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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说真话,辛一来对于谢家和徐隆的谋逆之事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徐隆身边都快被徐庚安插成筛子了,估计“连作战计划”都送到了徐庚案头,都这样了还能拨出什么水花?徐庚唤他过去,说是要让帮衬,其实不过是想塞个功劳给辛家,其意图不言而喻,都是冲着自己闺女去的。
狡猾的小狐狸,跟他玩心眼儿,还得他修炼几十年再说。
辛一来一回院子就使人把瑞禾兄弟俩唤过来商议“大事”,没想到兄弟俩身后竟然还跟着个小尾巴,玳珍也一脸好奇地地进了屋,特别不高兴地问:“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只能跟大兄和二郎说,连我也不能听么?阿爹真是偏心!”
辛一来僵着笑脸和颜悦色地哄道:“都是朝中的政务,你一个姑娘家操这些闲心做什么?不是说要去赏花的,听说山庄里种了不少奇花异草,正开得好,叫上你嫂子一起去散散步,别在这里淘气。”
玳珍却敏感地察觉到些许异样,“阿爹今儿好奇怪,以前您总说身为大梁人就该多注意朝中动向,尤其是我手底下还有那么多生意,如此方能及时应对朝中各种新政,今儿怎么还要把我打发出去。您不是要跟大兄他们说什么少儿不宜的话题吧?”
“你瞎说什么!”辛一来气急败坏地把她往外赶,“事关朝廷机密,说了不能听就是不能听,赶紧出去。再胡咧咧,小心我揍你。”
瑞昌眨巴眨巴眼睛,感觉自己好像猜到了什么,也跟着帮腔道:“可不是,朝廷里的机密事儿,岂是你一个小姑娘能听的,赶紧出去玩儿去,别在这里捣乱。”话刚说完,就发现玳珍目光不善地瞪了过来,“说得好像自己是朝中重臣似的。”
玳珍看看瑞昌,又看看辛一来,见辛一来不自然地避开她的目光,玳珍愈发地怀疑,眉头皱一皱,脑子里灵光一闪,顿悟了,长长地“哦——”了一声,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你们不就是在商量我的亲事吗。”
瑞昌大惊,“你怎么猜到的?”
瑞禾扶额摇头,感觉自己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
辛一来没好气地瞪了瑞昌一眼,小声骂了句“蠢货”,又换了张慈祥的笑脸看着玳珍,“你猜得没错,确实是为了你的婚事才召了他们俩过来。不过,这人选都还没定下来呢,所以不好跟你说。”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玳珍理所当然地道:“要嫁人的是我,本就该由我来相看。我可不是别人家那种扭扭捏捏的小娘子,放心,你们尽管说,我不会觉得脸红不好意思。”
辛一来拿这个女儿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使劲儿朝瑞禾使眼色,让他出声帮腔,瑞禾眼观鼻、鼻观心,腰杆笔直地站在原处,端正的脸上写满了严肃和正直,对辛一来的眼神视若无睹。瑞昌也不吭声,不自然地摸鼻子,东看看、西看看,躲避着辛一来的眼神。
两个儿子都指望不上,辛一来没辙了,只得硬着头皮道:“那……阿珍听一听也挺好的。”他清了清嗓子,恨铁不成钢地扫了两个儿子一眼,正色道:“阿珍过了年就十六岁了,是该提前相看婚事,虽说不着急成亲,可也不能一直拖着,再过两娘,适龄的男孩子都定了亲就不好了。你们俩常在外头走动,认得的人多,也来说一说谁家的男孩子不错,我们提前去相一相。”
瑞禾想了想,“不知阿爹这边有什么具体要求。”
“要求?”辛一来瞥了一眼身侧的玳珍,这小丫头一脸闲适地坐在榻上,完全没有这个年龄女孩子该有的娇羞,“阿珍你有什么要求?”
“啊?”玳珍一愣,旋即又使劲儿摇头,“女儿还小呢,不懂这些,阿爹您说了算。”
还是女儿贴心,这婚姻大事竟然全由他来作主,辛一来心里头既熨帖又觉得压力山大,他捋了捋修剪得十分有型的短须,严肃地道:“你这么想很对,阿爹毕竟年长,见过的人多,看的人也准,自然比你这样的小姑娘要靠谱多了。”
瑞昌忍不住问:“那阿爹您心里头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这个问题辛一来昨儿可是想了整整一晚上,闻言立刻道:“嫁人么,最重要的还是男孩子的人品心性,心思要端正,人品要正直,但也不能太憨——”他瞥了瑞昌一样,慢吞吞地道:“二郎这样的就不行。”
瑞昌委屈极了,“阿爹您又欺负人,我怎么了,我可是国子监一等一的聪明人,几位师傅谁不夸赞,怎么到了您嘴里就变成憨傻没脑子的蠢货了。”
玳珍掩嘴而笑,幸灾乐祸,辛一来“哼”了一声没理他,瑞禾沉着脸假装没听到。
瑞昌还待再说,被瑞禾一把捂住嘴,“别吵了。”
瑞昌哭丧着脸,“你们都欺负人,一个两个都只知道欺负我,怎么就没人说你?成天绷着一张棺材脸,一点情趣都没有,阿爹,大兄这样到底也绝对不成。阿珍要是嫁个木头人,还不得憋坏了。”
辛一来想一想,竟然觉得颇有道理,点头道:“你说得对,第二个要求就是得知情知趣,阿珍的性子要是嫁个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闷葫芦不知道该多难受。”
玳珍咧嘴笑,“阿爹明鉴!”
瑞禾横了他们一眼,冷哼。他哪里棺材脸了,而且一点也不闷,京城里谁不夸他潇洒倜傥,风度翩翩,还说他待人接物让人如沐春风,他媳妇儿不就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还有还有……”瑞昌见自己的意见被采纳,立刻来了兴致,大声道:“还得长得俊,不然成天对着个丑八怪,心情都不好。光是长得好也不行,肚子里得有墨水,可不能是个绣花枕头。想要做我姐夫,得先考一考,就用上回阿爹出的数理题本做卷子,少说也得能做八成的题目……”
“家世也要好,不说门当户对,也该出身清白,最好家里头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兄弟姐妹,尤其是糙心的小姑子,若是妯娌里头有不好相处也不行,阿珍日后嫁过去少不得要受委屈。”
“要我说,最重要的还是那男孩子要有男子气概,自个儿就能把府里府外的腌臜事处理好,不要让阿珍费神……”
兄弟俩越说越起劲,玳珍听得“嘿嘿”直笑,还一个劲儿地帮腔,“大兄说得太对了。”“还是二郎想得周全!”
辛一来终于忍无可忍,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你们俩给老子闭嘴!意见谁不会提,叫你们过来是为了这个吗?老子的要求比你们了俩更多!赶紧想一想京城里都有那些青年才俊才是正经!”
“光要京城的么?”瑞昌摸了摸后脑勺有些头疼地道:“京城就这么点儿大,适龄的男孩子不多,要满足那么多条件也太难了。”
“你舍得让阿珍远嫁?”辛一来生气道:“嫁得十万八千里远,一辈子见不了几面,日后受了委屈找谁撑腰?还说自个儿聪明,脑子里装的都是翔吗?”
瑞昌特别好奇地问:“翔是什么?”
“滚——”
瑞禾赶紧上前劝说,“阿爹说得对,我可舍不得阿珍远嫁。一想到将来一年半载也见不了阿珍几面,我心里头就难受得紧,别说远嫁,照我说,最好不好嫁人。”
辛一来被他说得心里头也怪不好受,抹了把脸道:“这么说就索性招个上门女婿。”
“好呀好呀。”瑞禾兄弟眼睛齐齐放光,“上门女婿好,进了咱们家的门,还怕谁敢欺负阿珍。”
可是,上门女婿岂是这么容易招的,人品才学相貌样样出众的谁没有上进心,谁愿意受这种委屈。
“反正你们给我广撒网,多捞鱼,先捞回来再说,成不成我们再仔细看,最后再由阿珍自己挑。阿珍你看好不好?”
玳珍没心没肺地笑,“阿爹作主就是。”
第二天,辛家兄弟一改平日里的低调,竟然主动结交起朋友来,呼朋唤友,好不热闹。消息传到徐庚耳朵里,徐庚几乎立刻就猜到了缘由,一颗心顿时凉了半截,恨不得立刻冲到辛一来面前去理论。
好在他到底不是意气冲动的少年郎,虽然心里拔凉拔凉的,可到底没做出什么蠢事,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暂时假装不知道。玳珍的脾性他多少有点了解,寻常少年郎怎么入得了她的眼,只要她不喜欢上别人,不管辛家人怎么折腾都没用。
这叫什么来着,他强任他强,清风拂山岗!相比起京城里那些毛都没长齐的蠢小子,徐庚觉得不管从哪个方面看,自己都要强太多了!
退一万步说,结亲不容易,使坏还不容易么,只要他使人仔细盯着,不管是哪家的蠢小子都能挑出毛病来。就算没毛病,他也能给做出毛病。他就是不要脸,怎么了!
徐庚理直气壮地想通了,然后又换了衣服,雄赳赳气昂昂地找玳珍约会去了。
当然,约会是他自己一厢情愿的想法,跟玳珍说的却是别的原因,什么造船厂啊,什么海贸啊,各种借口随便找一个就成。为了不让辛一来使坏阻拦,他还叫黄家二郎出的面。黄家二郎有些愣,“殿下要找小三郎,让宫人去传个话就好,怎么还让属下亲自去请?”
徐庚哼了一声没说话,金子凑到黄家二郎耳边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二郎顿时醍醐灌顶,可又有些犹豫不决,“这个……是不是不大好呀?”虽说太子殿下相中阿珍是件好事,可看眼下这情况,似乎辛家不大愿意,要是辛姨父知道他吃里扒外帮着太子,回头还不知道要怎么对付他呢。相比起“善良温和”的太子殿下,黄家二郎觉得还是老狐狸的辛家姨父可怕多了。
“你不去?”徐庚斜睨了他一眼,脸上不大好看,“你不去我自然会去找别人,你不会以为除了你我就找不到别人帮忙了吧?你要是做个红娘,日后我还能敬你一杯谢媒酒,要是不帮,哼哼哼……”
他一连窜威胁的笑,直把黄家二郎笑得两腿发软,太子殿下说得是,他不帮,太子殿下多的是法子找别人。看太子眼下这态度,分明就是相中了阿珍不肯放手,左右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何不……
“那个……要是姨父以后要打我,殿下您可得帮忙说好话。”黄家二郎小心翼翼地谈着条件。徐庚心道老子还还怕他打呢,哪还有本事帮你的忙,脸上却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笑,“那是自然。”
于是黄家二郎就被绑上了太子的贼船,使书童去辛家院子请人,不一会儿玳珍便穿着身男装潇潇洒洒地过来了。
“殿下怎么也在这里?”玳珍见了徐庚先是一愣,旋即心中一动,忽然想起昨儿辛一来的异常,脑子里陡然猜到了些什么,竟无端地心跳得厉害。
徐庚却还端着一张正直不过的脸正色道:“先前瑞昌给了我个试题本,里头有些题目甚是有趣,我做了大半,却还有几道题没有头绪。辛先生正忙着政事,我不敢打扰,加上自己又要面子,不想找瑞昌请教,所以才特特地请了你过来帮忙。”
一说到做题,玳珍立刻就想到了昨儿瑞昌提过的考核法,脸上不由得微微一红,神情却还是自然得紧,“都是什么题,拿来我看看。不过我的数理学得也不算太好,若是帮不上忙,您可别失望。”
“不会不会,你肯帮忙我就已经很高兴了。”他眉开眼笑地从怀里掏出那本被□□得面目全非的试题本,翻到早已准备好的那一页。书里的踢他全都做过了一遍,知道哪些容易哪些简单,他特特地选了道难易适中的,既不会显得他太笨,又不会难住玳珍,可谓是用心良苦。
果然,玳珍接过题本看了看,稍稍一想便道:“这题倒也不难,就是麻烦些,你听我细说……”她低下头,拿过一张纸向他细细讲解。
她心思全都放在题目上,一时忘了掩盖自己的声音,露出本来微微低柔的声线,少女的声音像山涧清澈的山泉,又如春日里拂面而过的微风,温柔而沉醉。徐庚只觉得自己的耳朵痒痒的,心也痒痒的,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压根儿就没不知道玳珍到底在说些什么。
玳珍说了半晌,没听到徐庚有什么反应,不由得凝眉问:“懂了吗?”
“啊?”徐庚傻乎乎地抬头看她,愣了好一会儿才猛地回过神来,急忙道:“懂……懂了,咳咳,那个……原来是这么回事,你讲得特别好。”
“是么?”玳珍看看他,“那你做做看。”
徐庚呲着牙笑,“好呀。”幸好自己早就会做,不然今儿一准儿出丑。不过,太子殿下显然高兴得太早了,待他得意洋洋地把解好的题目拿给玳珍,却见玳珍皱起了眉头,他心中隐约生出些不好的预感,“怎么,错了么?”
玳珍看看他,欲言又止。徐庚的心愈发地往下坠,讪讪地笑,“到底怎么了?”
“没错,做得挺对的。”玳珍斜睨了他一眼,“虽然解题思路跟我的不一样,不过你这方法显然还要更简单。”
徐庚顿时噎住。
他脸上红得厉害,一时间连话都不会说了,支支吾吾了半天,心里头天人交战着是不是索性向玳珍表白算了,可是,万一玳珍不乐意,以后是不是连面都见不上了?要是连玳珍都躲着他,他要怎么办?
反倒是玳珍还镇定些,面色如常地问:“还有别的题吗?”
“没……没有了……”
“那就出去走走吧,屋里怪憋闷的。”玳珍看看窗外,云层不知什么时候压了下来,空气里潮得厉害,愈发地热,不知什么时候要下雨。
“好……好呀。”徐庚红着脸,别别扭扭地道,然后俩人就并排一起走了出来。
黄家二郎躲在房里,伸出手指头把窗户纸戳了个洞悄悄往外看,见他们二人出来,顿时激动得不行,压低了嗓门使劲儿朝金子喊,“快看快看,殿下出来了。”
金子不动,“别看了,仔细殿下回头找你算账。”
“殿下哪儿知道我在偷看啊。”黄家二郎笑,话刚落音,就见徐庚冷厉的目光朝他这屋里扫了过来,黄家二郎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利刃划了一刀,腿一软就倒下了,“真是过河拆桥,看您以后还找谁帮忙!”
这边徐庚和玳珍出了门,沿着抄手游廊慢悠悠地走,徐庚觉得玳珍好像已经猜到了什么,想开口问一问,又怕唐突了人,心里七上八下,生怕她说出什么决绝的话,同时又隐隐有些期待,说不定阿珍心里也和他一样呢。
暴风雨来临前的天空宁静得可怕,仿佛酝酿着巨大的风暴,徐庚的心也在一点点地酝酿……
“那个………”他鼓了半天的勇气,终于准备开口,走廊那头却走过来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排场还不小。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来打扰他表白!徐庚不悦地朝那边瞪去,正欲开口呵斥,却一眼瞅见了人群最前头的鸿嘉帝,人都快疯了,老爷子您好好的跑这儿来做什么,这不是故意捣乱吗?
“父……父皇?”徐庚委委屈屈地打了声招呼。
鸿嘉帝也甚是意外,瞅瞅徐庚的臭脸,又看了一眼他身边女扮男装的小姑娘,心里头顿时明白了大半,哟呵,来得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