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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每天也是这会儿回家?”寂静无人的胡同里,石洋边走边担忧地问,脑子里想象着田果每天走过这里时的场景,皎洁的月光穿过稀疏不匀的叶隙落在她一侧脸颊,他抬头看一眼月亮,嘴角情不自禁地向上扬起。
“差不多吧。”田果说,“有时顾客多,回家比这还晚呢。”
“一个人走不害怕么?万一遇到坏人怎么办?”石洋很担忧。
田里掏出那根用来防身的铁棍,对着空气用力挥舞两下:“瞧,我有秘密武器!”在石洋惊愕不已的目光中,又说:“既然想挣钱就不能怕吃苦对吧?”
“田果,你那么想挣钱,究竟为什么?”石洋忽然好奇。
田果笑笑说:“因为钱是好东西,有了钱才能有好生活。我家穷,到现在连一辆自行车都没有,家里还有姥姥,想要翻身,不靠我靠谁?”
“苦吗?”他问。
她摇摇头,再次没心没肺的笑起来,“挣钱哪有不辛苦的,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我想好了,挣了钱想买一辆自行车,这样去哪儿都方便,能省下一笔车票钱,然后再买一台彩色电视机,要日本松下的!”
石洋低头一笑,往前走了一段路,目光轻轻落在她脸上说:“别的帮不上忙,但想买自行车记得找我。”
“当然得找你啊!”田果理直气壮的,仿佛石洋这句话说得太多余。“没你我怎么进友谊商店?”然后呵呵笑起来。石洋知道她在笑什么,就眯起眼睛装作生气地样子说:“那天你骂我来的,别以为我不知道。”
“我不是故意的
。”田果知错地低下头。
“总得道了歉吧?”
“行!对不起!”
她毫无诚意,让他有点无奈,挥挥手,从兜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别用嘴说,帮我点根烟。”
“还抽烟啊?”田果想起方医生的嘱托,就劝石洋:“烟草最毁身体了,少抽点吧。”忽然想起口香糖能帮忙戒烟,就把那条绿箭拿出来在路灯下晃了晃,说:“抽烟不好,咱吃这个吧。”拿出一条递给他,他却不接。
“不爱吃?”
他笑,把烟捏在手里,带着点小暧昧的情绪说:“不帮我剥开么?”
田果可不怕这个,眯起眼睛谄媚道:“行啊,我唾液多,用不用再帮您咀嚼一下?”
路灯下,石洋的表情出现了一种与年龄并不相符的羞涩,一把“抢”过口香糖,顺便用手敲了她脑袋一下,哭笑不得地说:“你呀,有时说话怎么跟个小流氓似的,哪里像个未出阁的小姑娘。”
石洋手劲不小,刚才是真用了些力气敲的,田果捂着微疼的额头,刚要反击一句“姑娘应该怎么说话?你们男人插科打诨行,我们女孩为什么不行?!”话还没说出口,就看见一辆自行车跟疯了似的从黑暗中冲了过来,石洋将田果推开然后利落地侧身一躲,只见自行车轮子贴着他右脚划了过去。
“怎么骑车呢?没带眼睛出门?”石洋罕见地怒了。
自行车停下,一双炯炯有神且充满愤怒的眼睛被昏黄的路灯点亮,危险的,“你丫骂谁呢!再骂一句试试!”
石洋冷笑,刚才胃疼,跟方远没打过瘾,现在正好来了一个,还是自己送上门的。抖抖手腕和脖子,刚要冲这个没长眼睛的混小子挥出一拳,却听田果向那人跑了过去,惊喜地喊道:“焕然哥!”
钮焕然脸色很臭,眼睛死死盯着石洋,就像一头公狮盯着另外一头闯入领地的同类,而石洋也冷冷地看着他。寂静昏暗的胡同里似乎有火光闪出。田果赶紧息事宁人,当和事老开始互相介绍:“石先生,这位是我邻居,人可好可善良了,焕然哥,这位是秀水的老板,石洋先生。”
两个男人没说话,继续互相狠狠地怒视对方。
田果赶紧说:“石先生,刚才焕然哥不是故意的,你千万别生气。”小手偷偷拽焕然袖子,意思是,本来就是你的错,还不赶紧道歉,傻愣着干嘛?
“是么?”石洋眼睛眯起来,目光像刀子似的落在钮焕然愤愤不平地俊脸上。石洋脾气是不好,但也不是故意挑事的人,岁数与见识摆在那里,如今很多事已挑不起他那根愤怒的神经,但是今天——此刻,看着钮焕然那张脸,他忽然愤怒至极,就像小时候跟方远他们一起在什刹海跟另外一帮部/队大院里的孩子打架,对方只一个轻蔑的眼神,他就抄起棍子冲了上去,然后大开杀戒。
现在,石洋只想对准钮焕然挥起自己的拳头。
田果不了解石洋,但了解钮焕然,知道他是一头倔驴,有时明明是他错了,却也不低头道歉。如果真打起来,钮焕然不见得吃亏,但若把石洋打坏了,那后果不堪设想。焕然再牛,顶多是一个胡同小霸王,石洋他可惹不起。
“焕然哥......”田果拼命给他使眼色
。
“一边待着去!”焕然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火,一把甩开田果的手,又瞪了一眼石洋,骑上自行车消失在浓浓的夜色里。
“站住!”石洋要冲过去拽住他,却被田果拦下:“没事没事,闹着玩闹着玩!”
闹着玩?石洋信吗?可田果死死拽住他衣服,几秒钟的功夫,胡同里就没了钮焕然的自行车。石洋也很生气,想推开田果,但下不去手,“放开手,米田果。”他用了很大力气才压制住想要骂人的冲动。
“对不起”田果低声说,“你......没事吧?”
石洋看她一眼,她的目光是胆怯的,而刚才她看那个男人时则是惊喜与担忧。他有点生气,觉得莫名其妙,几乎是质问地口吻对她说:“刚想起来问我?”
田果不说话,目光更胆怯了,不是为自己,而是钮焕然。万一石洋真生气了怎么办?会不会找人剁了焕然的手脚?他们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耍起狠来可是不管不顾的。“石先生,对不起......”
石洋无奈,“用得着你道歉?”
田果舔舔微干的嘴唇,怯生生地看着他。
石洋烦躁地挥挥手,也不清楚心里这股无名火具体为了什么,但肯定不光光是为了刚才那个骑着自行车的混小子。从兜里掏出烟盒和打火机,田果赶紧凑上来,小心翼翼地一笑:“我帮您点。”他瞪她一眼,但没拒绝。打火机亮了一瞬,深吸一口烟,呼出去,石洋的情绪才稍稍缓和一些,问:“刚才那人是谁?”
“我邻居。”
“只是邻居?”石洋确认刚才在钮焕然的愤怒目光中看到了一些只有男人才能看懂的情绪。是嫉妒。
“当然只是邻居,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田果笑着说,“您别生气,最近他工作忙,刚才是真的没看见。”
是真的没看见,还是看见了不想看见的东西?情绪缓解后,石洋忽然觉得自己刚才那股似少年一样冲动的表现难为情,脸莫名发烫,看了一眼田果说:“他有女朋友么?”
“没啊。”田果听得糊涂,“怎么,您要给他介绍一个?”
石洋一口烟呛在嗓子眼里,指指田果:“你......你......得了,咳咳,别贫咳咳,我送你,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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焕然一路风驰电掣地骑到了钢铁厂。他心里郁闷,两耳嗡嗡作响,进门时连看门大爷跟他打招呼都没听见。进了厂房,匆忙换好工作服,进屋准备喝口水时,却见王刚对着窗外浓浓的夜色抽烟,走进一瞧,对方也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王哥,你又相亲去了?”
王刚这时才看到焕然,上下扫他一眼,忽然乐了:“我看是你相亲去了。”
焕然没听明白,刚要转身倒一杯水,王刚一把拉住他,扯扯工作服:“老弟,你扣子都系错了。”焕然一低头,也不禁笑了,扣子从第一颗就系错了,真他妈傻。
王刚递给他一根烟,询问:“说吧,到底有什么事,今天这么不稳重
。”
焕然重新系好扣子,低头沉默了一瞬,才说:“也没什么,还是相亲的事,就前几天跟你说的,我姑父给我介绍了一个中学老师,也在我们家那条胡同住,上半年刚搬来的,我想好了,去试试。”
“这就对了。”王刚鼓励道,“这人啊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一棵树?谁?”
“你说呢?”王刚微微笑。
焕然不说话,坐在椅子上开始闷头抽烟,现在他脑子还是乱的不行,全是路灯下那个叫石洋的男人用手敲田果额头的场景,那么亲密,那么自然,田果也没拒绝,还冲那个男人笑......越想心里越闷,王刚踢了他好四五脚才反应过来。“然子?”
“嗯?”
“我刚才说话你听见没?”
“啊?”他一脸朦胧。
王刚叹气,以为焕然在想相亲的事,就说:“放轻松点,也不是第一次相亲了,到时候把自己捯饬干净点儿,就你这条件,只要姑娘眼睛不瞎,就都能看上。”
是吗?焕然莫名想到了田果。
王刚细细瞅了他一眼说:“然子,听说了么,咱们厂子要搬家了。”
“搬哪儿去?”焕然一愣。
“不知道,估计是郊区吧。”
焕然想了想,困惑道:“好端端的干嘛要搬家?自从建国咱们厂子可一直待在这儿,再说了,厂子里一共好几千人,还有托儿所和卫生室,一块全搬走?还是搬走一部分?”
建一个钢铁厂可不是容易的事,还有这么多大型设备,说搬就搬?
关于搬迁的事王刚也只是听说,见焕然情绪不好紧锁眉头就劝道:“算了,别想了,也许只是谣言,年初时还说今年只招100个新员工,结果不还是跟去年一样来了200个?建一个厂子不容易,何况又是炼钢的,就是现在开始筹建,估计建好了也得十年后。”咕咚咕咚灌两口水,“对了焕然,你真打算相亲去?”
焕然一愣,没想到聊了一大圈话题又聊回来了。“嗯。”他有些烦躁地应了声,杯子里的水还疼得很,呼呼冒着热气,熏了他的眼睛。
王刚看他一眼试探着问:“那......田果怎么办?她是有对象了还是你要移情别恋?”
移情别恋个鬼!焕然对他说:“你别瞎说啊,最近正严打呢,我跟米田果压根什么事都没有,就是一般邻居关系。”
“是么。”王刚喝一口水笑笑,“然子,我瞎想没什么,人家田果又不认识我。我就是觉得时间不等人,尤其是感情,这东西一旦过了那劲儿头,再想热乎气来就难了。遇到好姻缘不容易,别因为自己耍小性儿错过了。”
王刚的眼神太过意味深长,焕然听得烦,举起杯子喝一口水,说:“屋子里热,我上外面凉快凉快。”走出来时才发现室外比屋子里凉了好几度,刚喝过热水,脑门后背起了一层密汗,一阵秋风乍起,焕然不禁打了一个寒颤。