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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桌两端,一男一女隔相对峙,中间横放着一柄西洋|刀,已被封进刀鞘,锋芒聚敛。
顾北北的眼中闪过一道慌乱,却逼着它闪瞬而逝,努力不教对方看出自己的无措。
强装镇定。
鼓足勇气迎眸正视,还是记忆里那张刚俊的脸庞,梦里梦外纠缠折磨了她六年的脸庞,也是她的魔障,她的劫难。
美眸不经意间淡淡扫过,试图从男人脸上挖出什么特殊的情绪,然而她却失望了。
这个叫关绍的男人真的很平静,面无表情。
记忆中他什么都好,唯一的一点不好就是不轻易笑,但笑起来却又那么好看。
“刚刚在想什么?”关绍以手敲打桌面,齐齐整整的圆润指甲碰上实木家具发出“哒、哒、哒、”的节奏,极富规律。
顾北北微颤的唇角勉强弯起一丝微笑,看起来虚假得很:“没什么。”她以纤手比划着,带动血红的丝巾在空中渲染出一道靓丽的弧线,凄美,哀伤。
关绍不由一愣,动作一顿。
显然,他看不懂她的手语。
或许是因为语言的隔阂,又或许是因为六年多的分离,他们之间,被残忍的拉开一条又深又长的鸿沟,经风雨侵蚀,经岁月碾压,谁都跨越不了,谁都超越不过,谁都迈不过这道坎。
物依旧,人已非。
当年,他怀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招惹了一个无辜女孩,夺走她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然,到手之后却狠心的弃之敝履,肆意践踏,最后不告而别,一走了之,独留她一个娇弱小姑娘,苦苦挣扎,撕心裂肺,被他伤得体无完肤。
千疮百孔,满目苍夷。
心大恸,深邃的眼眸似蕴含着无边骇浪,冲得天翻地覆,日月无光。
“……”他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最后只化为一声轻叹,与怜惜。
“当年发生了什么?”
铮——
紧绷的心弦赫然断裂。
顾北北几不可见的晃了下身躯,恰若一株风中凋零的紫阳花,气若游离,飘落浮萍,尤其是那张清丽素雅的小脸,苍白如纸毫不见血色——即便她今日处心积虑的穿了一身鲜艳的红,因为她深知来这里肯定会有一场硬仗,所以特意选了这件红色连衣裙,不为别的,只为到时面对这个男人的时候,自己看起来不至于太颓废,起码精神要好,脸色要红润,借以表明没有他的这些年,她依然过得很好。
然而她的心机全属白费。这件靓丽的红并未起到预期的效果,相反,与她的苍白形成强烈对比,甚至比那裸|露在外雪如凝脂的胳膊还要白,叫人不禁想起地狱勾魂使者之一的白无常。
仅从这一个细微的反应便可推测,其中隐藏的故事不言而喻:她之所以落得如今这般模样,跟眼前的男人脱不了干系。
关绍深深的看她一眼,眸光充斥着不明情愫,晦涩,难懂,良久才道了声:“因为我,对么。”他虽这么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唰——
顾北北苍白更甚,却无力辩解,也,真心不愿回答这个犀利的问题,于是干脆坐实了一个哑巴该有的“自觉”,缄默不语,而且是低着头,死死的低头,整张白净小脸几乎被如丝的黑发遮了个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借以逃避男人锐利的窥视。
只因那道目光太过火热,灼烧了她逼近底线的心房,教她溃不成军,无力招架。
“你在怨我。”关绍说,听起来很有几分自嘲的语气,“应该的,你应该怨我,甚至恨我。”
我没有,你想太多了。
顾北北欲要反驳,但没出息的她不敢抬头与他对视。
殊不知这副模样落男人眼中就是默认了。
“六年六个月二十一天七个小时十九分零二十八秒。”男人垂首看了看手腕处的钻表,精准无误的报出他们分别的日子,“过了这么久,你一点儿没变,还是那么……”不,她变了,变得更成熟更有魅力。以前的她充其量算得上一颗青涩的含羞草,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漂亮。
但是现在的她,历经岁月磨砺,经生活雕琢,浑身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韵味,恬静大方,优雅内敛,若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是:知性。
顾北北仍旧没有抬头,却能够清晰无比的听见他的声音,就离自己不远,并且在脆弱的心湖扬起一丝不平静的涟漪。
是啊,过了这么久,久到她险些自欺欺人的以为,她已经忘了他。
原来,那不过是自己痴人说梦的期盼,傻傻的盼望着将以前一切忘个一干二净,如此,她才会过得好,才会真正的快乐。
稳稳神做好心理建树,顾北北强迫自己有所动作,却是将手伸向了随身携带的小牛皮背包,从里头掏出平日用来与别人沟通的小本子,翻到提前准备好的那页,上面颇有先见之明的写着一句话:
“我今天来只想讨回我的东西,其他的事我不想谈。”
你的东西?
关绍笑了,细看不难发现那是一种讽刺的笑:“你也欠我一样东西,这笔账该怎么算?”
顾北北不解,勾起瑰嫩的红唇微微地笑着,抬头直视他,目光却是空茫茫的,虚无缥缈,仿佛刻意忽视他在她内心深处掀起的惊涛骇浪。
男人薄唇轻开,吐出两个字:“荛荛。”
她一怔,不解的看着男人。
谁知男人接下来的话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你放心,我不会跟你抢儿子。”
他竟然跟她这么保证。
真是荒唐!
顾北北心里发笑,失去焦距的视线渐渐聚拢终于找回一点儿交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信誓旦旦的面孔,极具认真。顾北北冷笑,执笔,转出笔芯,看似心平气和的写道:“关绍,荛荛不是你儿子,有一点请你搞清楚,我是顾北北,不是……”
“是不是你心知肚明。”
嘶——
心脏一震,惧然缩紧,小幅度颤抖的笔尖几乎连0.1秒的停顿都成奢望。
“为何紧张?怎么,不幸被我言中了?”关绍说,话里带了几分挑衅,与得意,同时一双深眸灼灼的盯着她,那炙热的温度几乎能把人戳穿。
在这咄咄逼人的盯视下,顾北北再度没出息的低了头。她感觉自己很狼狈,并且是至极,握笔的手紧了又紧,终究写不出一个反驳的字。
无人瞧见的角落,关绍的薄唇扬起一丝胜利的微笑,道:“雪儿,我是认真的,说不跟你抢儿子就真的不会跟你抢,但是……”他顿了顿,似乎意有所指:“以前不知道就算了,可既然现在知道了,我不可能作视自己的儿子叫别的男人爸爸而不管,我的忍耐力有限,这件事你最好尽快处理妥当。”
他什么意思?
顾北北摸不准他的心思,继续低头不语。
“一个月,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
她抬头,犹然微笑着,不愿再跟他争论这个话题,将小本再度翻到特定的一页,说:“我今天来只想讨回我的东西,其他的事我不想谈。”
却遭男人强势否决:“但是我想谈!”他带了一丝吼音,俊脸泛着霸道决绝的坚持:“告诉我,当年我离开以后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失声?”最后两个字几乎是颤抖的。
顾北北但笑不语,就这么笑嘻嘻的瞅着他,静得可怕,沉得心惊。
“说话!我要知道真相!”男人直直地勾视她,固执的索要答案。
她不言。
“说!说你恨我!告诉我你恨我!告诉我你恨我!你恨我!”他急切的勒索,贪婪的掠夺,仿佛她的恨是他赖以生存的养分,若没有,他会死。
顾北北突然扯动嘴角,神情悲伤。
“难道你就真的这么恨我?恨到连开口对我说话的力气都省了?”
不,不是这样的。
她缓缓扬起纤细的素手,舞动着专属她的语言:“现在的我,只是一个哑巴。”
无论他能不能看懂,她只能用这句回馈他的质问。
关绍的确看不懂,冷静过后挫败的叹了口气,不死心的讨教:“你刚刚说什么?”
她轻咬嫩唇,白净小脸在恬静之中透出一丝心伤,手中同时挥动笔杆:“我真的不会说话。”
然而笔尖才刚触碰到滑致的纸面,就听见一声低吼:
“别写了!”
吼声从他胸腔震出,恍若一个晴天霹雳把她吓了一跳。
他大掌一挥,将她手下的小本连同粉桃色钢管笔一起打掉,沉惊的黑眸不敢置信地瞪着那滚动至角落的笔,以及那一页页翻动的本子。
直到翻动完最后一页,啪啦啪啦的书页声才彻底停止。
他看见了写在每一页的字句,就算心里不想读,可一行行的娟秀字迹不听号令似的,无休无止,疯狂涌进他的脑海:
“先生,你好。”
“抱歉,我不能说话,请问你知道地图上这条路怎么走吗?”
“我没有跟你开玩笑,我真的不会说话。”
“对,我是个哑巴,请问,你知道这条路……”
“对不起耽误您宝贵的时间,我……”
“我再去问问别人吧!”
……
一字字,一句句。
到底,她费了多少笔墨才问到正确的方向?
一张张,一页页,一行行,写满了她匆促却仍旧工整的询问字句,以及,被迫承认自己是一个不能说话的哑巴!
关绍的心隐隐作痛。是啊,谁能相信像她一位灵秀美丽的女子,竟然不能开口言语?!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顾北北拒绝回答。
关绍眯起黑眸,盯着她,就这样过了良久,与内心挣扎了半晌,最后只能认输。他走到墙脚俯身拾起本与笔,交还到她手上,固执的问:“什么时候?告诉我。”
就在你离开以后。
她迟疑了一下,笔锋一转只写下两字:“不久。”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样没有什么不好。”
什么叫这样没有什么不好!
关绍没有办法接受这个答案,她过分的平静叫他揪的心痛:“你还没回答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父亲呢?他怎么说?怎么能任由你变成这样?他明明就是一个如此自傲的人,绝不会坐视自己的女儿变成一个哑巴,这不是他的作风,绝对不是!哦,对了,他成了植物人,他无能为力是不是?告诉我,他怎么成的植物人?”
顾北北轻笑。
这个男人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他的问题多得教人窒息。他总是自私的将这么多难题一古脑儿地丢给她,教她慌乱无措,无从招架。
唇角苦涩一笑,回想起当初那一幕幕血红的光景,笔尖不禁微微地颤抖着:“伯父尽力了,他也很痛心,不怪他。”
“所以你是不打算告诉我了,是么?”关绍扬起眉梢,语气阴沉。
她停下笔,摇头笑视着他,似乎已经心意决绝,对于过去发生的事情,既然无力更改,纠结又有何用?
就这样吧。
可是男人不肯轻易认输,霸道的表示:“我不会就此罢休,总有一天我会将你隐瞒的真相调查出来,相信我,你瞒不了我多久。”
随便你……
随便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