我又在回廊中呆立了良久,看来只能等他们回来了。出来这么多天,也是该回林之灵报个平安。
我失魂落魄地回到林之灵,驻足在禁闭的大门前呆愣住,亥时刚到就闭门歇业是前所未有的,而且……那门框上飘挂的白布是什么意思?刚一时失神飘落在对街的巷子里,走到大门口突然想到不能被松柏撞见,正欲转身闪进一旁的巷子,此刻却已挪不动步!莫不是秦致到薛府寻我而被告知我死了?不不不,于理不通,到底是谁逝世?千万别是……
一有此念头顿时一个激灵,我怎会如此想?心跳顿了又顿,倒吸了口凉气稳住心神,提气飞上楼顶,翩翩落在院中。糊着白纸的灯笼散出微弱的烛光,映得满院惨白,风过处白布翻飞,猎猎作响,隐隐伴随着风过檐隙的呜咽声,瘆人心肺。
“秦叔~秦叔~王妈……小五~”我跌跌撞撞一通乱走,辨不清方向,数度撞上晒架。
“大小姐……”前厅的后门“吱吖”一声开了,我循声回头,看见穿戴整齐的小五秉烛正下台阶朝我走来。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疾步跨到他面前抬起微微颤抖的右手指向各个门框上的白布,开口问却现自己舌头打搅。
“这……风大天冷,小的扶您进屋。”他先是面露惊异继而皱眉,听了我的话双眸明暗了几番。见他如此我的一颗心瞬间沉了个没影,另一小半边天正在龟裂微颤,只需那个名字轻轻敲击便可崩裂坍塌。
“秦叔呢?其他人呢?”我抑制不住颤抖地捏住小五向我探来的胳膊,此时我才现自己身形摇摇欲坠,半身的重量全部聚集在右手上,压得小五跟着晃了两晃。
“大小姐,当心身子!您先随小的进屋再说。”随风忽闪的烛火呼呼作响,小五稳住身形急声道,眉间焦灼。他一向毕恭毕敬有问必答,此刻对我的问话却是避而不答,必是极难答出口。
“是不是……是不是……他出事了?”我极力控制住呼吸保持冷静,触碰到心底的那个人不禁颤了颤。
“您……这……”他颔低眸避开我的目光,吞吞吐吐闪烁其词。
“到底是不是?我……承受得住!”脱口再次问,顿了顿深吸一口气沉沉道完。
“是……”
极轻的字音随风消散,落在我心间狠狠地剜了一刀,自己果然还是能承受得住,只是当即僵住。我最近怎么老是做这种噩梦?为什么做了这么久还未醒来?这些统统都是噩梦,我不要再呆在这可怕的梦境里……
“哐当~”不知是何物落地的声响惊扰了我的思绪。
“大小姐~”
“砰~”
一阵天旋地转,那半边天终究是没能撑住。神智再次转醒时现自己横卧在小五怀中,他正横抱着我撇身避开院中的晒架朝我的东厢房走去。数个人影已到了院中,一阵唏嘘。
“放我下来,我撑得住!”声音极轻,心中静得可怕。小五闻言顿住脚步,小心翼翼地将我放下。闻声赶来的众人纷纷向我行礼,我抬眸一一扫过众人,目光在一脸沉静的松柏脸上顿了片刻,转身向主厢房走去。
“把这些碍眼的东西全部扯掉,这些还有这些……还有那些,统统都扯掉!”众人掌灯跟着我进了房间,屋内灯火通明,我扬起素手一一指向罩在桌椅上的白布、悬挂在梁上的布条以及糊在门上的白纸,寒声吩咐着,说到最后变成了低叱。
“你们都聋了吗?”一声高喝脱口而出,众人皆是一哆嗦,低敛眸一声不吭。见他们都不动我甚是恼怒,正准备大步跨上前自己动手,许是走得太急一个不稳便要栽倒。
“大小姐~节哀顺变吧,逝者已矣您可要顾着自个儿的身子。”众人手忙脚乱地拥过来扶我,人群后面响起王妈哀痛的话语。她的话抽空了我身体里仅剩的力气,瘫软在不知道谁的臂弯里。节哀顺变~逝者已矣~哈哈哈哈……老天真是会开玩笑!索性要了我的命去,何苦这般折磨于我。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送到东厢房的,众伙计们都止步在我的卧房门口。王妈搀扶着我到床边坐下,一脸哀愁,满眼疼惜。
“什么时候的事情?”此时此刻我才知道还有人疼惜怜悯我的悲痛,我不想王妈为我心痛,嘴唇翕动数度轻声问出。
“八日前沪城分舵的杨舵主亲自送来总舵急信,急召秦掌柜回总舵山庄议事,说是半月前少主……遭遇截杀,身中数刀坠入济江,下落不明!”她回答得沉痛异常,我讷讷地将她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半月前……我在绮罗香。身中数刀……坠入济江……济江水势湍急,纵使不受伤落入江中亦是凶多吉少,何况……下落不明也只是宽慰人的话罢了。
“既是下落不明,你们怎敢把院子弄得如此晦气!总舵若知晓定会怪罪,秦致不在,到底是谁敢做这样的主?”老天给了活着的人一个逃避现实的借口,或许,我心底里仍抱有一丝希冀,商君陌武功那样高强,就算他身中数刀坠入济江也未必……
“此等大事我们怎敢擅自做主,昨儿收到飞鸽急信,总舵已于前日丧……”思绪被生生掐断,一扫而空。
“可是寻得下落?”此问本是多余,但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信中并未言明,只吩咐下来闭门歇业守丧七日。”这样的回答无疑再次点燃我心中的星火,也许不会复至烈火燎原,但足以支撑着我亲自去寻得答案。这个答案便在潜雾山庄。
人触霉头百事衰,这不,出个城便费了很大一番周折。往日出城盘查都不如进城时严格,近日全城戒严,出城比进城更难,想必与薛弋所说的大鱼有关。
一路快马加鞭西行了五日终于到了宜州境地,遥遥看着那绵延山脉心中悲喜交集,这一路我失魂落魄神智恍惚,亏得小五相送才不至于风餐露宿迷失方向。但过了宜城进入山区终是迷了路,逢人便问路还是走岔了多次,最终不得不弃6从水,乘船逆流而上多行了一日才到渔峡镇。方圆百里只有这一个集镇,是以在潜雾山这几年逢年过节我都会下山到两位舅舅家小住几日。双脚一着6我便带着小五直奔大舅家。
此前我只知成立了数百年的潜雾派是近几十年才日渐强大,从浩瀚武林数十个门派中脱颖而出,在数届武林大会上大放异彩,新晋为武林白道第三大门派。饭桌上听得大舅的一番扼腕叹息之辞,我才知其之所以有如今的威望是因为商家。
商家原本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商贾之家,数十年前宗族里出了一位经商奇才,这位奇才便是商君陌的爷爷商嵇了。他爷爷只用了不到十年的时间便已将家族产业足足翻了十来倍,霹雳手段可见一斑。他这厢从默默无闻的小商贾摇身一变成了商界显赫的大商贾,树大招风也不知是惹红了谁的眼,在一次外出途中竟遭绑架,说来他运气还真不错,最后被恰巧路过的潜雾派掌门冯枫所救。
这两人年岁相仿一来二去开始称兄道弟,后来干脆义结金兰。再后来商嵇前辈突然做出了一个重大决策,那便是将自己的四个儿子都送到潜雾派习武,并言明武艺最高强者继任家主。商嵇前辈向来说一不二,族规既定便不会更改。当然,凡事都可能出现意外。
这不,他定是没想到自己的小儿子商魄严是个练武奇才,短短十几年,别说是打败三位哥哥,在潜雾派同辈弟子中已无敌手,加之德才兼备便被推选为下一任掌门继承人。
这便不好办了,一边是潜雾派掌门,一边是商家家主,偏偏商嵇冯枫两位前辈都认定了商魄严为自己的继承人,皆不让步。都说人越老越顽固,此话不假,为了此事两位年近花甲的前辈争得是面红耳赤,险些断送了二十多年的兄弟情义。最后没辙只得让商魄严自己抉择。
这商魄严,呃,也就是商君陌的爹爹大人,他委实是位人才,娶了比自己大三岁的漂亮师姐冯雪君,一举把两个职位都揽进囊中。也正是因为这位英才,做出了一个更大的决策,那便是合并了商家和潜雾派,使得商家有了强大的护卫,又让潜雾派有了殷实的后盾。
据说当年商君陌的爹爹还找我外婆谈过合作经商,可惜被我那怪脾气的外婆给拒绝了,以至于林之灵大药房如今已遍及天下,我的两位舅舅却还在这小镇上守着两间小医馆。前不久舅舅遇见潜雾派的弟子在镇上的白货铺置办丧葬物品,上前询问才知是商家少主罹难。
舅舅以为我此次回来是前去吊唁,因着我与商家的关系,扼腕叹息之余还宽慰了我几番。他们似乎并不担心我在帝都遇到什么危险,而且没问及我爹爹他们的情况,令我好生失落。想想也是,我娘辞世多年,除了五年前爹爹让我携带他的书信和我娘亲生前的玉镯上霭山之巅找外婆之外,这么多年两家竟是连书信往来都没有,是以又去哪里论亲情?罢了,我爹爹和姐姐已故之事就不必再掏出来鞭笞自己了。
我勉强扒了几口饭菜,借了舅舅的马独自一人直奔潜雾山,小五非要同我前去被我拒绝。多日来颠簸在马背上浑身没有一处不痛的,我乃习武之人都难以忍受更何况是他,于是让他留在舅舅家好生歇息。
纵云梯我爬过很多遍,唯独这次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多次腿软跌倒险些滚下山崖。登上望云台时天色已暗,耸立在望云台中间的丈高石碑上,白绫随风翻飞猎响。本想着过不了多久这里便会挂上红绫,十里阶梯十里锦红。然而此刻,那句“等我回来,娶你”深深刺痛着我每一寸肌肤。
我拖着沉重的双腿忍着胸中的闷痛朝一线岩挪去,这条通往潜雾山庄的唯一通道便是老天的鬼斧神工之作。蜿蜒一里,下宽上窄,最宽之处也只四尺,抬望天只见一线,双壁光滑陡峭,故名一线岩。
入口处有四名弟子守门,派中弟子众多,经常打照面却是叫不出名字。按门派规矩,除掌门、少掌门和五大长老的入室弟子以外,众弟子按武功修为的高低排了两辈,每一辈又分两级,从高到低分别是玄、清、华、元,不分男女老少皆只凭比武晋级。是以每年一度的考核都极为严格,我作为少掌门的唯一入室弟子,身份特殊了些,介于师父排在玄字辈,我自是要比他矮上一辈成了华字辈的弟子。
守门的是元字辈弟子,他们自然是认识我的,恭敬地唤了我一声“师姐”,然后便由一人举着火把引我进山庄。潜雾山庄如同一座巍峨的宫殿,金殿琼阁、丹墙翠瓦、雕梁飞檐。然而,此刻入眼的除了白还是白,除尽富丽恍如隔世,白茫茫一片甚是刺眼,将身着月白纱裙的我融入其中。
我上前询问站岗弟子奠堂设在何处,他们说就设在金殿大堂,我愕然。按礼死者父母均在世,不可封门,不立幡杵,其灵床更不能停在大殿正堂。没想到商君陌的丧礼仪制竟是破了这礼制,足见他父母有多看重他,白人送黑人又该是何等的悲痛?
此刻我心中空荡荡的,时不时有什么东西想翻涌而出,都被我极力压制住。如今的我如同行尸走肉,爹爹和姐姐的离世让我悲痛呕血险些丧命,每每想及商君陌我才会有活着的信念,支撑着我挨过那彻心之痛活了下来。当初得知他罹难的消息时,我仅剩的最后一缕残魂也随之消散了,生与死于我无异,我只是想再看他一眼,而已!终究,还来得及。
可事实证明,以我现在的身份想进金殿大堂犹如登天,刚到殿前便被拦下。殿前守灵的弟子达百人,我没有精力与他们周旋,硬闯必然行不通。他们顾及曾经的同门之义对我已算得上客气。
“尹姑娘,夫人让你去楠香阁一见。”前去通报的结果竟是这样,昔日唤我小月的师叔如今却称呼我为尹姑娘,沧海未变桑田,却觉物是人非。
“多谢前辈通传。”我对着众人深深鞠了一躬,拜祭即将或是已然逝去的情谊。
楠香阁是掌门夫人的住处,五年来她对我不冷不热,交集甚少,此番叫我前去相见定是询问有关商君陌的事。我木然地走着,刚穿过一个抄手回廊,遥遥瞥见一抹飘逸的白影急朝我而来。这一瞥便无法再移开目光,我讷讷地看着那抹熟悉的身影朝我靠近,挪不动步。
“月儿~”柔柔的轻唤直击我心底的某处,微微颤了颤。
“师父……我……”一语未毕,到了跟前的白影轻动,双肩微紧,身子轻晃,随即我便被箍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