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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的家人都跟薛牧青同流合污,苏蘅觉得自己做人未免太失败,甚至于连回门都不打算回去了。
至于薛家,她更是呆不下。
着人唤了佘嬷嬷过来,佘嬷嬷还没来,薛牧青却已经是按捺不住:“你寻佘嬷嬷作甚?”
苏蘅没理他。
“阿蘅,”薛牧青软了语气:“不管你要做什么,与我说一说又何妨?”
顿了顿,薛牧青又道:“我说了你要什么都答应你,难不成你信不过我?”
苏蘅干脆别开脸看都不看他——她还真的就不信他。
“让我猜一猜,”薛牧青的手指轻敲在案上:“你打算让她们收拾好东西,打算出城去?”
苏蘅终于回头看向他。
薛牧青叹口气:“阿蘅你而今身子不好,这样舟车劳顿可不行。”
迟疑了一会,他又道:“等你身子好些了,我们还要回门呢,在外边,总是有诸多不便——”
“谁愿意谁回去,反正我不回去了,”苏蘅气性上来了:“薛牧青我只问你一句,你是不是想说你不答应?”
“我愿意去哪便去哪,这事情本来也用不着你答应,”苏蘅冷笑:“我只是看不惯你这副模样,做不到的事情偏偏要扮作痴情样,说什么事事由着我,其实你自己早已经预设了无数的底线,但凡我越过一步,你定然是要反驳的,何必呢。”
“你而今正气在头上,我不与你分辩,”薛牧青叹口气:“只是你我刚成亲几日,你此刻若是非要到外边去的话……总归是不太好的,别人难免会有些闲话。”
“别人闲话与否于我何干?”苏蘅面色不忿:“你少给我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推诿!”
想了想,苏蘅又有些嫌恶:“我只要想想这宅邸你你跟……曾经发生过什么,便觉得恶心!一刻也呆不下去!”
“阿蘅,”薛牧青凝眉:“我虽然大致知道上辈子……你身上发生了什么,然而有一点我始终不明白——”
“你记得很多的事情,偏偏你我婚后那半年的事,你似乎是毫无印象,”苏蘅正打算反驳,薛牧青又道:“你忘记了我们曾经是有过一段欢愉的时日的,就像你忘记了……我以前的院子并不是这一处一样。”
“我知道……那事情于你而言不可能不介意,更知道自己无可辩解,”薛牧青语气有些悲凉:
“可是阿蘅我尽力想要做出弥补……尽力想要改变、阻止那些不好的事情发生,阿蘅,你对我也该有那么一丝丝的公平……总不能因为那些上辈子的事,便将我打入死牢,连一丁点赎罪的机会都不肯——”
“可我没求你‘弥补’没让你‘赎罪’啊!”苏蘅气不过:“我所求的不过是离你远远的,所求的不过是你别来烦我别来纠缠我而已,我知道我说不过你也斗不过你,我只求你我井水不犯河水罢了,可你偏偏不肯放过我,到头来,又怨我对你苛责?”
“罢了,是我小心眼又如何?”顿了顿,苏蘅又有些鄙夷:“你以为,换了一个院子便一了百了,可这整座府邸都是脏的,换到哪里又还不是一样的?”
“阿蘅你非要这么说的话,那整个京城都是不干净的,所以你要到城外去,可是普天之下,到了城外你便真的能不再介意吗?”薛牧青似乎是不信的:“就算我想要为你将那根刺拔出——就算我已经帮你将那根刺拔出,只要你不信,那根刺便始终在你心上,就算你搬离京城就算你去了澄州……就算你去到了天边,那根‘刺’也始终还在,到时候你要如何?”
薛牧青顿住不肯再往下说,苏蘅却是冷笑着接话:“我要如何我能如何?如果我去了天边都不能释怀的话,于我而言,大概只要死才能解脱了。”
薛牧青想要说什么,苏蘅不打算给他机会:“可而今于我而言,只要到了城外便能心安的事,偏偏你连这都不肯,如果我真的去了哪里都觉得窒息的话,大概也是被你逼的吧。”
薛牧青沉默,许是不知道如何接苏蘅的话,好在这时候佘嬷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小姐,你寻我是为何事?”
苏蘅还没应答,薛牧青却已经开口:“佘嬷嬷——”
苏蘅怕薛牧青多事,连忙喝止道:“薛牧青!”
薛牧青轻轻一叹,到底是没多说什么,佘嬷嬷进来他便朝着佘嬷嬷点一点头便出去了。
苏蘅盯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安下心来,转向佘嬷嬷:“佘嬷嬷,你吩咐下去,备好马车与行李——”
佘嬷嬷打断苏蘅的话:“夫人这是要去何处?”
苏蘅对于她突然改了对自己的称呼有些发愣,随即又想起大概是薛牧青之前出去时是不是示意了佘嬷嬷什么,不由得皱起眉头——她有些怀疑佘嬷嬷此刻到底是不是可信了,只是无论如何,该
说的还是得说:“我们到城外庄子上去。”
佘嬷嬷身子不动,苏蘅等了一会,才狐疑地看向她:“佘嬷嬷?”
佘嬷嬷低头敛眉:“而今夫人新婚不过两日,便要出城去,这似乎有些不妥,何况夫人而今身子还没有大好。”
听着佘嬷嬷的话和薛牧青的意思差不多,苏蘅蹙眉:“佘嬷嬷,你别话里有话,有什么事便之说了吧——这事情,你是不答应了?”
佘嬷嬷点了点头:“不止是我,我们都不可能由着夫人任性妄为伤了名声。”
苏蘅越发觉得怕是薛牧青跟佘嬷嬷说了什么了:“你到底是我的人还是薛牧青的人?这么向着他却不听我吩咐了?薛牧青是给了你什么好处?如此说来,我还支使不动你了?”
“夫人怕是忘记了什么吧,”佘嬷嬷面色丝毫不怵:“如夫人先前所说的那般,老身并没有签身契,并不是谁家的奴仆。”
苏蘅无言以对——佘嬷嬷和姚嬷嬷是宫中出来的人,本朝律例,宫女不管入宫前是何等身份,年满出宫之后,便不可再为奴仆,宫女尚是如此,曾经在宫中做到女官、贵人进前服侍的人又怎会且怎么敢为奴,佘嬷嬷和姚嬷嬷这样从宫中出来的人,就算到勋贵世家中做教养嬷嬷,也不可能签下身契的——类似于西席或者幕客,与主家之间并不是仆与主的关系。
毕竟,没几个人敢把自己放在跟陛下对等的位置上,哪怕是苏家这样的,她跟佘嬷嬷实际上是主仆关系,而今佘嬷嬷把话说得这般明白,苏蘅也不可能语气强硬,只是到底有些不甘心:“佘嬷嬷若是不愿意,那么我自然也不敢劳动佘嬷嬷,佘嬷嬷请自便吧。”
苏蘅觉得,带上佘嬷嬷和姚嬷嬷,大概是她这辈子做的最差的决定了——这两人身份太特殊,纵然能唬住别人,然而实际上也掣肘了她自己,她而今行事,甚至比不上上辈子只带着向妈妈来得方便。
既然佘嬷嬷不可用,苏蘅觉得她只能去寻向妈妈了。
佘嬷嬷似乎猜到苏蘅在打什么主意,顿了顿道:“夫人出嫁前,相爷特意吩咐过,夫人身边的下人,都由我跟姚家妹妹管着,夫人只需要过好日子便是了。”
这一副要把她架空般的语气,苏蘅如何忍得:“佘嬷嬷!”
“佘嬷嬷这样的大人物我可用不起,”苏蘅冷静下来,冷笑道:“佘嬷嬷还是趁早换一个东家另谋高就吧,我这里,佘嬷嬷就不必屈尊纡贵管这些闲事了。”
“我们倒是不愿意管的,”佘嬷嬷点了点头:“只是我们俩年纪也大了,总不能在你身上晚节不保,夫人自己不在乎名声,可我们还是在乎的。”
“好好好!感情我还给自己弄出个祖宗来了是吧?”苏蘅心中一股无名火无处发泄:“我可伺候不起你们!”
“夫人真不想用我们倒也不是不行,夫人自去与相爷说,或者夫人自己入宫去与太后、皇后诉苦便是,”佘嬷嬷不以为意:“有长者或者贵人发话,并不是多难办的事。”
苏蘅被噎住——佘嬷嬷这分明便是在推诿,她回去找苏会,苏会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不可能收回,她更不可能为了这样的事入宫找太后或者皇后——佘嬷嬷是太后身边的老人,姚嬷嬷是皇后身边出来的,因为这样的事她跑去告状那是打太后、皇后的脸,等于当着她们的面说她们身边出来的人不行。
佘嬷嬷算准了她在这样的事情上无能为力,所以有恃无恐,苏蘅知道自己绝对无法说动她,更是懒怠看她:“你出去吧。”
佘嬷嬷点了点头:“如此,老身便暂且退下了,夫人还是好好将养身子,多余的事,便不要胡思乱想了。”
苏蘅气愤不已,偏偏拿她没办法,只要自己咽下了气。
“阿蘅,”薛牧青又回来,低着身子与苏蘅平视:“你若实在觉得在府中压抑烦闷,我陪着你出去小住几日,权当作是散心吧。”
“你滚啊!谁要你陪着!”苏蘅见着他便气不打一处来:“而今你满意了?”
“我身边的人都听你的全都跟我对着干,你是不是觉得得意洋洋特意来跟我示威?”跟了她那么多年的人,一朝说变就变,以前是明心,明心倒也罢了,毕竟她对明心殊无好感也无多少来往,可佘嬷嬷跟了她不下于十年,结果到头来也对她这般,苏蘅简直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就真的如此不受人待见,要不为何每次都要陷入这种众叛亲离的地步。
“我知道他们什么意思,而今我做什么去哪儿是不是都要你允许才行?”苏蘅简直觉得生无可恋:“这日子过得有什么意思!生不如死!”
“阿蘅,”薛牧青伸手搭在苏蘅手背上:“你答应过我——”
“我答应过你什么!”苏蘅将手抽回,别开脸不看他:“是你自己言而无信偷奸耍滑,却反过来要我遵守诺言?”
薛牧青沉默了一会,转了话题道:“司琴这几日一直在求见,你身子不好,我怕你劳神便给拦下了,你——”
“薛牧青你凭什么自作主张?”苏蘅终于回头瞪他:“你凭什么连我要不要见谁你都多管闲事?还是说你打算就这么一直关着我,不让我出去也不让我见人?”
薛牧青眉头舒展开来:“既如此,你今日好好歇息养神,明日才好见司琴。”
苏蘅不接话,薛牧青顿了顿又道:“阿蘅,我知道你在意你跟司琴多年的主仆情谊,也知道你介意这次被我们……欺瞒之事……尤其是我们把司琴也设计入局,只怕你更难以接受……我也早就料到一旦你知道真相会如何看我,你骂我卑鄙也好,怎么都好,可我不会后悔做这样的事……因为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给司琴放籍是你一直以来想要做的,这事情我记得的,”薛牧青轻叹:“司琴的性子像你,认定了一件事便很难回头,她一心想要跟着你,所以即使跟叶辛互生情意,也没有脱了奴籍嫁人的打算,所以你从来不知道这件事——从这一点上来说,就算手段不甚光彩,至少,这是你要的结果不是吗?”
“我们为什么不找别人偏偏找了他俩,便是等你我成亲之后苏家再办一场婚事,这样的话,别人便不会把叶辛跟你联系到一处,”薛牧青顿了顿继续道:“我让佘嬷嬷跟司琴说明白——或者说,我让佘嬷嬷威吓了司琴,如果她把事情告诉你或者她不愿意嫁人的话,便是害了你——”
“你告诉我这些做什么?”苏蘅冷笑:“跟我坦陈你有多卑鄙无耻吗?”
“只是不愿意见你如此颓唐罢了,你看不到别人看不到我没关系,至少司琴没怎么变不是吗?”薛牧青轻声道:“你希望司琴脱籍希望司琴嫁个好人,这些,不正是你想看到的吗?况且,我们答应过叶辛的事我们不会反悔,司琴以后的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只是,司琴毕竟是奴婢出身,叶辛而今尚无什么建树,两人的日子平和倒也没什么,然而日后叶辛若是出人头地,司琴的出身肯定是要为人所诟病的。”
“我知道,因为淼淼的事或许还有别的缘故,你一直愧对司琴、想要弥补她,而今我们做的这些,其实是远远不够的,”薛牧青劝道:“司琴是奴婢出身,是孤女,没什么势力没什么背景,别人也不可能对她仁慈,我们能帮叶辛,可是管不了别人后院之事,到时候能给司琴出头的也只有你而已。”
“哪怕是为了让司琴有所倚仗,阿蘅你也不能这般消沉下去,”薛牧青柔声道:“死,固然容易,一了百了万事不顾,可是人活着,能做的事情总比死人多,”
苏蘅有些意动,只不愿意表现出来,只是别开脸:“你出去。”
再次见到司琴,虽不过才过了几日而已,却恍惚有隔了三秋的感觉。
算起来,两人都是在新婚中,面色却都不是很好,苏蘅刚想问司琴为何那么憔悴,司琴却已经朝着苏蘅跪下:“小姐,是奴婢对不住小姐。”
“起来吧,”苏蘅轻轻一叹:“你而今已不再是我身边的丫鬟,不要动不动就下跪。”
司琴仍旧是跪着不肯起来,苏蘅只好又叹了叹:“我没有生你的气。”她气的是薛牧青气的是她的家人,司琴说到底也只是无可奈何而已。
对上他们,她尚且无能为力,何况司琴一个小丫鬟?
“你而今不再是丫鬟,叶——你的夫君往后身份也会慢慢上来,司琴你若是不能把自己想法改一改,是很危险的,”苏蘅神情严肃:“司琴,我愿你好好的,但若你因为我的缘故而把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团糟,那样的事情,我不会乐意见到的。”
将司琴送走,薛牧青前边似乎也和叶辛商量完毕,回来见苏蘅坐在窗前发呆,便柔声道:“阿蘅你放心吧,司琴总会想通的。”
苏蘅没有看他,只是觉得凄凉:“你这么快便知道我们说过什么了?”
如今她的一举一动,只怕都在他眼中无所遁形,她身边的人,全都听命于他,任何风吹草动都告诉他。
这日子,一点都不自在。
“薛牧青,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人,”苏蘅闭眼:“薛牧青,你这样未免太可恶太可怕。”
薛牧青沉默,许久之后才开口:“阿蘅,你还记得玉书吗?”
这个人,苏蘅怎会不记得,然而苏蘅并没有接话,她实在是太累了。
“玉书和彦书都是自小跟在我身边的,当年进京的时候,我身边也只带了这两个人,”薛牧青似乎是在回想什么:“当年……我因病重滞留澄州,沉湎数月始终不见好,玉书借口让我游江散心劝说我们上了船,结果却在我小憩的时候将我推入江中。”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薛牧青轻轻一叹:“你救下我之后,玉书心中惶恐,又恰好遇着夏初晴,我醒来之后,他告诉我是夏初晴救了我,又告诉我彦书因为不小心把握推入江中畏罪而死……我以前不疑有他,虽然不明白为何彦书要害我,但是也相信了玉书的话。”
“可是结果,他却是那样的人,”薛牧青叹气:“这世间,不可信的人太多——”
“那么,”苏蘅问他:“你用那么多人来看着我,你是不信我了?”
“既然不信,那你何必——”
“不是的,”薛牧青抢白道:“我信你。”
“只是这世间有太多的不确定,我无法承受你身上再出半点意外,”薛牧青在她对面坐下:“阿蘅,自始至终,是你不信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