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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起,寒山转苍翠。忠国公府荷塘中的荷花全都枯败,莲叶像是破落的黄金伞,同莲蓬一样蔫蔫地耷拉着脑袋。□□挑破万里碧空,震得枫树叶飒飒而落,凡沧海横扫之处,浮光掠影,镇杀四方。
这处小院荒凉已久,宁晋不知何湛为何要来这里练枪,不想让别人看见似的。不过宁晋倒开心,这样漂亮的枪法,只有他才有资格观赏。
沧海枪在何湛手中不似在杨坤手中,杨坤无论是拿枪还是挑枪,总将沧海耍成霸王枪,攻军破竹,所向披靡,枪枪都带着霸烈的劲风;何湛舞起枪法,没有杨坤那样的力道,出式全在一个“巧”字,角度刁钻,让人看得眼花缭乱,虚实难辨,却在不经意间挑中敌方要害。
何湛收势,宁晋拍手叫好:“三叔真厉害!”他跑过去给何湛擦了擦汗,说:“三叔教我学武好不好?”
何湛大口喘着气,微微勾唇道:“以后会有人教你。”
何湛学得是百家功夫,枪刀剑匕、拳法脚法都是在军中自个儿摸索出来的,没有一个体系,虽然灵活多变,但哪家都不精通,若遇上真正的高手,他只有跑的份儿,庆幸的是——何湛逃跑的功夫乃是上上乘。
可宁晋就不一样了,宁晋入玄机子门下,入得是正统教派。江湖上不少高手都曾得过玄机子的指点,宁晋在他座下修习,刀剑玩得叫一个绝,以至于以后在朝堂中都难逢敌手。
他不教,再把主公给教歪了。
宁晋正欲说些什么,何湛便按住他的肩,推他走出这个小院,道南阁子去。出了八角门走出不久,就见一个侍卫模样的人往南阁子走,碰上何湛,那侍卫施礼道:“三少爷,属下回来了。”
哦?居然这么快?
有路过小侍女捧着瓜果,冲着何湛盈盈施礼:“三少爷好。”
“恩,好好。”何湛点点头,转而揽住那侍卫的肩膀,大笑道,“怎么?替我看过香香姑娘了没有?她近来还头疼吗?”
侍卫木着脸点点头,说:“呃...还好...香香姑娘有些东西要属下交给少爷。”
何湛见那两三小侍女走远,这才松开手,将侍卫推到南阁子中。宁晋板着脸跟在后头,不知道这是哪儿冒出来的侍卫,当真碍眼得很。
进了南阁子,那侍卫单膝跪在何湛面前,递上一方丝绢。何湛转而对宁晋说:“你先去玩儿吧。”宁晋死死盯着那个白色的丝绢,暗暗瘪了瘪嘴,也不违逆何湛的话,点头退下。
何湛坐到桌上猛饮几口茶水,问:“这么快就有动静了?”
侍卫低下头:“按照少爷的吩咐,在沈公子身旁盯了三天。这几日的确有朝廷中的人找过他,让他把玉菩萨转入官卖场中,以此来结交官员,沈公子见这是条路子,就答应了。来者脚步稳健,像是练家子,属下怕暴露未敢靠近,故没能看见那人是谁。”
“无碍,你做得很好。”何湛沉下身,将视线移到他手中的丝绢上,问,“这方丝绢是香香姑娘的?”
“正是。”
“她给我的?”香香是品香楼的歌女,何湛没事就往她那儿听几曲,一来二去也算熟客,但也没熟到让女子赠送香绢的地步。在靖国,女子送香绢香囊算作定情。
侍卫支支吾吾道:“她...她啥都没说就塞给我了,应该是给少爷的吧?”
何湛含在口中的茶水差点没喷出来,真恨不得上去踹这人一脚:“都塞给你了,你还不懂?”
侍卫急得面红耳赤,汗水涔涔:“不...不是...属下知道香香姑娘心念着少爷...”
“榆木脑袋。好好收着吧。”何湛将茶杯放下,“这件事别告诉其他人,懂吗?”
侍卫将细绢握了又握,继而藏在胸间贴近心口的位置。原本他小小兵士,无缘见到香香姑娘,何湛给了他一次机会,对何湛他是万分感激,连连点头应下:“属下明白,属下绝不会向任何人透露此事。”
从京窑回来后,何湛便从何大忠手下挑了个兵士去盯着沈玉。原本也不知道挑哪个靠谱,偶听见底下人议论此人对品香楼的香香姑娘心仪已久,何湛当即就选了他去。一来他是何大忠手下的人,用着还算放心;二来何湛能抓其软肋,以美人作利许之,能让此人甘心办事。
谁不想,居然还真成了。
好兆头!说不定这一世,他何湛不会混得那么惨了。
果不其然,等到傍晚时分,何湛正带着宁晋用膳,张南派人来信道“后日品香楼,菩萨现世,以待三爷”。
鱼儿上钩。
何湛高兴,夹了块鱼尾巴上的鲜肉给宁晋,笑着说祝词:“鲤鱼跃龙门,一步登天。”宁晋也有模有样夹起鱼头,回道:“金龙入沧海,独占鳌头。”
何湛哈哈笑道:“怎么,还念着那把沧海呢?”
念着呢,当然念着呢。三叔不肯教他枪法,定是避讳杨坤。那把沧海,三叔更是视为珍宝,连碰都不让别人碰。宁晋撇了撇嘴,说:“念着有什么用,三叔又不教我。”
何湛不知道宁晋在想什么,还以为他钦羡那把破云穿山的沧海枪。何湛揽过他的肩,道:“三叔不是跟你说了吗?以后会有人教你的。不过,你的确缺一件称手的兵器。后天你陪三叔去个地方,三叔给你挑把好剑来,怎么样?”
宁晋听言,大喜过望,眼睛亮晶晶地问:“真的?”
“你三叔何时骗过你?”
“谢谢三叔!”宁晋笑得很开,眼睛弯得像皓月,将刚刚夹给何湛的鱼头挑到自己碗中,给何湛夹了一块筷子鱼尾上的嫩肉。何湛狠狠揉了揉宁晋的头,愈发开怀,连饭都多吃了一碗。
待至官卖会开始那日,何湛早早带着宁晋赶到了。何湛吩咐小桃红给宁晋裁得新衣裳刚做好,宁晋穿上那件玄色的小袍子,长发被束得一丝不苟,安安静静站在那里时,目如朗星,整个人像是一匹蓄势待发的小狼。
在忠国公府被何湛养了这么些时日,他的脸上总算恢复了些血润,面容棱角分明,五官比以前更为英俊。
看着何湛,他英眉舒得开来,眼眸流着别样的光彩,神采飞扬。他像是在草原上奔跑的小狼,而且是撒了欢打滚着的那种。
何湛给了宁晋一张面具,让他带上。
品香楼乃是官略的酒楼,来往者非富即贵,这已成为公开的秘密。收藏古玩的风气已经时兴了好几年,品香楼把官卖会办得最好,由于这里交易的成金会有部分流入国库,朝廷对此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是放任。但放任归放任,并不代表这里真没人盯着,所以带上面具隐藏身份,也是必要的。
张南在门口等候已久,他跟何湛合作过不少次,自认得何湛的马车以及何湛脸上的面具。见何湛来,他赶忙迎上去。何湛同他来回寒暄几句,就由他引着进品香楼。
何湛牵着宁晋入品香楼的时候,宁晋腰挺得很直,下巴微扬,像是他身边站着一个不得了的人物,此刻他就像是那种口中叼着一只小白兔作战利品,耀武扬威地在草原上撒了欢打滚着的狼。
何湛也没看明白宁晋怎么这么高兴,但只要宁晋高兴,他就高兴。
刷好感度要从小开始,这样小命才长,位置才稳。
张南给何湛定了二楼上好的雅位,在这里能纵观全场,而且不像一楼大堂那般吵闹。
张南赔笑道:“三爷您稍等,这次官卖马上开场。下官找到卖主的时候,他已答应将此物交由官卖会作中介了。”他附到何湛耳边,耳语道:“下官给今天来的官爷通过气,三爷能用最好的价钱拿走这尊玉菩萨,交接时您就能见到卖主了。”
何湛展笑,说:“你办事,我最放心。”何湛将目光投到对面的雅座,问:“对面坐的是谁?”
“哦...”张南眼神飘忽不定,说,“下官也不知道是哪路的。三爷你甭担心,这菩萨铁定是你的。”
“好啊,这场好戏才刚刚开始,不是吗?”何湛这话说得意味深长,让不禁张南偷瞄他一眼,但何湛已转过头去看楼下台子上唱软侬小调的香香姑娘了。张南暗笑,这爷还是好这口,没个正经。安顿好何湛,张南下楼去张罗其他事了。
宁晋自觉地拿起果盘里的小金柑橘,替何湛剥了皮,又给掰开一瓣一瓣地放在果盘中,方便何湛吃。何湛还在看着香香,听她唱青州小调,何湛总能想起在青州同杨坤一起游玩的日子,那时候满城都能闻见这样的小调。此时听着香香唱得凄凄艾艾,何湛心中不免又涩了几分。
宁晋见何湛一直未曾说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见他一直看着台子上的歌女。他抿唇,将盛满小金柑橘的盘子往何湛面前推了推,说:“三叔吃柑橘么?晋儿剥好了。”
何湛这才拉回伸来,讶异地望了望盘中黄橙橙的小橘子,恍然点点头说:“哦,吃...”拈起橘瓣儿吃了一口,酸甜的味道在口齿间溢开,何湛挑了挑眉,冲宁晋点点头:“恩,还不错。主...你可以尝尝。”
这当奴才的习惯真他紫陆星君的改不了了!以前主公要吃的东西,他总要先尝,试试有没有毒,好吃不好吃,待他尝过无事后,才会让主公吃。
何湛立刻纠正道:“你也吃。”
宁晋愣了好久,才恹恹地咬了一口柑橘,觉得这橘子都快酸得没味了,到底哪里不错了?
何湛抬头看了眼对面纱帷下的隐隐绰绰的身影,那人坐得极为挺拔,隔着曼曼烟云纱,何湛都能感觉到那人灼灼的目光。何湛勾唇而笑,眼底波澜深浅明灭。
今儿个该到的戏子都到齐了,就等着开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