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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灭了,焕然的身影却更加清晰地立在月光里。
“你瘦了好多。”田果走过去,双手捧起他的脸,仔细的看他。
新长出的胡茬像一只小刺猬,扎着她手心,痒痒的。
“还有呢?”焕然问,似乎不满足田果只用了一个形容词。
“还有……”她又很仔细仔细地看了看他的脸说:“黑眼圈重了,头发乱了,眉毛稀了,皮肤松弛了,鼻子上了两个痘,下巴上也有,嘴唇也脱皮了……”
“唔!”他忍不住出声打断,笑道:“听你这意思我时日不多了。”
“别瞎说!”她急的一手捂住他的嘴。“就一个感冒,哪里会那么重。”
她的反应让他很满意,“呵呵”笑两声,一手反握住她的手,吻住了她的掌心。
田果被弄得痒痒,笑着想要躲开,抚在腰间的手臂却忽然一用力,她的额头撞到他的下巴,“唔……”她吃痛,瞪起眼睛准备抗议,却在扬起头的瞬间被他吻住了双唇。他的唇,因生病起了一层干燥的皮,像锋利的小刀片,磨在她柔软的双唇上,她觉得疼,但又不知为何突然很想笑。
焕然皱眉,吻停了一瞬,批评她:“米田果,你能老实点么?”
她不说话,只是笑,声音低低的,像一只刚出生的小鸽子。
看着这样的她,焕然有点不知所措,怒气一冲脑门,用唇狠狠吻住了她。
“你轻点……”她低声抗议,“别用牙咬,疼死了……”
他不说话,呼出的热气带着浓烈的药味吹着她微乱的鬓角。
“你累不累?”她忽然想起他还是一个发烧中的病人,“屋里有把软椅,我去帮你拿来?”
“不用。”他嘟囔一句,不满她像一个话唠,“你把嘴闭上,比什么都强。”
田果乖乖闭上嘴。
“别闭的那么紧!”他皱眉,忍不住咬她脸一下,“我进不去了,稍微松一点……”
“你好流氓噢,钮焕然。”她忍不住说。
这一次他笑起来,大言不惭道:“不满意吗?没关系,等我好了,让你看更流氓的!”
那天,焕然只一下一下吻着田果,从额头到眉梢眼角,从唇瓣到白皙脖颈。后来,他再也没说什么,似乎是来不及,似乎是没想好,田果不着急问,只专心致志享受这小小又疯狂的甜蜜,院里,不知谁家开了门,有细碎的说话声传来,田果有一瞬间的胆怯,可下一秒就在焕然更加猛烈的吻中迷失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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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到了十一月。
天冷了,已有人家开始在院子里清洗煤火炉子。周末,田果正好休息,用电话跟张莉请了假,拿上购煤本就去制煤厂。说是制煤厂,就是一个建在院子里的制煤小作坊,院子里放着两台压煤机器,工人用铲子将和好的煤浆放进去,一会儿就出来一个圆滚滚的蜂窝煤。
购煤口已经拍起的长队,也有孩子围在机器前叽叽喳喳。大人们则热烈讨论着购煤心得:“我刚才看啦,今年的质量不错。去年有一波不行,放进炉子总点不着,有一天半夜火灭了,是把我冻醒的。”
“买煤还得提前啊。”另一位同志说,“这煤越往后质量越不行。今天好不容易来了,就干脆多买点,立冬以后就该忙活大白菜的事了!”
“我知道啊。”前面那位露出一脸苦相,“但我们家地方小,一次只能装500块,多了就放不下了。”
……
大概拍了二十来分钟,轮到了田果。
窗口师傅接过购煤本,问:“来多少块啊?”
“300块。”
师傅抬起头:“这么少?”
“我们家人口少。”田果说。
师傅脑袋摇摇,觉得田果年少无知,说:“这跟人口没关系,你家就是你一口人,屋子可还在那儿呢,你那屋不能只放一张床吧?你家面积多少?”
“15.6平米。”
师傅用心算了算,说:“十几平米最少一个月用200块煤,这样吧,你今天买400块回去。别嫌多啊,等到时候煤没有了,再来买可就不方便了,现在正是囤煤的时候,我们工人也干劲足,再过一个月,天一冷,煤浆子一冻住,压一块煤费死劲了,一天也出不了多少。”
就在师傅絮絮叨叨的时候,购煤本也写好了,师傅把本子递出来,指指旁边:“隔壁交费,下一位!”
田果心想这算是强制消费么?
隔壁窗□□费时,田果询问了一下送煤价格,毕竟400多块煤,她一个大姑娘可没法一车拉回家。师傅说了一下大致价格,田果想了想,比起雇佣刘长江和蝌蚪他们这些能吃能喝的苦力,还是雇工人最划算,又把时间送煤时间确定了一下,田果从制煤厂出来,转头去了秀水。
前几天进了一批男装,田果正拿着两件西服来回看,打算给钮焕然买回去一件,石洋低头进了摊位。
张莉吃饭去了,不然此时一定大吼一声:“哎呦我的石哥你怎么才来啊!”谄媚热情的样子跟旧时老鸨子如出一辙。
看见石洋,田果有一瞬间的小尴尬,那日“酒店迷情”后,石洋让小浩开车送田果回了北京,而他自己则留在了天津,田果也没问原因,倒是坐在回城的汽车里,听小浩唠唠叨叨的说了一堆,什么“天津那边已经有人知道石哥来啦,非要他留下玩几天。”还有“汽车撞得不算严重,但得修理几天,石哥不放心,所以留在天津亲自监督。”临了,意味深长地看了田果一眼,说:“跟着石哥是福气,得珍惜,懂吗?”
田果说:“你问我呢?“
小浩瞪她一眼,似乎是觉得她不解风情,扯扯嘴角说了句:“没有,我自己跟自己说话呢。”
后来回到北京,田果这还是第一次看见石洋。闪过最初的小尴尬,田果对石洋微微一笑,说:“石哥来了,快里面坐。”说着放下手里的衣服,从后面搬出一把崭新的折叠椅,这是张莉特别为石洋准备的专用龙椅。
她把椅子放到他面前,他也没客气,一屁股坐在上面翘起二郎腿,临街,不时有人走过来跟他打招呼,他有时点一下头,有时又装作没听见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过了会儿,他点起一根烟,抽两口,又在田果紧缩的眉头中,抖抖烟灰,问:“生气了?”
“不是生气,是怕着火。”
“怎么,是心疼衣服还是心疼我?”
田果有点无奈,把衣服往自己这边拽了拽,说:“我心疼自己。”
石洋目不转睛地看了她片刻,然后把烟掐了,站起来,走到她身边,看行军床上的衣服,拿起一件男士夹克衫,扔掉,又拿起一件,还是男士的,他笑了,装作不明白地问:“最近进了不少男装,怎么,要改市场?”
田果微微一笑,说:“也不是啊,只是有了心上人,突然对另一块市场感了兴趣。”
石洋眸色一沉,正巧这时张莉吃饭回来,果然如田果之前所料,张莉瞬间老鸨子上身,只差直接扑进石洋怀里。不过,比较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石洋没借故离开,倒是站在原地跟张莉聊了会天,什么香港局势啊,海峡对岸的动静,还有国家对个体户颁布的新政策等,田果站在旁边,只觉又听了一遍《新闻联播》,受益匪浅。
“田果。”石洋忽然叫她,手指了一个方向,“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田果不想过去,张莉却在后面推她一把,“哎呀,去吧,去吧,这里我先看着。”然后激动的眨眨眼。田果有点无奈,但又没心思解释,主要是没法解释,石洋毕竟没公开说什么,但所有的表现确实让人浮想联翩。
走出秀水街,田果看到石洋还是站在那棵老槐树下,只不过刚见面时,槐树郁郁葱葱,眼下是落叶满地。
他的镜片倒映着枯黄的枝叶。
见她走近,石洋点烟的动作一停,打火机在手里转了一个圈,递到她面前,礼貌地问:“帮我点根烟?”
像是询问,又像是命令和请求。
“好。”她没犹豫,接过打火机很自然地将烟点着,他深吸一口,烟雾横在两人中间,像一道朦胧的屏障。石洋透过这张屏障看对面田果的脸。“我下周出国。”
“噢。”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烟雾散去,她的脸逐渐变得清晰,他说:“这一次要去很久,估计春节以后才能回来,一是做生意,二是探亲,三来……算是旅游吧。”
“去哪儿?美国?”
“包括美国,还有欧洲,也许还得去趟日本。”
哎,田果心想,富家子弟就是不一样,亲戚都遍布四大洲,出国就是串门,串门就是出国,太拉仇恨了。
“羡慕么?”他忽然笑了。
“嗯,挺羡慕的。”田果很捧场。
“不用羡慕,我帮你办张护照,然后跟着我一起走就行了。”顿一下,似笑非笑补充了句:“我会好好照顾你。”
“谢谢,可是办签证太麻烦了,想我这样的估计去美国和欧洲得拒签。”她迅速找到婉拒的好理由。
他却满不在乎,说:“签证?放心吧,跟着我出去你最不用担心的就是那个。”他看着她,“怎么样,去吗?”
她没想到他是认真的,晃神了片刻才说:“我家里还有姥姥呢。”
“我可以找人照顾,三个保姆,够吗?”
“……”
“四个?”
“不不。”田果赶忙摇头,觉得石洋太夸张了,“保姆再多,也不及我一个孙女在身边。”
石洋想了想,然后认真地说:“既然这样,我们就把老人家一起带走。”
“……她心脏不好,坐不了飞机。”
石洋皱眉,歪头继续思索方案。看着如此认真的他,田果心里忽然晃过一丝罪恶感,好像石洋是小孩子,而她正利用某些东西欺骗他的感情。“石洋。”她尽量放慢呼吸,静静地看着他,“我跟焕然确立关系了。”
“什么?”他需要再确认一次。
她静静地解释一句:“我说,我有男朋友了,焕然,钮焕然,我们确立关系了。”
石洋没说话,脸上的表情淡淡的,似乎没受到什么影响,田果长舒一口气,她就说么,以石洋的阅历以及往昔穿过花丛的经历,她这点小角色顶多算饭后甜点,对他不会构成什么影响,同时,他也会对她的选择一笑了之,潇洒放手。
然而,当石洋抽完一支烟,一辆崭新的,田果暂时叫不出的名字的小轿车停在他路旁。打开车门前,石洋忽然回头认真地说:“田果,我愿意作践自己,再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你不用着急回答我,春节后我会去找你。祝我一路顺风吧。”
“……”
“说话,祝我一路顺风。”
“一路顺风……”
“嗯,谢谢你的祝福。”
他坐车走了,路旁,田果深深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